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做一個勇敢的人
幸運喜歡照顧一些勇敢的人,這是我老媽不知道從哪裡抄來的一句話。
她很喜歡,用她最擅長的草書寫成條幅,貼在我家一進門放鑰匙的那個地方。
她當年的勇敢一直是她的驕傲,她用行動剪破了人們口口相傳門當戶對的傳統,她在我家老隋的文具店,迎著朝陽定下了自己的幸福。
這樣的女人,說多也多,但是堅持下來的不多。
幸福不是頭腦一熱就會一直有的,幸福也不是嘴上天天說愛你就會跟著你一輩子的。
幸福還像腳尖上的大海,走進去水深火熱,走出來,冰涼刺骨。
我二嬸站在校門口,在一個上了年紀的門衛微笑的注視下,簽了名字,她這是提前出了校門,是要登記的。
她在校門外的街道旁,那盞不知何原因突然壞掉了的路燈下,踽踽獨行,連一條跟隨的影子都沒有。
她迎著月光走兩步,數著自己的心跳聲,在前面大路上的車鳴聲里,她的心一陣酸一陣苦,一陣興奮一陣凄涼。
她在一個關閉的門市房前,在黑暗的窗口前站住。
玻璃上印出了她粉色衣裙,在黑黑的屋子裡映襯下那麼的鬼魅,看不清楚的臉上,一面晴一面陰。
我二嬸在這個破舊的窗口前,來來回回的走,偶爾抬一次頭,看一下玻璃上的自己,或聽一下前面的車笛聲。
她像動物園裡一隻沒有開屏的孔雀,邁著慌亂的步子,身體深淺不一的晃悠。
她在等什麼,她在看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
我們學校大門口這條街,百十米的距離里,因為疫情期間,學校都是嚴格的封閉式管理。
沒有人敢在樹蔭里那片柵欄那,偷偷地買東西,偷偷的遞東西,整個一條小街,只有一家孤零零的超市還開著門。
那個超市,因為我們還沒有放學,門前也是清冷,孤零零的一盞路燈,微弱的都讓人害怕,害怕走過去的力度大了,帶起的風就把它吹滅了。
我二嬸,向那盞路燈下走去,她進了門,超市裡的燈光也是很暗。
門上的鈴聲響了,屋子裡有人開了一下燈,是一盞瓦數很大的燈,照到外面的路上,讓路上的一棵銀杏樹,在地上拖了一條軟塌塌的影子。
二嬸在超市裡轉悠,摸摸這不動了,拿起那個又放下。
年輕的女店主,染著亞麻黃的頭髮,嘴裡叼著一根牙籤,呲溜呲溜吸著涼氣。
她這是剛吃完一代許黑鴨的鴨鎖骨,牙縫裡還有麻辣味的肉絲。
她剪成流蘇的劉海下的大眼睛,狠勁看向我二嬸,心裡琢磨,這個好看的年輕女老師,是要買點什麼呢?
做小買賣的人,都有一個好記性,他們可記得剛才的四捨五入了誰,一個一角的泡泡糖頂了,八八玖玖的把誰計算成了十。
他們精的時候能喊出你的名字,糊塗時就會笑眯眯地看著你。
她記得我二嬸,有一回帶著學校的團委,在大門口搞衛生突襲。
她還記得,那些學生里有一個精明的男孩,喊這個女老師,團書記。
當然,那個精明的男孩,在她這裡買過煙的,她記得最清楚的是,這個學校里,哪個孩子喜歡抽那種香煙。
老闆娘嘴邊的話,就是,不買就別摸了,都快摸熟了。
我二嬸最後,站在一面牆前,一排冰櫃前,要了一隻伊利四個圈的雪糕,出了門。
她長長的在門口,那盞昏暗的燈光下,呼吸了一口氣,感覺到自己好像活了。
身後的超市那盞賊亮的燈又滅了,那個速度,就像剛才根本沒有進去過人。
二嬸又開始向前走,雪糕在手裡握著,涼涼的雪糕讓她看到這條路的盡頭,那個街角。
放學的鈴聲響了后,我把捐助的數據整理好,一式兩份的寫清楚,一份交給還在講台上整理教案的老班手裡一份,手上留下這份明天收錢還要用的。
我看了一下手腕上手錶的時間,九點零五分。
喬鉞在下課鈴聲響過後,和老班親熱的打完招呼,就坐在班級後門口那,一個桌子上。
那個位置離二班的前門很近,還能聽得清一些人和二班老師說再見的聲音。
喬鉞又一個大力丸的眼色,班花明白的向我走來。
磨蹭半天的體委看著我們,鼻子里使勁的哼了一聲,背起她的大書包,倔強的從喬鉞身邊走過。
一會兒,體委又繞到我們班的前門我這裡,看了我一眼,順帶把班花也看了。
「老師,再見!班長,再見!」體委給了我一個你懂得的眼神,走了。
喬鉞大耳朵使勁的呼扇,他的方頭左搖右晃,眼睛很奇怪的追了體委背影半天,最後眼睛拐彎落在我的身上。
那眼睛里的十八種武器扎滿了我的身上,好在他還仁慈,沒有在我的臉上下刀。
他遠遠的對著我比畫,對著我的桃花眼無聲的說:「你不能,對不起毛羽彤和我。」
接著他就學著女生模樣,用一個門牙一個犬牙,咬著嘴唇一點,傷心欲絕的看我,看得我一身的雞皮疙瘩。
班花知道他在捉能我,居然很欣賞他的痞子樣,笑出了聲看我們兩個,然後再看我身後的老班。
喬鉞,他在等毛羽彤的聲音,然後他就跟班花去咖啡屋等我。
再然後,他可能就完成了,他設想好久的情景。
他坐在那,晃動著腿,他的心裡也有點燦爛,覺得我的情商只有在他的指引下,才能過百,才能花枝爛漫。
毛羽彤穿著校服站在我們班門前,她是直接走過來,走到前門的地方,看著我,臉上的害羞紅潤,看得我發矇。
毛羽彤和我們老班打著招呼,脆生生的說:「老師,您辛苦啦。」
老班抬起臉,花鏡在鼻樑上,笑得很像老父親,慈愛的看毛羽彤,點了頭,對一旁發獃的我說道:「隋一博,你還不走是等我嗎?」
他,站在講台上的個頭高出我半頭,促狹的眼睛在花鏡里閃出光芒。
我被他看得發毛,抓起書包頭也不回的就走,那聲再見也是在走廊里說完的。
老班那模樣,好像他要把我送給了人家似的。
我們在街口那站住,等一輛開得很慢的車過去,看著街對面的咖啡屋門口,人還是很多。
我有點擔心,今天店裡會是誰,會不會是我家老隋,會不會是我二叔,會不會是我二叔和天鵝。
更可能我家苗小娟也在那裡,車燈怎麼那麼晃眼睛,晃得我的臉在車燈里黑黑白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