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5章 連環解(二) 一團亂麻初露真容 上
第一百九十八章連環解(二)
第一節一團亂麻初露真容上
無獨蘩卿在懷疑萬長義,駱思恭心中的懷疑更甚歟。只是,懷疑歸懷疑,沒有明確的證據之前,剋制和再三的排除是他最需要做的。好在,好不容易請回來的張松年總算肯見他。就在李化龍要請他吃飯的那天深夜,他一接到張松年鬆了口的口信,立刻去見人。徹談之後,第二日,他連老丈人家大辦壽宴的事俱顧不得,一早便請見申萬年,企望請准張松年以提刑官身份協同北司辦案。
被請進正院的時候,申萬年已經在書房的台階下迎候,常服無飾,端方的臉上一派祥和的笑,「呵呵呵,懷遠一早來,這是有事啊。」
「見過首輔大人。在下確實為事而來。叨擾了!」駱思恭一恭到底,就要下跪行禮,申萬年以手想攙,手臂一展,「沒有外人,不需多禮!來來來,裡面請!」
明堂敞亮簡潔,丫鬟們正在收拾靠窗的圓桌,那是尋常便飯的地方。顯見剛剛申萬年正在用早飯,這是今兒不去內閣了?駱思恭慶幸自己來的對了,邊再次歉意的行禮。申萬年擺手,「今日去你老丈人家赴宴,一憊懶就起晚了。老了,不中用嘍!」話輕鬆,呵呵笑嘆之音,卻頗有煩惱之意。
申御城正遭官司,申萬年牽連遭到彈劾。這時候登人家的門,駱思恭自然知道不可能白來白走,邊順著示意在客位上坐了,欠身謝過茶水,才道:「您老是朝廷的擎天一柱,是大明官場的主心骨。如今春秋未壽,山河正好,您怎能言老?」
「呵呵呵!」申萬年笑,「神龜雖壽,猶有盡時。就算我不服老,那運命惟所遇,又豈是人力所能更改的?」
「御城的事,那日岳丈與我說過,他為此掛牽,特囑咐我盯著司禮監的消息。」駱思恭沒心情繞摸摸,直接道:「依我看,你們都不必太憂心。一來,景王府當年有多少地,怎麼算得,都是世宗皇帝親自過目,御筆硃批過的。先帝沒碰過這塊,當今也未必願意提。二來,御城是被人算計,中了人家的圈套。這事兒說來沒什麼複雜的,不過巧不巧趕上了謝家這檔子事。三呢,謝家和景王雖舊,但未必謝家家大業大,窟窿那麼多,個個都得算清搞明。那樣的話,豈非江南官場要不保了?」駱思恭笑笑,潛台詞是:別說江南,京城也怕要動一動的,法不責眾,您又何懼?
申萬年豈能不明白這些?不過是駱思恭說出來,主旨在於表明態度,表示認同了王璜的意見,願意和申家站在一條線上。
王璜露出了誠懇的笑,起身拱手,以作謝。駱思恭哪裡敢受,還禮畢,這才說起了來意——但張松年這件事不大好辦,他得罪的是甄國泰,若非想不著痕迹的辦成事,駱思恭也不會來找他。可他也不願意得罪甄國泰,為那麼個莽撞不通世務,註定難有什麼前途的「二愣子」出頭得罪甄家,不值。申萬年捻髯沉吟半晌,才道:「你讓他看過李炳順的屍體了嗎?那事太后和武清侯急得很。皇帝也未必不盼著讓他入土為安。」
「您的意思是?」駱思恭明知故問。
「若走正常程序,必定要過有司考核,登記,分配的事定下來,最快也要等來年三月官考。為今之計,只能有人出面。」
「您是說武清侯?」那最好,只是,你得幫忙。
「只要那小子肯辦事,職務不職務的,未必是重點吶!」答非所問。
駱思恭暗罵一聲:老狐狸!你才一千畝地和謝家沾邊就怕的夜不能寐,要張松年肩挑堂堂國舅的命案,鬧不好又是事關立太子的大事,這麼重的擔子,沒有職務?虧你個堂堂內閣首輔、吏部尚書、三會大學士,也能開得如此的玩笑!還是說,就是在欺我駱三,將這得罪人的活都壓到我身上了?想得美啊!
見面不盡如人意,卻並不代表毫無用處,非自己所願。果然,申萬年是搞政治的老手,最擅長吹風打草!沒到半天的功夫,駱思恭為張松年求職首輔的消息就在京城不脛而走,傳的有張有弛,有隱有晦,十分夠料,十分信實。
風吹起來就不怕草不動。草驚蛇動,事頭也就有了。渾水摸魚正當,張松年進宮辦差的事兒也就有望得提。這便叫順水推舟。
這正和駱思恭的意。彼時,他正在收拾排面準備去王家。
新來書房伺候的侍女是個典型的江南美人兒,幹活溫溫吞吞不緊不慢的,手又細又長又柔,掠過任何地方都像是在撫摸心愛的人。這麼個好添香的紅袖,能化了鋼鐵的溫柔妙人,擱到正看哪個女人都不順眼的駱老三這裡,愣是變成了做作,變著花樣撩騷。連名字都沒記住,手都沒摸過。若非人話不多,不值當一打發,怕下場早不拘了的。
駱思恭想著心事,面上懶懶淡淡的問長順:「禮物送去了?」
「回爺,一早送去的。」
「我得晚到,那邊說什麼了嗎?」
「老夫人問了。太夫人聽說您陪咱們老夫人,很高興。再說老爺一早先過去了,沒事的。都知道您最近忙得很,不會說什麼。」
駱思恭嗯了一聲,吩咐侍女:「你去看看老夫人準備的如何了?」
侍女應聲而去。駱思恭坐到椅子上,抬腳示意長順過來為他換靴子。待估摸那侍女走的遠了些,才哼笑道:「這女的你買的?」
長順一提這事兒就牙根發緊——還是三夫人的主意,他惹不起那個冤家,只能聽吩咐。「啊,是啊。人市上淘換的,養家的說清清白白,」邊說邊眼瞟著駱思恭的神色,「哎呦,您不知道,誇得可不行了!天上地下的。瞧看著可挺一般的,您看呢?奴才覺著,怕是上了當的呢!」
「呵呵,」駱思恭笑了笑,「解釋這麼多做什麼?」
「吖——」長順微愣,駱思恭卻隨意蹬了蹬鞋子站起身,邊緊領口和腰帶邊吩咐道:「繼續打聽著吧!熱議一起來,張松年的事兒怕就要多了。知會他,沒事別亂跑,管住那張沒門的嘴。去向很快就有,他自己要壞了事可別怪我。淘換他回來不容易!爭氣點吧!」
也不知道為什麼,長順一下就心虛的厲害,一後背的冷汗。唉唉唉的應著,垂頭迅速的退去了。
其實長順想多了,駱思恭哪哪兒都是事,隨便哪一丟丟撿起來都比書房安插丫頭或後院的爭風吃醋要緊的多。再說,最近以來,王思於的德行他真是越看越夠——
她和她那個娘,打著為王簡修操持婚事的幌子,哪天不起點事都不算完。女人呢,傻點不可怕,楞點也不可怕,反而,比起沈蘩卿那樣精明到可怕的女子,偶爾犯個二的,其實蠻可愛。但可怕的是惡傻啊,又惡又傻又自私,這就是蠢了!偏偏蠢的人還不知道自己有多蠢,反而覺得自己比誰都聰明!甄家和許家,一個寵妃的娘家,一個當場兵部尚書的門第,深結一門都要三思謹慎,再三思量的,在兩門間悠悠,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嗎?真是煩都快煩死了,也不知道他那個老丈人究竟怎麼想的!總之對這門親,他已經不耐煩到了極點,對這個妻子,他已經到了放白眼裡都嫌佔地方的地步。
不提駱思恭,單說蘩卿。
她一早上就在尋機會,想往東廠去找李化龍,問一問有關會寧伯大夫人的事。這是昨日說好了的。哪知道定法不演算法,她一早忙忙叨叨的,借口沒找到,先接到了太后的傳召,是命她往王閣老家去,替年邁的王家老夫人請脈。
她少愣,但少思旋釋然。有什麼好想的?王老夫人是堂堂閣老的母親,正經的朝廷二品官誥命。明朝官場雖大,二品卻也屈指可數。雖然不是各個二品誥命都有幸受到太后「特別關照」的,但是,當此王璜正受質疑之時,李太后這麼做自然是另有深意。這深意為何,有公有私,私心么,暫非她區區一個小宮官所能知,而公呢,總是不會假也斷然不用猜就是了——
九蓮菩薩普度眾生,有功當賞,有過當罰,這是慈悲為懷,是正公。而清流之望,天下寒門學子之仰,他的地位,上達天聽,非大過不能動搖。呵呵,爭國本,民心是首望。不過這個「民」指的可不是庶民百姓的那個「民」,而正是芸芸天下學子。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悠悠眾口可以爍金,自古輿論的制高點從來都掌握在士之中。士人與學子,才是這禮教金字塔的利器鋒芒。
想通了這個,蘩卿立刻就知道這趟差事該怎麼辦了。因為,很明顯,這是太後母子共同的意思。因為不好明說的原因,皇帝在立太子的事上是暫不好表態的,皇后不能用,就只能太后出面。
不過么——
在晃晃悠悠的宮轎上,她邊想著邊撩起帘子一角向外看,哼哼!今兒這場熱鬧,能少得了皇后嗎?還是能少得了甄貴妃呢?怕那李榮妃、常順妃之流也一個都少不了的!皇帝棋盤布的,真是處處都那麼讓人厭惡!最是無情帝王家,說到底,他終歸誰都不愛,誰都不疼吧!
而且,難怪王璜出了那麼大事兒不著急,他心裡也是早有成算,早洞明深知的吧!否則,怎能早早就放出了《續鳳還巢》的風呢?
巳時當正,陽光朗朗,算起來才進宮沒多久呢,可她看著熱熱鬧鬧的自由世界,驀然竟有恍若隔世之感。內街都如此喜慶了,外城的百姓還不知道如何熱鬧呢!家家戶戶張燈結綵,處處歡聲笑語,自由暢快的談笑,那才是年啊!
轉頭向著頁家所在的六部後街望去,她的轎子已經前呼後擁著,與那裡漸行漸遠了。那是她的家。今年的年,冷清的吧!
駱思恭在母親的轎子前打馬緩行,目光遠遠的看著那長長的隊伍中間那頂華麗的暖轎。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他現在覺得,比起隔山隔海的絕望,還是這種把在眼前的更磨人了。否則,為何立定了千萬次要放下算了的,一望見那緩緩放下帘子的動作,就能立刻崔嵬而心軟了呢?
駱老夫人走著走著忽然聽不到了兒子的馬蹄聲,不覺奇怪,掀起帘子鑽出頭來,只見那小子正愣愣的望著一個地方發獃,她也想看,奈何轎子不同馬上,再說她也沒那好性兒管這種問。不滿起來,蹙了眉問:「三兒,怎麼不走了?」
「就來。」
駱思恭打馬過來,她又問:「有事啊?要不你別去了!」也不管不去像不像話。
「兒子在想,臘月二十三,糖瓜祭灶王。」駱思恭笑笑,「老百姓都是人云亦云的,哪知道真實不虛的天庭官場也和這人間差不離兒!」
「說的什麼呀?怪聽不懂的。」
「嘿嘿,兒子是說啊,這家家戶的灶王上了天,會否言好事,恐怕還要看明兒。臘月二十四,宮裡祭灶王。那位灶王爺被祭的舒服了,大家才有好日子過咧!」
「呦,你別說,」駱老夫人恍然大悟,「這話還真是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