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平行
酒樓中士人紛議,言語刺耳,祁元詢與徐增壽很快就離開了酒樓。
臨走時,徐增壽還憤憤不平,想要派人獲取這些人的姓名籍貫等信息。
百姓無知也就罷了,儒生士子,不思為國效力,精誠讀書,反倒妄議天家,貶損貴胄,真該論罪懲處!
祁元詢卻攔住了他。
倒不是他有多寬宏大量,而是這幫人,不見得能好過多久。
天子宣武帝先設儀鸞司,后改置錦衣衛,目的便是為了駕馭群臣。
錦衣衛的職司在一開始「守衛值宿」的基礎上擴大許多,本職反倒成了最不起眼的,典詔獄、偵察逮捕他人,才是他們的拿手好戲。
因威脅最大的元功宿將相繼凋零,朝野物議又盛,天子才漸漸裁撤了錦衣衛。
可是明面上裁撤,並不代表徹底廢棄。
不管是史書記載的前朝還是祁元詢記憶中的前世歷史,都有諸多的特務機構活躍其間。
漢時的繡衣使者、三國時的校事、五代時的武德司、武德司發展到宋時改為的皇城司、粘桿處等,加上本朝的錦衣衛,其職責多有相似,為帝王刺探情報是頂重要的一條。
若是某些朝代沒有類似的機構,也不排除帝王有另外獲取情報的途徑。
如武周,便是大開告密之門,祁元詢記憶中的前世,也有朝廷帝王令各地官員「風聞奏事」,直接使各地官員充當耳目。
祁元詢敢保證,很快,這些人談論的內容,將會出現在天子的案頭。
妄議天家,貶損貴胄,大庭廣眾之下便敢以輕蔑之言稱呼趙王為「趙藩庶孽」,誰給他們的膽子?
宣武帝最愛重嫡子嫡孫不錯,但是,對其餘子嗣也很是厚愛。
天家齟齬是他們祁家自己的事,不是什麼人都能置喙的。
換想一下,就是普通人家,有外人隨意談論這家的家事,還用小崽子、小孽畜之類的詞語稱呼家主的兒子,就是脾氣再好的人也忍不了啊!
祁元詢都不用下手,就可以等著看這些人怎麼死了。
這一次短暫的出門之後,祁元詢就不再出王府了。
他爹趙王還要一陣子就能回京了,到時候,不管是面對即將到來的狂風暴雨,還是提前做出反制,他都有了主心骨。
他今年才十六歲,沒成親,在政治意義上就是未成年,還是小輩,隨意對他出手,那就是壞了規矩。
一眾未成婚的堂兄弟里,在政治意義上成年了的,就只有皇太孫——這樣的不同,是他天然的政治地位決定的。
不出府,等爹來,並不代表祁元詢什麼都不做。
他在思考。
在書齋里待著的這些天,祁元詢一直在理思路,有時想到重要的東西,還會拿筆記下來。
等到理清思緒后,就會將這些字紙夾在習字的字紙里,放入焚字爐里燒掉。
不論貧賤富貴,學文習字的時候,受到的頂重要的一個教育就是敬惜字紙。
廢棄的字紙不能隨意丟棄,將這些字紙放入焚字爐是很常見的做法,只要燒得乾淨,就不用擔心別人趁機收集情報,理由就更不用找了。
天上的光幕文字,給出的信息是隨機的,指定的對象也是隨機的。
也就是說,很難保證光幕下一次給出的信息是什麼,對他、他們家有好處還是壞處。
就算光幕給出的文字是誇讚他們的,放到現在,也保不齊會成為他們家的催命符。
就比如那一段《周書·仁宗本紀》不出現的話,他現在身處的形勢也不會那麼尷尬。
是以,祁元詢出門回府後這幾日思考,將光幕給出的信息的好壞可能性、造成的後果的可能性都羅列了一遍。
大概是為了不辜負他做出的努力,光幕文字很快又更新了。
祁元詢:我有種不詳的預感。
最開始放出的這一段,和奉天殿大宴的當晚,出現的文字一般無二。
但是光幕從來沒有過重複放出文字的先例。
很快,這段文字就被擦除了——這現象也是之前未有的——逐個逐個出現的方塊字,記載的內容與前文全然不同。
「昭成太子元詢,太宗文皇帝長子,母仁孝文皇后……宣武口口年薨……」
祁元詢深吸一口氣,這算什麼,給他當場直播預告他的死因嘛?更過分的是,連什麼時候死的都不說清楚。
難不成下定決心要弄死他了,還沒想好什麼時候下手?
只朝他下手沒用,他爹照舊會當皇帝啊!
很快,這段文字又被擦除,換上了一段新的文字。
「趙王棣,太&祖第四子……宣武三十一年,子元詢、元誨、元證入覲,病卒……建文元年……時帝聞棣反,下詔暴其罪,告宗廟,廢為庶人……」
祁元詢目瞪口呆,這招釜底抽薪太牛了吧!
死得這麼悄無聲息,他和他弟連個姓名都不能擁有嗎?
而且死法是「病卒」什麼的,是不是太敷衍了?
沒了繼承人,再怎麼英雄蓋世,也會頹廢的,碰上這種硬幹的情況,他爹也只能自認倒霉。
不過干出了這種破壞潛規則的事,這位建文帝,也別想坐穩皇位。
很快,光幕記載又變。
「趙昭王棣……子恭王元詢嗣,靖成三年……」
這條記載里,趙王一系沒有繼承皇位,但是,繼位的也不是現在的太孫。
以祁元詢看,前一條記載里的「建文」更像他的太孫堂兄會用的年號,而後面的「靖成」,帶著靖難功成的意思,不像是偏向文治、身兼正統的太孫會用的年號。
不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不就代表著,覬覦太孫皇位,並且有能力付諸實踐的,遠遠不只他爹一個嘛!
嘖,堂兄還真有點慘呢。
看到了三種不同的未來人生,祁元詢已經心如止水了。
說起來,他還不知道,這上面記載的內容,到底會不會失真呢!
要知道,作為一個穿越者,他明顯有著與這個世界的人不同的見地,超越時代的知識儲備,讓他思考某些問題的時候,想的方面會更多。
光幕上的史書記載,到底是單純的只限定於土著祁元詢,還是包括穿越者祁元詢呢?
有些事啊,就是不能多想。
祁元詢只是動念,上面的光幕又換了字。
今天光幕的更新比前陣子加起來都多。
作為上面內容的絕對主角,祁元詢有預感,自己又要迎來一陣「引人矚目」的日子了。
就算他一直安分守己不出門,朝堂上的那些文官,也不見得會放過他。
還不知道到時候會有多少人拿他做話頭!
「世祖章皇帝,諱惟秉,太&祖三世孫也。太&祖生世祖文皇帝,世祖生仁祖昭皇帝,仁祖生帝……——《後周書·世祖本紀》」
這段記載很長,但是只顯示了和祁元詢有關的內容。
上面大概講述了世祖皇帝的奮鬥史,分支藩王,受到天子一系的針對,祖父暴卒,繼承王位的父親被尋機貶為庶人甚至被流放。
但也是在流放期間,依靠祖父留下來的忠僕,以及父親的能力,發展出了不弱的勢力,在外敵入侵、位於江南之地的京師失守的時候,舉兵抗敵,收復失地。
並以太&祖之孫、宗室英藩的身份登極踐祚,也因為他們這一支並非嫡系,甚至受到天子一系的排斥,所以國號雖為周,但太廟之中所奉的天子,除了太&祖皇帝宣武帝之外,都是世祖章皇帝這一系的祖先。
這史書里雖只有寥寥數語,但祁元詢看到上面描述的超越時代的火器發明,就知道,這上面記載的,是作為穿越者的他。
雖然這份記載里的他沒活到本人自己當皇帝的時候,但是,親兒子當皇帝,追封自己,也很香啊!
祁元詢默默地挺直了身板。
光幕的記載還是可以的,他就說嘛,前頭的記載是要放他們家的死因大全還是怎麼滴,後頭的這份,還是很中肯的。
只不過,不知道光幕的史書收集是根據什麼來的,很快,這份記載也消失了,最開始記錄他成為仁宗昭皇帝的史書記錄又重新出現。
以他穿越者的腦洞來看,光幕的不同史書記載,前提條件都有一定的變化。
那麼,這是不是意味著,某些人做了不同的決定以後,會造成不同的後果,最後影響到全局呢?
他穿越前的世界,有一句調侃的話,叫「遇事不決,量子力學;解釋不通,穿越時空;腦洞不夠,平行宇宙」,光幕記載在同一個人身上快速變更,很顯然,是因為這個人身處的環境有變化。
本來之前就有記載變更的例子可以參考,再加上今日的光幕變化,土生土長的人也未必猜不出來。
那樣的話,祁元詢雖然又一次成為了被光幕寵愛的崽,不同事件線的生平被展示出來,但其他人的注意力,很大可能會另外放在分析不同的背景上。
和對付一個活生生的人比起來,對付未知的災難要難得多。
最後的《後周書》記載的「京師失守」,對大部分人來說都是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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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光幕,人肯定會實時地做出決定的。
所以,這裡推測了一下不同的可能:
1.太孫只弄死崽崽的——然後被崽崽他爹反殺;
2.太孫把仨崽都弄死,趙王沒有繼承人,因此也沒有聽不懂「勿使朕殺吾叔」這句話潛台詞的二愣子,然後,趙王撲街,廢為庶人,後續就是其他的藩王繼續英勇作戰;
3.趙王在靖難過程中運氣不好撲街了,合作的另外一位實權王爺得到了最後的好處,崽崽只做藩王,和太孫一系大家互相傷害;
4.全家倒霉,崽崽發揮穿越者光環起家積攢實力,然後老爺子殺武將、和叔叔們內耗又少一波,沒有五征大漠的太宗文皇帝,蒙古恢復實力南下,文臣當家的南京朝廷那啥,然後,崽崽他鵝子終於等到天賜良機,在萬眾期待中重整舊山河。
每種可能,嗯……講道理,太孫這一脈都挺慘的。
不過沒有武將,藩王又被端了,沒有抵禦外敵的藩王,武將又沒培養好,南京朝廷的概率……天,又是一個南北朝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