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237幕後之人
夜白的反應,讓原本有心責怪他的莫長安,一時又心軟了起來。
她也知道,此事皆是鍾暮筠為愛成痴,一心以為沒了莫長安夜白就會對她生出情意,如此一來二去,她心中衍生了心魔,便再如何也要將莫長安除去。
不得不說,世間情愛惑人,有人為此捨生忘死,有人為此丟去秉性,倒也算是紅塵萬丈,叫人唏噓。
「師叔,我這不是沒事兒嗎?」想到這裡,她反手抱住夜白,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過受些皮外傷罷了,也虧得師叔來的及時。」
對莫長安自己來說,其實受些小傷很是正常,她雖是怕疼,可比生死一說,儼然流幾滴血已是萬幸。
故而,雖說她方才故作害怕,但說到底只是為了氣一氣鍾暮筠罷了,也不是當真那麼的心中恐懼。
「是我疏忽了。」夜白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發梢,語氣很低很低:「長安,今後你便與我同寢罷。」
說這話的時候,夜白唯獨存著的念頭,就是不想讓莫長安離開他的視線而已,只是他實在是忘了,這世上還有一種阻礙,叫做『男女大防』。
「同寢?」果不其然,小姑娘聞言,徑直愣在原地,她不著痕迹的往後退一步,仰頭看向夜白:「師叔,你可是知道,你這話儼然像是登徒子所說?」
哪有正經人家的公子哥叫姑娘與她同寢而卧的?就是莫長安這麼一個不拘世外禮節之人,也難免為之詫異不已。
夜白擰起眉梢,頓時也覺自己的意思有些唐突,於是,他立即便解釋道:「我只是……不想你像今日這般受到傷害,若是我此次晚來一步,你可不就性命堪憂了嗎?」
今日的事情,夜白想想也覺得后怕,他素來不是那等子會為了誰而心中擔憂的,唯獨子規門是個例外,但這也是基於這些年他與子規門的情誼。可莫長安,卻是他有生以來,第一個如此在乎的人。
他想,他大抵是中了莫長安的情毒,一發不可收拾。
「今日之事,皆是意外,下次我多加註意就是。」莫長安擺了擺手,安撫著夜白,道:「不過,我倒是有些糊塗,難道余槐鳳真的如此厲害,今兒個的所有事情,都是她一個人設計?」
余槐鳳附身曇芝的肉身多年,一直不曾當真取代曇芝,而是偶爾動些手腳罷了。這樣一個受到禁錮,並非自由的人……或者應當說是一縷幽魂,怎麼會與外頭的鐘暮筠搭上關係?
再者說,就連夜白與莫長安朝夕相處都不知道莫長安其實是九尾赤靈狐一事兒,怎麼余槐鳳和鍾暮筠就知道的那麼清楚?好歹此事關乎重大,莫長安向來掩飾的極好,只有天知、地知、以及她師父知,為何莫名便被余槐鳳給悉知了去?
難不成這余槐鳳是神人不成?就連這等子秘事,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不,余槐鳳並不是真正的幕後黑手。」夜白下意識危險的眯起眸子,琥珀色眸底看不出絲毫情緒。
「她不是?」莫長安看向夜白,雖說絲毫不覺夜白的話令人意外,但她還是有些詫異:「師叔為何又知道了?」
「又?」夜白蹙眉,一聽著莫長安說的這個『又』字,便忍不住問:「為何又?怎麼這話有些奇怪?」
「絲毫不奇怪的好嗎?」莫長安嘴角一抽,也不客氣,徑直朝著夜白翻了個白眼:「我呢,從前覺得我已然足夠聰慧,也足夠比旁人知曉的事情多,可遇著師叔以後,我發現在某些事情上,師叔的實力絕對碾壓我許多,真是堪比那些鼻子靈通的狗……」
正說著,莫長安見夜白臉上劃過的嫌棄,下意識閉了嘴,輕咳兩聲,才繼續道:「就是堪比那些觀察能力極強的捕快,還要敏銳許多。」
當然,她也不是要將捕快比作狗,只是莫長安思來想去,也尋不到什麼相類似的存在,只好張口就來,順著自己的『心思』去走。
「你倒是算有幾分自知之明。」夜白沉吟,一本正色道:「雖說你的確不夠我聰穎,但好歹比起俗世間的姑娘,都要聰明許多。」
莫長安儼然沒有料到,夜白這廝誇了自己一通也就罷了,還順帶貶低了一番莫長安,實在叫她有些忍不住想要動手抽死這裝模作樣的狗東西。
「好,人不與狗斗,」莫長安也不客氣,冷哼一聲,就要推開夜白:「與狗斗,顯得我失了儀態,不好!」
一邊說,她一邊氣惱的瞪了眼夜白,那鮮活而靈動的模樣,著實讓夜白深覺好笑。
只是,他倒是沒有傻到當真鬆了自己的手,只依舊緊緊抱著小姑娘,不讓她掙脫分毫。
「你個登徒子!」莫長安本就被夜白一氣,想甩臉走人,但這會兒自己修為消散了去,根本無法掙脫。
「嗯,我是登徒子。」夜白頷首,容色不變:「只是,長安,你要不聽今夜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又如何知道這背後之人不是余槐鳳?」
朦朧朧的樹林中,夜白一襲月華白衣,如雪似松,挺拔而瑰麗,就像是仙人遺落凡塵一樣,擁著懷中的女子,遠遠瞧著便宛若璧人佳偶。
只是,這樣的一幕固然美好,唯獨壞了風景的便是不遠處的地上,躺著鍾暮筠濺血的軀殼。
「夜白,我發現……你這人當真是焉兒壞!」顯然,莫長安的七寸被夜白捏得死死的,他分明知道小姑娘好奇心極重,也恰是時候的惹惱了她又借著此時岔開話題,看的莫長安怒從中來:「你以為我就這麼好屈服嗎?」
「不想聽,也可以。」夜白好整以暇,語氣近乎無賴道:「你若鬆開抱著我的手,那我便不說了。」
「你威脅我?」莫長安看向夜白。
「這不叫威脅。」夜白道:「這叫……耍無賴。」
又是軟又是硬的,夜白這狗東西,軟硬兼施,惹得她又是氣惱,又是不知如何發泄,實在想一巴掌拍死這狗東西!
「好,算我輸!」莫長安一腳踩在夜白的腳背上,惡狠狠的碾了兩下,卻是轉而反手抱住他,幾乎是咬牙切齒:「狗東西,快點說!」
夜白見小姑娘不樂意了,也沒有再多廢話,只敘述道:「今日夜半,我覺察到屋外有異動,便早早起身,追著那異動而去……」
屋外傳來異樣的時候,夜白最初以為是莫長安,但辨別著腳步聲,發現並非是她,於是他很快隱去行蹤,追隨出門查看。
就見子規門一洒掃的弟子,偷偷摸摸從他屋外經過,就要朝著藏寶閣的方向摸去。
夜白見此,自是心中生疑,他幾乎想也沒有想,便打算隨之前去查看,果不其然,那弟子抵達藏寶閣門前,便鬼鬼祟祟的四下張望。
可就在那一刻,夜白忽然覺得奇怪,畢竟藏寶閣素來是有結界布著,這洒掃的弟子不會不知。
想到這裡,他立即便意識到自己入了局中,他頓時想到的,便是莫長安。不為其他,只為黎明將至,他猛然想起,黎明將至之後,也就是那一日,正是此月中,陰氣最盛的一日。
只是,這一次夜白沒有得以離去,他轉身之際,發現自己處在一個金缽之中。此缽體四面繚繞梵音,夜白認得,那是早年釋迦摩尼用過的金缽,只是相處此金缽堅固無比,變幻莫測,一旦被困入其中,便再難以出去。
顯然,夜白正是被困在此金缽中,他恍然之間才發現,整個藏寶閣之外,皆是金缽籠罩之地,只是余槐鳳施法掩蓋,消去此金缽的蹤跡,等到夜白想要離開時,金缽扣上,他自是被困其中,難以逃脫。
「那之後呢?」莫長安聽得入神,幾乎忘了方才還在和夜白賭氣的事情:「你從裡頭出來了?」
她聽過此金缽,據說釋迦摩尼早年未成佛前,就是用著這個金缽。故而金缽沾染了佛性,一度是困住妖物的絕佳用處。不過,早在多年以前,便聽人說,釋迦摩尼將此金缽送於門下弟子,而弟子轉贈於他人,也不知過了多少個春秋,金缽消失,誰也不知道最後到了誰的手中。
但莫長安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個金缽困人的本事極大,並非尋常人可以逃得出來。
「我入金缽之內,便聽得外頭有女子的聲音。」夜白凝眸,淡淡道:「我知道,那就是余槐鳳……」
余槐鳳要的很簡單,她說她要夜白手中的浮生卷,只要夜白肯交出浮生卷,她可以放夜白出來。
可那時候,夜白聞言便已然生出懷疑。要知道,他在金缽之中,而余槐鳳在金缽之外,裡外相隔雖不是遙遠,可光是有此金缽在,夜白就是答應給余槐鳳浮生卷,也無法在不出去的情況下,將浮生卷交給她。
然而一旦夜白出去,余槐鳳根本不是夜白的對手,即便夜白當時是答應了,也可以在出去之後反悔。如果夜白反悔,那麼余槐鳳設計這些,又有何用?
所以,夜白頓時知道,其實余槐鳳要做的,不是讓他應承交出浮生卷,而是將他困在其中,拖延時間。
有什麼值得余槐鳳拖延時間的?
夜白想,除了莫長安,對他來說,再沒有什麼威脅。畢竟如今於半生是靈虛寶鏡之中的人,若是輕易傷亡,余槐鳳自己也沒有什麼好下場。
正是因為如此,夜白知道,莫長安定然危險至極,畢竟黎明之後,次日到來,莫長安作為半人半九尾赤靈狐的,大約會因此而失去修為。
一旦莫長安沒有了修為的庇護,余槐鳳等人再要拿著莫長安去威脅夜白,便易如反掌。
「我知道你會有安危,所以情急之下,打破了金缽,殺了余槐鳳。」夜白一筆帶過,眉眼很是淺淡。
「就這樣?」莫長安錯愕:「不將細節?」
「沒有什麼細節好講的,」夜白聳了聳肩,眸底含了三分傲慢之意:「就我的修為造詣來說,區區一個金缽又怎麼能阻擋的了我?」
夜白輕飄飄的幾句話,聽得莫長安有些難以置信。要說她的確知道夜白實力很強,可金缽不是凡品,當年凶獸橫行,就是這金缽救了凡世間的生靈一命,整整千百年,那隻凶獸也不曾被放出。要不是有人誤打誤撞掀開封印,那金缽至今還是困著凶獸。
而如今,夜白說他打破金缽……難不成他這修為造詣,堪比凶獸?
心下起了一絲狐疑,莫長安後退一步,上下打量著夜白:「師叔,你該不是……哪兒傷著了,不與我透露罷?」
「你瞧著我像是哪兒受傷了?」夜白無奈,只道:「雖說的確費了我些勁兒,但好歹是打破了那玩意兒,及時趕到。」
在夜白衝破金缽之後,余槐鳳卻是試圖逃跑,且她先前還信誓旦旦,說這一次莫長安跑不掉,讓夜白勿要掙扎。
故此,夜白才多次詢問余槐鳳,莫長安究竟在哪裡。可惜,余槐鳳並不言說,夜白倒也沒有顯出著急的模樣,他知道打蛇打七寸,余槐鳳在乎的是什麼、什麼便是他的利刃。
他以刨開余槐鳳丈夫兒女的墳墓,讓其永世不得超生為告誡,最終還是讓余槐鳳在臨死前開了口,告知他莫長安此時會在的地方以及那背後真正的主事之人。
說到這裡,夜白便再度看向莫長安,問:「你可知道,他們最初是怎麼打算的?」
「怎麼打算?」小姑娘一愣,沒有多加思索。
夜白凝眸,回道:「余槐鳳最初是打算讓鍾暮筠殺了你,拿捏住你的魂體,只有這樣才能真正的讓我束手就擒。只是,等到他們拿到浮生卷,顯然一樣不會放了你,而是會……轉眼殺了你!」
余槐鳳要浮生卷不錯,可鍾暮筠要的,卻是莫長安的命。正是因為如此,兩人各取所需,才最是極佳的聯盟。
「難怪了,我還以為鍾暮筠是自己瘋了,沒想到她是原本就打算拿捏住我的靈魄,而不是這幅肉身,」想到這裡,莫長安不由瞳孔微縮:「不過,那背後之人究竟是誰?他要的又是什麼?」
一個願意幫襯鍾暮筠和余槐鳳的人,就莫長安所知,印象中並沒有這個人。故而,她就算是左思右想,也全然不知,此人怎麼就憑空出現了?
夜白凝眸:「此人,從一早便出現在我們的生活中,只是從未露面罷了。」
他和莫長安一樣,怎麼也想不到會是何人存了怎樣的心思,直到余槐鳳說出口的時候,夜白才恍然大悟。
「誰?」莫長安下意識問。
夜白啟唇:「玄遠。」
「玄遠?」莫長安愣住,整個人僵在原地,好半晌回不過神來:「怎麼會是他?」
夜白道:「你可還記得,先前燕黎的那個師父?」
離池說,燕黎的師父是個神秘的老頭,那老頭精通畫皮之術,而余槐鳳又精通畫骨術,兩人似乎出自同門,那麼或許便意味著,那老頭既是會畫皮,也是會畫骨。
一個既會畫皮、又會畫骨之人,若非隱世而避,怎麼會悄無聲息?
「你是說……玄遠就是那個老頭?」這一回,饒是莫長安,也深覺震驚。
玄遠是於半生的師弟,也就是子規門之人,雖說在後世人看來,玄遠消失多年,定然是作古了去,可仔細想來,玄遠如是當真活下百年,這修為造詣,想來不在於半生之下。
可奇怪的是,為何玄遠不回子規門?而是流落世外與余槐鳳勾結在一起?
越是想著,莫長安便越是覺得難以置信。
「師父說,玄遠是從那出口處消失,對罷?」夜白問了一句,卻也不等莫長安回答,便兀自道:「若是我的猜想沒有錯,玄遠從出口而過,輾轉到的,正是百年之後……」
從那靈虛寶鏡的入口進內,是百年前,而出去,則是百年後。這天地間,萬物皆是有其規律,一個本該是活了百年之人,超脫地府生死簿的記載,便就是異類。
「那……他所到的百年後,當是在余槐鳳滅國之前,對罷?」莫長安順著夜白的思路去想,猛然發現,如此的確有了答覆:「余槐鳳滅國之前,他抵達,可心中歡喜的那個姑娘早已亡故,根本無法尋得,所以他不知從哪裡,學了畫皮和畫骨之術,也不知是不是當真與余槐鳳是同門關係,但左右這兩人就是在當時識得……」
這件事,其實太過複雜,即便莫長安覺得有些清明,可期間繞繞彎彎,人世許多,實在很難說得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只是,師叔,他究竟要的是什麼?」莫長安擰眉,忍不住看向夜白:「為何我總覺得,哪裡是不對勁的?」
哪裡不對勁?當然還是要數夜白方才說,打破金缽一事。畢竟聽起來,委實詭異的很,哪怕是莫長安知道夜白能力幾何,還是不可置信。
她總有一種預感……或者說是沒有理由的直覺,夜白在這件事上,有所隱瞞!
「他要的和你想的,其實不差分毫。」夜白道:「除了那女子,想來不會有什麼是他執著了數年的理由。」
一個畫皮術、畫骨術,直接便葬送了三人,燕黎是其一、離池是其二,而最早的,或許是玄遠。
一切其實是從玄遠開始,因著玄遠將畫皮術授予燕黎,才有了之後燕黎與單朝夕之間的糾葛,而那之後,單朝夕死了,燕黎便又與離池同陣營,為的只是彼此心中所願。
可莫長安理不清的是,為何玄遠會授予燕黎畫皮術?難道真的只是余槐鳳在其中搭橋那麼簡單?
事情愈發撲朔迷離,揭開其中一塊蒙著真相的黑布,總覺有另外的一塊黑布,再次降下。
……
……
夜白沒有給莫長安很是肯定的答覆,他說自己也不甚明白,故而莫長安自是無可奈何。
她倒不是那等子為了信任一說,在這個節骨眼與夜白死命鬧騰的姑娘,畢竟比起真相,自是離開此靈虛寶鏡更為重要。
於是,她一路隨著夜白,再度抵達山洞之中。
據著夜白所說,之所以此山洞沒有尋不到出口,皆是因為余槐鳳阻撓。
其實他們從一開始,便步入了兩個幻境之中,這就如連環噩夢一樣,夢中有夢。
要想從噩夢中醒來,方法很是簡單,無非就是連續從兩個夢裡驚醒,那麼便可以回到現實。
而吳國之中,虞笑是其中一個幻境,在這個幻境中,他們被左右著生死,故而術法修為皆是散去。
至於如今的子規門,則是第二個幻境。這個幻境,受著余槐鳳一定的影響,雖不至於全然被她左右,但至少余槐鳳可以將洞穴掩蓋,讓身處其中的夜白和莫長安,無從找尋。
如今,余槐鳳和鍾暮筠都已然死去,那麼此洞穴被掩蓋的出口,必定可以尋得。
兩人踏入洞穴之中,莫長安逡巡了一圈四下,也不知是她的不留心,還是旁的什麼原因,就是覺得並沒有絲毫差距。
此時,外頭天色雖是漸漸明亮,但依舊霧蒙蒙一片,故而山洞裡頭瞧著,就像是在夜間一樣,漆黑無影。
莫長安率先點起火摺子,照亮洞穴一切,方才沒有火光照耀,她以為四下沒有什麼不同,如今見著,發現的確有些變化,只是極為細微罷了。
就在她四處打量的節骨眼,但見夜白神色微沉,也不知在想著什麼,讓人看不清情緒。
「師叔,你想什麼呢?」莫長安側眸,對於夜白的反應,稍稍不解。
夜白聞言,神思一恍,轉瞬回頭,定然瞧去,就見燭火橙黃的洞穴之中,莫長安站在他的面前,仰頭問他,個子小小,才到他胸口罷了,神色惑然。
「想出去的法子罷了。」夜白下意識回了一句,只是話音剛落,他猛然神色一變,腦海中回憶起的,皆是那日夢中,他所見所聞。
在那個夢裡,他的的確確聽到莫長安這麼問自己,也的的確確給了莫長安這樣的答覆。就連此時莫長安的動作,也和夢境中一般無二。
就在夜白為之恍然之際,那頭莫長安明顯覺察他的異樣,忍不住問:「師叔,你怎麼了?臉色這樣不好?可是有什麼問題?」
一連三個問題,問的夜白啞口無言。他記憶中,這時莫長安當是詢問,他是否想到出口在何處、是否真的知曉其中緣由?
可奇怪的是,莫長安彼時並沒有這麼問,而他自己……亦然不像夢中那般,冷峻而深沉的過分。
「無妨。」夜白擺手,很快冷靜下來,只拋開心中所思,一把握住莫長安的手:「只是忽然想起,要是出不去這裡,我們是不是就要在此地終老?」
一邊說,他一邊低眉去看莫長安,那琥珀色眸底璀璨如琉璃,通透至極。
他記得,夢中的自己忽然有些異樣,且那時,自己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沉痛,彷彿……失去了眼前的小姑娘一樣。
「我們一定會出去的。」莫長安覺察到夜白手心的發涼,雖不知是為何,但還是反手握住他的大手,笑眯眯道:「有師叔在,我什麼都不怕。」
小姑娘的笑,明媚而無憂,那全心全意的信賴,看在夜白的眼中,讓他不安的心,終於穩了下來。
深吸一口氣,他面色不改,指了指一側的水潭:「或許,那潭水就是我們的希望。」
山洞一側的水源一如夢境那般,絲毫不變。甚至於夜白回想起來,都不知道那究竟是夢……還是當真發生過。
莫長安眼睛一亮:「我去看看!」
說著,莫長安就要轉身過去,只是她才一動,便被夜白死死拉住。
「怎麼?師叔?」她詫異的回頭,看向夜白。
夜白聞言,沖她彎唇:「我來。」
說著,他鬆開小姑娘的手,抬腳便朝著水潭的方向而去。
只是,他還未走出兩步,身後傳來小姑娘的聲音:「夜白!」
「怎麼了?」他回頭看她,見她緊蹙眉梢,不由心中微微一抽。
他其實,最是歡喜她的笑容,可他不確定,此去以後……會發生什麼。
「你過來!」這一次,莫長安很是霸道,不待他回神,便上前拽住他:「你分明有事情瞞著我,對罷?」
雖說是疑問的口氣,但自莫長安嘴裡吐露出來,很是肯定。
她若是再看不出來,夜白這狗東西掩蓋了什麼,她就真的蠢笨如豬了。
到了這個節骨眼,莫長安已然有些怒氣騰騰,她直覺那潭水是有什麼古怪的,雖然說不清有什麼古怪。但夜白的表現已然極為明顯。
夜白:「長安……沒有什麼事情……」
「狗東西,你騙誰呢!」莫長安毫不客氣,一腳踹在夜白的小腿上,瞪眼:「不讓我過去,你自己過去,就是有鬼!你若是不說,那我就自己過去瞧瞧!」
一邊說,她一邊鬆開夜白的胳膊,大踏步的就要走去。
「我告訴你,長安。」夜白扶額,實在犟不過莫長安:「那日我與你說,夢中預見過這一幕,你可還記得?」
「記得。」莫長安離著他一步之遙,道:「你說見著一山洞,似乎就是出口。」
「不錯,」夜白道:「只是,在山洞裡面,我還見著別的情況發生……」
夜白徐徐將所見所聞,一一告訴莫長安,這一次他倒是沒有隱瞞,連帶著那個吻……也說的清清楚楚。
聽完夜白的話,莫長安陷入沉思,好半晌,她才睨眼看向夜白,問:「會不會是……中邪了?」
夜白:「……」
中邪?他又不是凡夫俗子,尋常邪祟怎麼可能靠近他?更勿要說是附身一類了。
「我就開個玩笑,這麼認真做什麼?」莫長安嘿嘿一笑,倒是極為輕鬆:「不過,依著我的判斷,既是你去了不成,我去肯定沒有問題。」
「為何?」夜白看她。
莫長安回:「你說那時你抱著我,說什麼想我一類,那若是我自己去的話,怎麼可能會說這等子莫名的話?」
夜白:「……」
分明覺得,莫長安這理論不對勁,但不知為何,他竟是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駁?
就在夜白打算將莫長安的話理一理的時候,那頭小姑娘已然二話不說,趁著夜白不注意的功夫,一閃而過。
「長安!」心下一驚,夜白轉瞬閃身到莫長安的面前。
可等到他前去的時候,莫長安已然一手觸到水潭。
「師叔,你看我是不是……什麼事兒都沒有?」她回頭,看了眼夜白,笑逐顏開道:「這個地方,果然是出口!」
她摸到了虛空的存在,並非潭水的觸覺,這便意味著,此水潭的的確確就是出口!
……
……
莫長安和夜白兩人,一晃眼便穿過那水潭,自曇芝的體內跳出。
顯然,看到她和夜白平白出現的那一刻,三七和殷墨初等人,都顯然很是詫異。
「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殷墨初錯愕,本想幸災樂禍一番,卻沒有料到,莫長安和夜白出來的這樣快,前後不過一盞茶功夫。
「快?」莫長安與夜白對視一眼,兩人皆是對此很是迷惑。
他們在靈虛寶鏡之中,足足數月,為何再見時……竟是覺得,眼前一切皆是那麼熟悉,就連桌上放置著的飯食,也和離去前一般無二。
「對啊,」三七湊過臉來,左左右右看著莫長安,驚疑不定:「長安,怎麼才半盞茶功夫,我就覺得……你胖了一些。」
先前莫長安還因為葵水的緣故,消瘦了幾分,可如今再看,竟是……長肉了?
這……也未免太怪異了!
三七的詫異,好在只停留下莫長安的胖瘦一說,畢竟在入山洞之前,夜白便幫襯著莫長安將耳朵與尾巴一併收了去,只是奈何如今她修為尚未恢復罷了。
「半盞茶?」莫長安瞳孔微微一縮,看向夜白:「師叔,咱們……才離開半盞茶時間?」
夜白聞言,淡淡凝眸:「靈虛寶鏡與外界時間不同,雖說我也略知一二,但未曾料到是這樣的天差地別。」
「靈虛寶鏡?」夜白的出聲,讓一旁的離池下意識看向他們。
他聽過靈虛寶鏡,故而很是不可置信,難不成夜白和莫長安的確入了靈虛寶鏡之中?
可自來便沒有聽聞什麼人入過靈虛寶鏡還能出來,為何……
「故事太長,還是不細說了。」莫長安擺手,打斷這些人的追問,她這會兒只想好好吃一頓,睡一個美滋滋的大覺。
離池也不多問,只道:「那曇芝她……」
「她無妨了,左右這兩日便會醒來。」夜白神色寡淡,可不知為何,離池竟是覺得,夜白眼中的冷色少了些許,似乎有幾分……不同尋常的同情?
正思索間,下一刻便聽殷墨初驚訝出聲:「莫長安,你和夜白兩人不會是真的……勾搭上了吧?」
他直勾勾的盯著夜白和莫長安緊緊握在一起的手,嘴裡嘖嘖出聲,表現的很是驚奇。
這一問,莫長安頓時覺得有些氣氛詭異,她縮了縮自己的手,正打算尋個借口掩飾過去,不料夜白卻抓的緊緊,兀自開口:「這不叫勾搭,你若是覺得舌頭放在自己嘴裡太嫌,我不介意幫你卸了。」
說這話的時候,夜白一如既往傲慢且冷峻,那股子仗著自己修為造詣過人就耀武揚威的模樣,看的莫長安……竟是覺得有幾分俊美。
見莫長安也不反駁,殷墨初瞬間便明白過來。
「果然是勾……在一起了。」為了保住自己的舌頭,他還是識時務者一次,莫要觸怒夜白才是。
「其實么,你們當真是般配。」三七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倒是不像殷墨初那樣咋咋呼呼,畢竟姑娘家還是只看容貌為主,以容貌來看,莫長安和夜白的確是璧人。
只是,一想到夜白是奚琴君上,三七心中頓時又有些複雜。
要是讓九重天那些人知道,夜白戀慕了一個凡人女子,是不是……要轟動所有人?
……
……
莫長安和夜白,為了尋水月,再度踏上征途。
據說,水月古鏡在隱結界世家之中,就如鏡花一樣,每個家族皆是負責守護各自的寶物,但隱結界世家相較於旁的一族不太相同的是,隱結界世家地處忘塵山莊。
可這世上,誰也不知忘塵山莊究竟在何處,即便是入過隱結界世家的人,再出來之後,便又再度找不到其山莊所在的位置。
有人說,隱結界世家其實是在一個通透的移動浮雲之下,這浮雲四處飄蕩,每每到一個地方,便有著不同的入口,故而根本沒有準確的位置所在。
莫長安聞說的時候,便問過夜白是否去過,那時夜白的回答是……去過。只是,就連夜白也是,自出了隱結界世家之後,便再無法二度入內。
正是因為如此,他才一直加快搜尋的進程,不斷探究。
只是,莫長安沒有想到,她乍一說要尋水月,三七和殷墨初便湊上前來,表示皆是想要隨之前去,實在讓莫長安很是無奈。
她尋思著人多力量大,便也就沒有多加拒絕,只是這一度讓夜白不甚愉悅,畢竟他根本瞧不上殷墨初和三七,只覺那兩人是礙事兒的。至於礙了什麼事,莫長安不知道,夜白也不願說清楚。
為此,四人便很快朝著秦國而去。就夜白得到的消息說,在秦國一帶有人見過隱結界世家的人出沒。
去秦國山水迢迢,途中必然經過吳國。
抵達吳國的那一日,大雨忽而,莫長安一行人,在吳國都城建康滯留了幾日。
她兀自一人,悄無聲息入了皇宮,來到了虞笑素來就寢的未央宮。
宮中匾額早已替換,連著殿宇的名字,也被換成了旁的,裡頭住著貴人不知是誰,咿咿呀呀的戲詞兒從裡頭傳出。
莫長安駐足,聽了大約半日。直到聽著屋內觥籌交錯,她才忽然回憶起,虞笑曾與她一同,埋了一壇梨花釀在院內的老樹下。
她那時與莫長安說,等著來日若是念及她了,便兀自去挖出,也莫忘了在她墳頭撒上一些。
莫長安不知,那時埋下的梨花釀,在這裡是否能夠挖掘的到,畢竟那是在靈虛寶鏡之中,誰也不知其中真真假假幾分。
可即便如此,莫長安還是想也沒有想,便來到老樹下,將那熟悉的一隅,狠狠刨開。
直到刨到極深處,忽然有東西阻住她往下的動作。
她眸光一愣,轉瞬便很快將面上的土色皆是清理趕緊。
果不其然,就見那壇梨花釀實實在在的埋在土裡,分毫沒有被人動過的模樣。
可直到將那梨花釀挖出來捧在手心,莫長安才忽然察覺,這壇酒實在過分的輕了。她來不及思索,掀開塞子,徑直往裡頭看去。
裡頭沒有一滴酒,可卻塞著一副畫卷,那畫卷很是單薄,她取了出來,緩緩撐開。
畫上小姑娘趴在桌上,嘴角流著口水,手中還捏著一塊未曾吃完的糕點……那極為生動的畫卷,彷彿下一刻小姑娘就會睜開眸子,笑眼彎彎,喚一聲:娘娘。
那一瞬間,莫長安眼眶發酸,淚如雨下。
彼時,屋內的戲腔,還在咿咿呀呀的唱著: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
……
禍國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