第六章 鬼村迷影(五)

第六章 鬼村迷影(五)

來到府內,只見前院約有三十丈寬,中間坐落著一幢醒目的硃紅色正房,門匾上題著「功明德厚」四個金光閃閃的大字。那管家領著他倆繞過左側的長廊,徑直往北邊走去。府中廊道九曲迴環,屋舍樓宇皆是雕樑畫棟,不愧為王侯之家,好一番富貴威嚴的氣象。

「我家侯爺先前有事外出了,此刻不在府上,還請兩位公子先隨我到西跨院稍作等候。」管家一邊走一邊說道。

葉添一怔,又抬頭看了看天色,有些焦慮地問:「那侯爺外出,大概何時能回來呢?」

「這可說不準,短則一個時辰,長則可能要等到太陽落山了。」管家搖了搖頭,又客氣地說道,「兩位既是從雲州而來,路途遙遠,不妨先歇歇腳。等侯爺回來,我馬上派人通知你們。」

葉添正猶豫不決時,只見子信忽然上前笑道:「如此便恕我二人打擾了。」葉添聞言,頓時朝他斜了一眼,似有幾分責怪之意。

說話間他們已經來到西跨院內。管家帶他們進了一間客房,又喚來一名小廝耐心交代了幾句,便先行離開了。

「這侯府之中,果真是氣象萬千,非尋常人家所能比啊。」子信站在門口向外探望著,不由得感嘆道。

然而葉添此時卻沒有他這番雅興,只淡淡地抱怨說:「你為什麼就答應留下來了?我們今天無論如何都得趕回雲州去。既然靖邊侯不在府上,把東西交給那管家就是了,何必在這兒乾等呢?」

子信回過頭笑道:「你這話可不對。我們大老遠地跑來這裡,要是連這位靖邊侯的面都見不著,豈不白忙活一趟?

葉添奇道:「咦,你不是說不喜歡和這些王公貴族打交道嗎?之前死活不想來,現在莫非又不願走了?」

子信嘴角怪異地一笑,又慢慢走到一張椅子邊坐了下來,一本正經地說道:「其實,我不過是心裡有一些疑惑,想在這府上好好查探一番罷了。」

葉添短嘆一口氣說:「你這人總喜歡和自己過不去,走到哪都疑神疑鬼的。這可是堂堂的靖邊侯府,有什麼可奇怪的?」

「你難道不覺得,這府上過於冷清了嗎?」子信笑著問道。

葉添聽他這麼一說,也細細地回想了一下,遲疑著道:「你是說,這府上似乎沒有多少人?」

子信點了點頭,鄭重其事地說道:「古往今來,有多少王侯之家不是裘馬聲色、極盡奢華?可我們自進到這府里,所見到的家丁和僕役不超過三人,實在令人詫異。」

「是有些奇怪。也許,府里的很多人都跟著靖邊侯一塊兒外出了。」葉添揣測著說。

子信沉聲道:「有這種可能。」

話音剛落,便聽到屋外一陣腳步聲響起,隨即走進來一名年輕的僕役,手裡端了些茶水和點心。

子通道過謝,忙問道:「小哥,這西跨院只有你一人在打理嗎?」

那僕役猛一抬頭,沒料到這位客人會突然這麼一問,頓時便陷入了遲疑,久久沒有回答。

子信見他有貌似有難言之隱,又笑了笑說:「小哥,你不用緊張,我們只是隨便問問,沒別的意思。」

那僕役又想了片刻,才謹慎地說道:「不瞞公子,其實這府上本來是有很多僕人的,只是最近都陸陸續續地離開了。」

「這又是什麼緣故?」葉添也深感納悶地問。

「這都是侯爺自己的決定,說是最近府上有些吃緊,想節省點開銷罷了。」那僕役望了望他倆,頗有些顧慮地說,「兩位公子,您們先用些茶點,小的就不打擾了。」說完便急忙退了出去。

見那僕役逐漸走遠,葉添扭頭朝子信說道:「看來這靖邊侯還挺在意節儉,倒真不同於尋常的王侯之家。不過這偌大的府宅,就這麼一點下人,終究是有些冷清。」

子信輕輕一笑,隨即端起一隻茶杯揭開蓋子,頓覺一陣茶香伴著熱騰騰的水氣撲面而來,忍不住稱讚道:「好茶!你來品品,這是什麼茶葉?」

葉添也來到桌旁坐下,對著杯中茶水細細端詳了一番,又淺淺地抿了一口,娓娓說道:「色澤銀綠,清香襲人,口味津甜,實乃茶中上品。我聽聞江南一帶盛產名茶,其中有一名曰碧螺春,茶葉捲曲、形似螺旋,想來倒是與這茶頗有幾分相似。」

子信笑道:「不愧是興隆街葉家的公子,果然見多識廣。」

說罷又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卻無意間看到窗后水波搖曳,貌似別有一番景緻。便掀起帘子仔細一瞧,見屋后乃是一座人工挖掘的荷花池,池中荷葉枯殘,花瓣凋零殆盡,時而可見穿梭其間的游魚泛起陣陣漣漪。池岸布置著一些高低不齊的假山,四周環繞著可供遊玩的長廊和亭子。但四下里寂寥無人,加之後方被山谷環抱,因而顯得格外幽靜。

「好一番精緻的布局。若是能定居在這幽山空谷之間,進可享市井繁華,退可居山林之樂,實乃人生一大幸事。」子信毫不吝詞地加以讚歎,艷羨之情溢於言表。

「喲,你又開始大發感慨了。」葉添每每見此情形,總不免要打趣他一下,「人生天地間,理當先有一番作為。年紀輕輕,便想著什麼退隱山林,不僅有悖上天好生之德,還白白辜負了別人對你的養育栽培之恩,讓人心冷不是?」

子信點了點頭,又兀自陷入了沉思。他這人性情多變,時而慷慨激昂,時而又變得多愁善感起來。

「不過有一說一,這裡的景緻倒還挺不錯。」葉添向窗外張望了半晌,也不由得稱讚道。

子信回過頭來,一本正經地說道:「這荷花池的設計還真有些學問在裡頭。你發現沒有,那些池岸犬牙交錯、參差不齊,看上去毫無章法。按常理來說,一般人工開鑿的池塘,都是相當規整的。堂堂的靖邊侯府,怎會不懂得這些道理?如此不修邊幅的荷花池,我還是頭一次見呢。」

葉添又仔細端詳了一番,說道:「也許他們只是隨意設計了一下,沒有考慮太多。而且,我覺得修成這樣子也還挺好,起碼有自己的特點,不至於和別處雷同。」

「也許吧。」子信喃喃道,隨即又喝了一口茶,頓覺精神飽滿。

就這樣大約過了一個時辰,西跨院里忽然響起一陣聲響。他二人來到門口遠遠看去,只見一位身著紫色錦袍的人在管家的陪同下往這邊走來,身後還跟著兩名僕役。想來那便是靖邊侯范英,子信和葉添互望了一眼,隨即出門相迎。

「兩位公子,這位就是我家侯爺。」管家見二人站在門口,忙向他們介紹著說。

這靖邊侯范英乃是靖邊侯府的第五代家主,現已年過五旬。子信見他長相慈和,溫文儒雅,不像一般王侯那樣舉止高調、盛氣凌人,心中不禁暗暗稱讚。兩人行過禮后,便隨同一道進了屋內。靖邊侯問起兩人姓氏,他倆也並不避諱,便如實相告了。

「兩位公子請坐。」靖邊侯在正位之上坐下,對他二人客氣地說。子信便與葉添在左側兩個位置坐下,管家挺直腰板站在侯爺身旁,門前守著兩名僕役。

「我聽下人說,兩位公子是從雲州而來。那敢問二位和張順之又是怎麼認識的呢?」靖邊侯好奇地問道。

葉添拘謹地回道:「侯爺,請恕我先前說了些慌,其實我二人與張順之並不相識。」

「哦?」靖邊侯奇道,「那依公子先前所說,張順之有東西託付你交與我,這又從何說起呢?」

於是,葉添便一五一十地講起了昨晚的事來。當聽到雙葉村這個地方時,靖邊侯不由得眉頭一揚,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顫,整個人彷彿都愣了片刻。子信看在眼裡,覺得甚是有趣。

「你們去過雙葉村?」靖邊侯的臉上閃過几絲驚詫的神情,趕忙打斷了葉添的話。

葉添見他如此關注,頗有些納悶地回道:「是的,侯爺也知道那個地方?」

靖邊侯忙放下茶杯,點頭說道:「雙葉村在雲間集的西南邊,我還是年輕的時候去過幾次。後來聽說那地方匪寇橫行,村民都逃亡到了別處,好像已經沒什麼人住了。兩位公子在那一帶閒遊,還得萬分小心才是。」

葉添笑道:「多謝侯爺提醒,我二人只怕是再也不願去那裡了。」接著又說起了晚上的遭遇,言語間顯得很是沉重。

「張順之死了?」靖邊侯一臉驚愕。

「是的,他胸口中了很深的劍傷。我們在大院里發現他的時候,已經是奄奄一息了。」葉添也有些難過地說。

靖邊侯長嘆一聲,不由得閉上了雙眼,過了許久才又問道:「那他讓你們帶給我的東西,不知是……」

「在這兒。」葉添從懷裡拿出那枚徽章,經管家之手遞給了靖邊侯。

靖邊侯接過徽章略微一瞧,點頭道:「不錯,是張順之的東西。」說著又不禁垂首短嘆:「這可真是天有不測啊,我讓他去并州幫我處理些家事,誰曾想竟會遭遇歹徒之手。」

子信聞言,頓時目光一斜,下意識地看了看他的神情。

「老爺,要保重身子啊。」管家在一旁勸了勸,又回頭問道,「那敢問二位公子,可曾知道那些追殺張順之的都是什麼人嗎?」

葉添搖了搖頭,緩緩說道:「當時夜色太暗,他們又都穿著夜行衣,我二人躲在屋后,並未看清那些人的相貌。但是聽那為首之人的口音,好像是關中一帶的,其他就不清楚了。」

靖邊侯似乎有些過於哀傷,竟不住地咳嗽起來。子信見他不過五十多歲,卻已雙鬢花白,且滿面愁容,顯得頗為老態。葉添看在眼裡,心中不免有了幾分同情之心,也勸說道:「還請侯爺多多保重身體。」

「這都是……經年累月的病根了。」靖邊侯長吁一口氣說,「多謝二位公子冒險前來相告,范某感激不盡。如若不嫌棄,便在敝府住上一宿如何?我今晚將在園中設宴,好好招待二位。」

葉添連忙回道:「多謝侯爺美意,只是我二人今日還得趕回雲州去,恐不便久留。」

靖邊侯又道:「可此地離雲州有二百多里,即便現在啟程,只怕還未趕到城下,便天色已黑,兩位不妨等明日再走。」

子信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還真有幾分留下來的心思。無奈葉添去意已決,堅持說道:「侯爺的盛情我二人心領了,實在是因為有事在身,耽擱不得。還望侯爺見諒。」

「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做強留了。」靖邊侯點了點頭,又對管家說道,「你去準備些銀兩,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子信與葉添互看了一眼,心裡倒頗有默契。雖然錢財乃身外之物,但他倆在雲州那種商人之地生活多年,對此一向比較看重。既是別人有意相送,他們也從來不多客氣,何況這堂堂的王侯之家,也不愁那點銀兩。

離開西跨院前,子信在心底猶豫了很久,才遲疑著說道:「侯爺,有件事可否容小民冒昧地問一句?」

「羅公子請講。」靖邊侯爽快地回答說。

子信緩緩說道:「我們自進到雲間集以來,便常聽小鎮上的人說起,侯爺您是位愛民如子、樂善好施的一方之主。此番有幸前來,卻見府中下人寥寥,想來侯爺也是勤儉節約之人。只是這樣一來,不是顯得格外冷清了嗎?」

靖邊侯愣了半晌,又望了望身旁的管家,說道:「公子謬讚了。其實我年輕那會兒,也和尋常的紈絝子弟一樣,沉迷於聲色犬馬,也因此積了一身的病。前不久敝府來了一位江湖術士,說我命中有劫,今後不可再行鋪張之事。我便把府里的很多下人都打發走了,每天在這山林之間騎馬散步,只望能沖沖災氣。」

子信忙賠禮道:「小民有罪,冒犯了侯爺的忌諱,實在該死。」

靖邊侯笑道:「公子言重了,也沒什麼忌諱不忌諱的,都是自己當初不注重調養身子,才弄得現在這樣。」

說著,一行人便已走到了前門口。兩人向靖邊侯做了別,又在坡道一處牽過馬,朝著小鎮走去。雲間集東邊和北邊群山環繞,沒有馬路,兩人只好從南邊的官道繞遠前行。

「怎樣,你覺得這位靖邊侯可還行?」葉添一邊牽著馬,一邊瞅著他問。

子信意味深長地說道:「人還不錯,謙和禮善,不像我從前遇上的那些王公貴族。只是身子骨倒挺讓人擔憂的。」

「是啊,難得有這樣一位大善人,偏又得了這些怪病。身子不好,即便家財萬貫又有什麼用呢?希望上天垂憐,多多保佑一下吧。」葉添悠悠嘆道。

臨近申時,雲間集的人群漸漸散去。他二人沒有在小鎮上多做停留,徑直向南走出街市后,便快馬加鞭地趕回雲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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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與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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