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1 針鋒

C1 針鋒

「逝者已矣,逝者已矣,差來行避,使去行常。」

「前有歸槳,后無彼方;上有神唔,下無鬼殃。」

「姬家有女,德淑才慧,宗有庇佑,安能四方。」

……

來祭拜的人三兩成群的離開了,姬鴻寧無心搭理他們,好在有人幫他處理了這些面子工程,不至於失禮。

「當年她要嫁給你的時候我死活不同意來著。」蔣晟昱撐著一把黑傘站在姬鴻寧旁邊,任他的姐夫站在雨里淋濕一身也沒有往旁邊移一步的意思。

姬鴻寧淡著臉沒有說話。

「你們家家規森嚴,我姐姐那麼跳脫的脾氣,嫁過去准沒好日子過。」蔣晟昱輕聲道,看著蔣凌夕墓碑上不斷下落的雨滴,心裡默默的淌血,「她那麼喜歡你,我一度以為是你給她下了什麼咒。」

「從小到大,在她身邊獻殷勤的男人上千總有了吧,但是她就偏偏喜歡你,跟在你後面,『寧哥哥寧哥哥』的喊,喊著喊著,就喊到心裡去了,就忘不了了。」

「到現在我都沒搞懂她為什麼喜歡你,目無尊長、目無法紀、油嘴滑舌、不著四六……你有什麼被值當喜歡的?難道是因為你們姬家人天生就比其他人有魅力嗎?」

姬鴻寧的鳳眼眼角抽動了一下,不咸不淡的說:「也許吧。」

蔣晟昱一咬牙,「我姐明明就不適合生育,你為什麼還讓她懷上了孩子?!她已經四十四了!你難道不清楚這其中的風險嗎?!」

姬鴻寧偏頭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就走了。

蔣晟昱看著男人高大的背影,又回頭看了一眼蔣凌夕的墓碑,跟了上去。

「為什麼?你說啊!」

「因為凌夕很喜歡那個孩子。」姬鴻寧淡淡道。

「是你喜歡吧,」蔣晟昱冷笑,「他是你的嫡長子,你怎麼捨得不要他?」

「是,我們都很愛他。」姬鴻寧點頭。

「即使那個孩子要了我姐姐的命嗎?!」

「無論如何,孩子是無辜的。」

「他怎麼可能無辜?!他一出生就帶走了他媽媽的命!」蔣晟昱低吼。

「你還不懂,等你成家自己有了孩子就知道了。」姬鴻寧淡淡的說。

「成家了如何?不成家又如何?我姐姐和你結婚之後日子過安生了嗎?她幸福了嗎?」蔣晟昱惡啐了一口,「你們姬家人,都是一群狼心狗肺的東西!」

姬鴻寧瞥了他一眼:「需要我提醒你你也算半個姬家人嗎?」

蔣晟昱一時語塞。

「今天不是個好日子,各種意義上的。我知道你很難過,我也很難過,但是如果你以此為由來找罵……我也不想罵你,所以,該說的我都說了,你走吧。」

蔣晟昱心中頓時邪火叢生,張嘴就想問候姬鴻寧幾句,但看著對方那對深邃的鳳眼時又突然頓住了。他當成年人已經當了二十多年,不至於沒腦子到在大家主的家裡罵人家,剛才是情難自抑,姬鴻寧也沒有拿來說事,但現在看姬鴻寧的眼神,不像是還會放他一馬的樣子。

蔣晟昱想明白了之後憋了一肚子的火,招呼也不打一聲就走了。

姬鴻寧沒空跟他計較,隨他去了。

後山。

姬家的後山是一個讓人又愛又恨的地方,所有的姬家人死後都會被埋葬在後山,這裡一年四季都有驅不散的寒意,來到這裡的人都要接受冰冷刺骨的寒意洗禮。是以以往只要有姬家的小輩們犯了錯,就會被勒令到後山來面壁思過。

思過的時候不能來人探望,也不會有人去送飯,山裡有泉水,渴了就喝,喝完了就繼續思過,直到思過出了讓長輩滿意的東西了才能出來。

不過後山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可能是受列祖列宗的庇佑,那裡靈炁十分充沛,對修行是大有裨益,山裡終年又是寒冷不堪的,易於靜心。所以一般去後山思過的姬家子弟只要不是太笨,出來后修為就會精進許多。

是以姬家人對後山的感情總是複雜的,頗有「後山虐我千百遍,我待後山如初戀」的感覺。

後山不止一座,而是代指一片山區,進入那一片山區則要穿過一片林子,再跳進一個斷谷里,斷谷的盡頭,就是後山的入口。

姬家多玉,隨處可見的玉石跟不要錢似的,進了後山更顯出姬家的豪來。

大門是嵌在山體上的,為了方便運送棺槨修的十分寬大,露在山體外的一半灰白玉石中像是滲進了墨水,黑色的斑紋密密麻麻,據說這門用的就是墨玉中成色極好的純漆墨做的,上面雕的檐牙高啄,是多年之前某一位姬家先祖的手筆。

往裡走,山壁被挖出了穹頂的形狀,正頂每隔兩米就嵌了一顆明月珠,靠著後山充足的靈炁養著也是長明不熄。

山體里的地面上滿是褐色的石頭,其實不然,石狀物質里包裹著的其實是玉,這種玉叫河磨玉,在市面上的售價甚至能能夠和和田玉一爭高下,而在姬家的後山里,河磨玉只是被當成了鋪路石。

姬鴻寧走在岔道里,越是往裡氣溫越低。當他走進一間耳室之後,山壁上都已經布滿了以肉眼可見的白霜。

耳室的中央被厚重的玻璃磚塊圍了個水泄不通,高達三米,連接上下兩層石壁,仔細一看就會發現磚塊上精心雕刻的花紋,花紋正發著淡淡的金色熒光。這些都是「陣」,有封印的用途。

玻璃磚里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有什麼。

「葬禮結束了?」姬長恭給姬鴻寧披上了一件大衣,呼出的氣都是白霧。

「嗯。」

姬長恭看著姬鴻寧蒼白的臉色,上去抱住了他哥哥,大掌狠狠的在姬鴻寧背上拍了幾下。

「嫂子走的安心嗎?」

「嗯。」

「那就好。」姬長恭後退,「其他話不多說了,估計你也不愛聽。」

「那位從祖父,走的不是很安心。」姬鴻寧看著玻璃磚上的花紋低聲道,「死的透透的了還抱著孩子不放……你是沒看見提到那孩子時的眼神,如果他不是我的長輩我真覺得他是個變態。」

「是長輩你都罵人家變態了,如果不是你豈不是罵的更狠?」

「……」

「情況怎麼樣?」姬鴻寧看向陣法。

「暫時穩住了。」

「嗯。」

姬長恭猶豫著問:「宗室那邊……怎麼說?」

「大概意思就是無所謂吧,」姬鴻寧說,「那位從祖父就是個傳話的,死了無所謂,正好也讓他們看到了這小子的實力,不虧。」

姬長恭一梗,「他們沒什麼動作么?就讓你兒子在零下兩百多度的液氮里泡著?」

姬鴻寧沒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姬鴻寧輕哼了一下,道:「你說如果我現在弄死他,宗室那邊會不會活剮了我?」

「不,在他們活剮你之前我會先把你給滅了。」姬長恭抽了抽眼角,「你幹什麼啊你?他是你崽誒!我嫂子千辛萬苦才生下他,你要殺了他對得起我嫂子么?」

姬長恭又嘖了一聲,道:「而且你以為我們是怎麼把他弄進去的?我接到消息趕過來的時候傭人們已經戴著護具給他注射了100mg的苯巴|比妥鈉,那是什麼概念?他這個體重正常劑量的五倍,撂倒一個五大三粗的成年人已經不成問題了,而即使是這樣我們還是在旁邊等了快兩個小時他才睡過去。這小子的代謝速度實在太快了,麻醉劑根本沒有效果。接著我們又趕緊把他轉移到了後山,陣法剛做好他就要醒了,前後不到二十分鐘。」

「你看,只有液氮能鎮住他,」姬長恭一拍手,「你要怎麼殺了他?他不需要符紙和咒語就能使用震雷,接近他就會被劈死。」

姬長恭一頓,「要用熱兵|器么?對著你的兒子,你能扣動扳機嗎?」

姬鴻寧插著褲腰袋默了一會兒才感慨道:「熱兵|器也不見得能做掉他啊,會放電還怕什麼熱兵器啊你真搞笑。」

姬長恭一窒:「所以你真的在很嚴肅的思考怎麼殺了你兒子嗎?」

姬鴻寧搖搖頭。

「他這麼強,這麼強啊。」姬鴻寧說。

姬長恭一怔。

「這孩子離開母體的瞬間就帶走了凌夕的全部生命力作為成長的養分,並且殺死了產房裡所有的醫生和護士,外加從宗室那邊來的所有傳話筒,順便劈了家裡一棵老古董,連帶著碎了一條走廊的玻璃。」姬鴻寧說,「他做的這些事原本足以讓宗室立刻將他就地處決,但是宗室卻什麼都沒有做,你覺得是因為什麼?」

「……宗室的人被綁架了吧,你做的?」

「我要是有這能耐我會做家主?早把槍摁他們頭上逼他們放我走了。」姬鴻寧搖頭,「那天晚上來傳話的從祖父說,這孩子是『天選之子』,你看他出生的日子,又看那天晚上天上雷鳴不斷,有沒有想到什麼?」

「……他不會是那誰的轉世吧?」

「不是。神的本體仍然是人,是神格賦予了他們力量,然而想要驅使這份力量則要付出極大的代價。神格標記的是人的靈魂,它調用的是『適格者』的魂力,被選中的人靈魂越強大越厲害,可是再強大的人都會有被消耗完的那一天,當神格因為找不到動力而離開『適格者』的身體時,神就會死,那是真正意義上的湮滅,靈魂和□□都會從這個世界上徹底的消失。」姬鴻寧說,「當年黃帝為了鎮壓四凶神危害四方,先是連同風氏一族封印了饕餮檮杌和混沌,最後以身隕陣封印了窮奇,就地成神,但他的神格和神魂卻永遠的和窮奇留在了封印里,現今距離那場大戰已經過去幾千年了,軒轅不可能還活著,也不可能轉世。」

「聽起來像是寄生獸一樣,我是說神格。」

「形容的真貼切。」姬鴻寧淡淡,「神就是這樣被定義的啊,為世人拋頭顱灑熱血,最後還要獻出靈魂什麼的,不普度眾生,天道怎麼可能放心讓你控制那麼強大的力量呢?」

姬長恭思忖,試探道:「那照你這麼解釋,你是想跟我說亦韓繼承了軒轅的神格嗎?」

「不止啊,軒轅的神格是用來封印窮奇的,而現在軒轅神格現世,你覺得窮奇神格會在哪裡?」

姬長恭瞪大雙眼:「不會吧?!不是我想的那樣吧?!」

「封印破了啊兄弟,凶神的神格已經出來了。」姬鴻寧說。

「別這麼快就下論斷啊,」姬長恭冷汗直流,「我們先去封印地看看?也許窮奇在封印里吃的有點胖卡在門裡出不來了呢……」

「別做夢,封印地就在這裡。」姬鴻寧的鞋尖點了點地面。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是家主啊。」姬鴻寧理所當然。

「……」姬長恭抹了一把汗,「有辦法找到窮奇的神格嗎?我們沒有時間了,一旦放任他在外面找到了『適格者』這個平靜的世界就要玩兒完了。」

姬鴻寧努了努嘴,「都在那呢。」

姬長恭一愣,花了幾秒才消化姬鴻寧的意思:「不可能的,他只是一個孩子,雙神格的威壓會在一瞬間殺了他。」

姬鴻寧動了動喉結:「我也挺想這麼說服我自己的。」

「但一切都太湊巧了,湊巧的像是文豪筆下的戲劇。這孩子繼承了我和凌夕的血統,你知道我的血統純度,而凌夕只是一個普通人,從理論上來說我們的後代應該不會擁有高純度的血統……但就是因為這樣,就是因為這種原因。」姬鴻寧說,聲音突然低了許多,「軒轅神格會選擇他我並不感覺很意外,但是窮奇也……其實也不難猜到原因,那孩子身上有一半普通人的血統,弱化了我的血統優勢,所以窮奇神格很容易就能附身上去。但是這一切都太巧了,為什麼封印偏偏會在那一天破裂?」

「你懷疑是有人故意解封?」

「不,我沒有證據,也沒有直覺……也許這真的是巧合。」姬鴻寧說,「封印也有幾千年了,破了也不稀奇吧。」

姬長恭沉默了一會兒:「現在我們手裡有軒轅的神格和窮奇的神格,就算日後其他凶神的封印也相繼突破也有的一拼,你在擔心什麼?」

姬鴻寧瞥了他一眼:「有這麼簡單?神格找到宿主之後會嘗試標記宿主的靈魂,但是軒轅和窮奇,一陰一陽,一正一邪,他們不會兩廂安好的待在同一個身體里的,他們會在宿主的身體里不停的廝殺,爭奪身體的所有權。你覺得那孩子能活到爭奪結果出來的時候么?」

「怎麼不能了?」姬長恭不以為然,「你不要小看那孩子的生命力,我敢說蟑螂都比不過他。」

「你這什麼鬼破比喻?」姬鴻寧皺眉,「你知道什麼叫『在身體里廝殺』么?在沒有標記靈魂之前,軒轅神格和窮奇神格會不斷的影響宿主身體里的細胞,賦予它們不同的神性,它們就像士兵一樣,分別效忠不同的君主,一旦開戰,宿主的身體就會變成戰場,不死不休。」

「你覺得戰場是什麼樣子的?戰後的場景又是什麼樣子的?」姬鴻寧問,姬長恭卻沉默了。

姬鴻寧輕聲說:「沒有人可以救他,他自己也不能,因為正一點一點摧毀他的,正是他自己。」

令人窒息的沉默蔓延開來,姬長恭想說點什麼來打破這種帶著絕望氣息的寂靜,但是他卻發現自己不知道要說什麼。

他和姬鴻寧一起長大,對方從小就很皮,又皮又聰明,什麼難題在他面前都是小case,他雖然弔兒郎當的,但是心裡裝的點子足有好幾籮筐,通常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做好一切,這還是他頭一次從姬鴻寧的身上感受了几絲落寞的、無從下手的意味。

「果然我還是先把他給做了吧。」姬鴻寧說著就掏出了厚厚的一疊雷符出來準備動手了,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

「你特么腦子有病啊?!」姬長恭趕緊攔住他,「會有辦法的!你不是頂聰明嗎?想想辦法啊!」

姬長恭說著,看姬鴻寧低眉不語的樣子心裡一咯噔。

這不對啊,姬鴻寧說這樣的話聽上去像是放棄思考一了百了,但他要是真的一開始就放棄了又怎麼能跟他有理有據的解釋那麼多呢?

這個老狐狸只怕心裏面早就有譜了吧。

「你有辦法對不對?」

「現在做了他,我再去跟凌夕謝罪,剛好,現在快點動手還能追上去。」姬鴻寧說。

「我不同意!」姬長恭說,「你別想動他。」

「你同不同意關我屁事,我要動手你攔得住?」姬鴻寧不客氣。

姬長恭倒吸一口涼氣,心裡冒火了:「你腦子被狗吃了吧姬鴻寧?他是你兒子!是你的至親!是你血脈的延續!」

姬鴻寧瞥了他一眼,笑了。

姬長恭一頓,心裡毛毛的:「你笑什麼?」

「怒極反笑。」

姬長恭智熄了,姬鴻寧總是能輕易的用傻不愣登的言語掌控別人的情緒。

「你心裡有法子了對不對?」姬長恭又問道。

姬鴻寧沒有回答。

「但是因為代價過大,你不願意去實施?」

「……」

「……有多大?」

姬鴻寧嘆氣:「真不愧是一個媽生的,跟我一樣聰明。」

「承認我很優秀很難嗎?」

「確實,」姬鴻寧說,話鋒一轉,「代價很大,但應該只有我才會反對。」

「……什麼辦法?」

「封印窮奇的神格。」

「不可能吧,」姬長恭不相信,「你打算用什麼力量去跟窮奇對抗?」

「好說。」姬鴻寧說,「我們要幫助軒轅神格在這場戰役中儘快獲勝,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給它更多的『士兵』,給它更多的『神血』。然而一旦開啟了陣法就不能終止,軒轅神格需要多少『神血』,我們就得給它多少。」

姬長恭瞳孔一縮,這不就相當於用別人的命來給那孩子續命嗎?

「他才剛剛出生,還不懂事,還沒有嘗到一點活著的美好,就已經一腳踩進苦難里了。」姬鴻寧目不轉睛的看著陣中的白霧,微微動容,「一旦他真的成功的控制住了神格,家族必然會把他培養成救世主,這條路會有多艱辛?我不管別人怎麼想,反正我是心疼的。如果我什麼都不做,在即將到來的戰爭里,他就會成為斬切的刀劍。這就是我兒子的命運。」

「所以他現在死了,是最好的結果。」姬鴻寧閉了閉眼,「軒轅神格不會消失,它會重新選擇適格者,也許會花上許多時間,但我們依舊還有希望。」

「如果你讓他死了,我們就沒有希望了。」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插入了對話。

姬鴻寧和姬長恭同時朝門口看去,那裡站著一位鬚髮皆白的老人,老人已然雙目失明,但是行動卻絲毫不受阻。

「懷民高祖……怎麼勞動您過來了?」姬鴻寧笑眯眯的,明知故問。

「懷民」是這位高祖的字,在姬家,這種稱呼是後輩對先輩尊敬的體現。懷民高祖是姬家還在世的宗室成員中最年長,也是地位最高的一位,他的意見基本就是宗室的意見。姬鴻寧作為大家主,大權在握手眼通天,可當他下發的某項命令中涉及到了姬家的整體利益時,他還是要去問懷民高祖的意見。

這位高祖已經兩百多歲了,身子骨大不如前,然而這一次竟然親自出面插手這件事情,果然是害怕他對那孩子動手么?

「我再晚來一步你就要擔上一輩子的罵名了。」高祖的聲音還算中氣,語氣清淡的很。

「他們也只能罵罵了。」姬鴻寧一笑。

高祖沒理他,兀自慢慢的越過了姬鴻寧。

「懷民高祖。」姬長恭微微躬身。

高祖點頭:「那孩子情況怎麼樣?」

「穩定。」

「很好。是時候了,都進來吧。」

懷民高祖話音剛落,從門外又湧進來十幾個穿黑西裝的人。

姬長恭神色一凜:「高祖,您這是?」

「姬穎剛才不都跟你說了嗎?」

姬鴻寧鎖了眉:「高祖,我的態度已經表達的很明確了。」

懷民高祖緩緩嗯了一聲。

「他是我的孩子,您想對他做些什麼至少得先問一下我的意見?」

「他是家族的孩子,你也是家族的孩子。家族有處置孩子的權利。」

姬鴻寧挑眉:「看來這一次我們是意見不和了。」

姬長恭心中一緊,準備好拉架了。姬鴻寧這貨是個有前科的,當年他和蔣凌夕的婚事不被家族所接受,可最後他倆還是成事了,姬鴻寧對外說是「力排眾議」,大家也都以為姬鴻寧是靠鍥而不捨堅持不懈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勸說才打動了宗室,可只有姬長恭知道那些都是訛傳,姬鴻寧哪裡是靠的嘴皮子,這個土匪就是靠的武力鎮壓。意見不合就意見不合唄,看誰頭鐵。

可懷民高祖並沒有給他機會:「姬穎,你還年輕,不要意氣用事。家族從小是怎麼教導你的?你都忘了嗎?」

「點點滴滴,莫不敢忘啊。」姬鴻寧笑眯眯的。

「記得就好。這孩子關係到家族,甚至是全人類的未來,你應該明白這不是兒戲。」

「我也清楚別人的命更不是兒戲。」姬鴻寧嘲諷,「什麼時候家族攬起了屠夫的活兒?這些人疫檢合格了嗎就忙不迭的跑來送死。」

「看來家族給你的教育還是不夠到位啊,姬穎。」懷民高祖說,「神的命怎麼能和庶民的命相提並論?只要確保神能存活下來,犧牲再多的庶民也是在所不惜的。再說了,為了避免將來更大的犧牲,現在選擇犧牲一小部分人正是明智的選擇。」

姬鴻寧嗤了一聲,嘲諷道:「那神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帶著他的臣民走向新的未來。戰爭總會有所犧牲,但他們的犧牲必然有令人尊敬的價值,因為他們是為了神的誕生而犧牲的。這個世界上的得失永遠都在天平的兩側,如果我們想要得到最強的神,必然也要付出最高昂的代價。」

姬鴻寧冷笑:「權勢和力量果然是人亘古不變的追求啊,高祖,得到神之後家族要幹什麼?稱霸世界嗎?」

懷民高祖眉頭都沒動一下:「你不明白,家族之所以會那麼執著於『神』,那是因為我們的敵人也是『神』。能殺死『神』的人必然是和他旗鼓相當的人,而我們是士兵,士兵可以殺死的也只會是士兵!」

「何必執著於我兒子?你明知道軒轅神格並不會因為離開『適格者』而消失,我們還有第二條路。」姬長恭看著自己神色平靜的哥哥心道喂喂你可悠著點啊你連敬語都沒有了啊真叫人心慌啊!

「正因為他是你的兒子,神格放在他身上才最為合適。現在封印破了,神格之間的感應也會導致其餘凶神神格的封印破除,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必須要拿出對策來,而我們現在能握住的底牌只有那兩個神格!然而你卻已經在想著怎麼投降了嗎?」

「迂迴作戰也是一種通向勝利的道路。」

「效率才是關鍵。姬穎,你懂的,你是迄今為止家族培養出來的最優秀的後裔,不可能不懂得在戰局中搶佔先機的重要性。」懷民高祖說,「你只是捨不得,因為他是你唯一的兒子。可是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情,從神格佔領他身體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僅僅是你的兒子了。」

「不然呢?」姬鴻寧點燃了一根煙,「不僅僅是我兒子?還能是你兒子嗎?這世界真玄幻啊,想當初我跟他媽媽要結婚的時候您還出面阻止了呢,如果不是我態度堅決說不定就讓您棒打鴛鴦成功了,那現在鐵定是沒有這小子了,您也就沒有機會能在這裡跟我討論他到底是誰的兒子了啊。說起來,這小子出生的時候您可是什麼忙都沒幫上,可這監護權您卻上下嘴皮一碰就開口索要麼?」

土匪輕吐煙圈,像是吐出了心中沉積多年的惡氣。姬長恭看著他表面微笑實際磨刀霍霍的惡人面心中一陣冰涼,突然想猝死以避過接下來的血雨腥風。

「姬穎,你的才能確實能讓我原諒你的狂妄,但是不要覺得我對你沒有底線。」懷民高祖低聲警告。

姬長恭聞言不動聲色的朝姬鴻寧的方向移了移。

姬鴻寧反倒笑了,不辨喜怒:「我好奇您的底線,高祖,您好奇我的嗎?」

話音剛落懷民高祖的身上頓時爆發出了一陣強大的威壓,勁風割面,所有人都汗毛倒豎,心臟為之一顫,這兩百多年的修行果然還是不容小覷。

可是姬鴻寧這個土匪卻一點反應都沒有,依舊是似笑非笑的輕鬆模樣,讓人看不出底細。

耳室里突然沉默了下來,沒有人發出聲音。姬長恭緊張的看著對峙的雙方,擔心他們隨時會動手。

「這些年我做了不少讓家族頭疼的事情,很多件都能讓宗室出面制裁我,但是你們並沒有,為什麼?」

懷民高祖面對著神色從容的姬鴻寧,長嘆一聲:「果然忍不住亮出血統的底牌了嗎?」

「您覺得我是在跟您showhand么?看來您還是不怎麼了解我啊,血統可從來都不是我的底牌。這只是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而已——我是姬家有史以來血統最為優秀的後裔,雖然現在這個稱號要讓給我兒子了,但這個事實存在而導致的結果不會改變,那就是宗室需要我,而我卻不需要宗室。」姬鴻寧態度強硬。

「即使是現在?」懷民高祖看向陣中的孩子。

「即使是現在。」姬鴻寧鳳眼清和。

「姬穎,你不懂家族的苦心。」懷民高祖說,「天命不可違,在將來的戰爭里這孩子能發揮巨大的作用,他是預言中的救世主,會成為名垂千古的英雄,他的存在能挽救億萬人的生命!你我、姬家、八大家族、甚至全世界的異人都不能做到的事情,他就能做到!姬穎,大家主的位子你坐了二十八年,這二十八年難道都沒有教會你『惻隱之心』是上位者最不需要的東西么?」

「我只在意我想要的結果,其他一概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

「結果……我來告訴你結果。」懷民高祖咳嗽了幾聲,威壓瞬間就消失了,快的就像愛情的龍捲風,「後山里發生了什麼事情你都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更不用我多說吧?它們會接二連三的醒來,爭奪幾千年前失去的一切。現在存活在這世上的生命對他們來說只有兩種——敵人和奴隸!而我們是敵人。幾千年前我們的先祖為了把他們趕走支付了生命的代價,而幾千年後我們能支付什麼?生命嗎?我告訴你,即使我們在場的所有人都為此支付了生命,結果也不會變好一丁點!因為和絕對的實力為敵你最後的下場當然只有死,神想要殺死我們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懷民高祖又咳嗽了幾聲,似乎是話說多了嗓子很不舒服,不過咳完了就又說:「可是這孩子的出現卻能扭轉戰局,他能守住先祖用命奪回的世界,也能保護安居在這個世界上的人,更能為他的母親報仇。」

姬鴻寧的眼神波動了一下。

「姬穎,人的一生不可能永遠順遂無憂,是悲是喜,是福是禍,總要自己經歷一番才能判斷是非和值不值得,你雖然是他的父親,但是也無權掌控他的生死。家族很愛他,願意為他的未來鋪路,就像五十年前你出生時那樣。他會得到家族的庇護,享受先祖的福蔭,走上坎坷艱險但卻絕不平庸無謂的輝煌人生道路……他會是姬家不世出的領袖,他的人生不應該被斷送在這裡。」

「應該被斷送在他還沒成型的時候。」姬鴻寧的聲音微不可聞。

懷民高祖應該是耳背,沒有聽見這句喪心病狂能讓他氣到腦溢血的渾話。

說完那句之後姬鴻寧沉默了很久,懷民高祖身體不好,沒時間跟他耗下去了於是就當他默認了,招呼那群黑西裝準備封印陣法。

就在這時姬鴻寧開口了:「我有三個條件。」

「說。」

「第一,他必須養在我身邊,並且宗室不能派人過來打擾他。」

懷民高祖低低的笑了,上氣不接下氣的:「當然,整個姬家裡你是最有資格教導他的人。我們可以不插手他的教育,但他必須定期接受我們的考察。」

姬鴻寧假笑:「行。第二,在我確定他準備好之前你們不能讓他去執行任務。」

懷民高祖嘴角的皮肉耷拉下了一點,停頓了兩三秒之後說:「可以。」

「最後一條,封印由我來完成。」

懷民高祖徹底笑不出來了,並且心中已經開始意識到自己可能被姬鴻寧給擺了一道。

姬長恭忙拉住姬鴻寧:「你幹什麼?」由他來完成封印不就是自願請死嗎?

「如果我兒子非得欠別人一條命才能活下去,那就欠在我這裡吧。」姬鴻寧挑眉,又補充道:「不對,是必須欠在我這裡。」

「姬穎,你應該知道家族為什麼那麼看重你……活著的你。」這話就說的重了。

「我已經一把老骨頭咯,管不了多少年的事兒了,比不上高祖您這萬年青呢。反正我都半隻腳踏進棺材了,不如走之前給兒子鋪鋪路。」才剛到不惑之年的大家主說完這番話之後那邊懷民高祖臉都青了,兩百多歲的超高齡老年人還能有這樣兇猛的情緒反應而不暈倒,果然很萬年啊。

姬長恭趕忙打圓場:「高祖,大家主他這幾天經歷了不少事兒,執行局那邊也有很多公務要處理,所以已經好幾天沒合眼了,說話可能有些衝撞,您就看在他兢兢業業為家族做了這麼多年的事兒,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大人有大量,別跟他計較了。」

「……不過是個才年過半百的孩子而已,童言無忌,我有什麼好計較的,不用太緊張。」

「……」這果然是計較了吧?

好在姬鴻寧這邊消停了,就他那張嘴,要真是放開了跟人吵起來只怕要出大事。

懷民高祖抖了抖眉毛,過了好半晌說:「隨你吧,但是如果最後你真的進了棺材,那孩子就要被接回宗室。」

姬鴻寧聞言一笑,對著懷民高祖微微彎了身,之後就離開了耳室,姬長恭連忙也跟了出來。

「真要自己上啊?」姬長恭緊跟著姬鴻寧。

「不然呢?讓那崽子還不曉事的時候就欠別人家的人命債嗎?」姬鴻寧斜眼看了他一眼,「安心吧,那句『有史以來血統最優秀的後裔』不是唬你的,他們那些蝦兵蟹將能跟我比嗎?」

「曾經是,謝謝,麻煩你更改一下認知。」姬長恭戳他的輪胎,「剛才你在裡面跟我說的那些,是故意讓高祖聽見,讓他覺得你是鐵了心的想殺那個孩子然後再以退為進提要求的吧?」

「不是,我是真想殺他的。」

「……」

「做什麼想不開來當我的兒子,我早點動手他說不定能趕上下一班投胎的車了。」

「……事情沒有那麼糟糕啊對不?你看你,孩子的撫養權是你的吧?宗室那邊也答應了不插手,那你完全可以一直都說他沒準備好啊,把他養在家裡就是了,姬家又不缺那碗閑飯。」

「姨媽的兒子,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一直跟我們混在一起的那個。」

「記得……你提他幹嘛?那時候他老喜歡往嫂子跟前湊,我一度懷疑他對嫂子有非分之想來著,還好嫂子有眼光,知道你比他強多了所以從不搭理他。不過後來姨媽不是搬家了嘛,就再也沒見過了。」

「以後也沒機會見了。他死了,死於震雷失控,一場大火燒下來,就剩了點灰。」

姬長恭一愣:「我怎麼……不知道?」

「他不姓姬,連個旁系都算不上,再加上這麼多年都沒有聯繫了,你當然不知道。」

「那你現在說這個幹什麼?」

「我是想告訴你,世事難料。就算那孩子生活在我的眼皮底子下,今後也會由我教導長大,但他身上的不確定性太多,我沒法保證他不出事。」姬鴻寧嘆氣。

「我也知道『父母之愛子必為之計深遠』,但你這想的也太深遠了,而且完全和本意背道相馳啊。」姬長恭說。

「對,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不該抹殺掉一個孩子未來的可能性,即使那種可能是不好的,我應該給他機會讓他成長讓他選擇讓他對這個世界的和諧發展做出一點微弱的貢獻……什麼的。」姬鴻寧捏住了眉心。

「你知道還說那麼欠收拾的話?」

「我只是……可能真的如你所說,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我的腦子連軸轉的時間太長,很多簡單的事情都想複雜了。」姬鴻寧看著周圍參天的大樹徐徐吐氣,「大家主當久了,習慣用高效率的方式解決問題,太麻煩的不想去深思了。」

接著他又苦笑:「既沒有適應爸爸的身份,也沒有適應鰥夫的身份,現在又要開始懷疑自我了,我真是個失敗的中年男人啊。」

姬長恭臉一黑:「怎麼扯到中年男人了,中年男人惹到你了么?」

「我在自嘲,自嘲你懂么?」姬鴻寧惆悵。

「誒,」姬長恭一把箍住了姬鴻寧的脖子,就像他們小時候那樣,「你已經夠可以了,孩子才剛落地就沒了媳婦兒,一出生就惹了那麼多麻煩事兒,以後估計也不會怎麼消停,你還要處理姬家大大小小的事兒……你看你都沒瘋,甚至還能跟那個兩百多歲的老怪物互相嘲諷打擂台,你看你多牛逼?」

「……你真的是在安慰我嗎?」姬鴻寧苦笑。

「這當然是來自另一個中年男人的友好安慰啊。」

「那你還是閉嘴吧。」姬鴻寧輕巧一躍,絲毫不見費力的跳上了兩米多高的山地。

「誒!你幹什麼去?」

「去血庫里拿點血。」姬鴻寧扯了一下嘴角,腳下生風。

「我去?你這是作弊吧?!」

「我就是閱卷人,這叫公布標準答案。」姬鴻寧目不斜視。

姬長恭氣樂了,撿起一塊石頭砸過去,不過某位中年男人敏捷的跟個猴子似的,輕易躲開了。

「既然決定了,就給他取個名吧。嫂子跟你提過嗎?」

姬鴻寧一頓,姬長恭看他不說話,於是也跟著跳了上去,又問了一遍。

「就叫亦韓吧。」姬鴻寧思維跳的飛快。

「亦韓?哪個『亦韓』?嫂子給取的名嗎?」

「不,剛才那孩子看著我的時候突然想到的。」

姬長恭腳下一趔趄:「剛才?你跟高祖打擂台的時候?他在零下兩百多度的液氮里看著你?!你確定嗎?」這娃的抗凍能力真的太恐怖了吧。

「嗯,挺冷靜的,應該聽不懂我們的話,但還是在認真聽。」

「你應該慶幸亦韓他聽不懂吧?你是他老爹可是卻嚷嚷著要殺他啊,知道了這些他長大之後豈不是要跟你打起來?」

「誰打誰還不一定呢。」姬鴻寧說完就轉身加快了步子,撥了個電話出去。

姬長恭沒跟上去了,看著姬鴻寧高大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臉上掛起了無奈的神色。

「捨不得就捨不得咯,跟我還裝什麼。」

隔著那麼厚重的白霧還有玻璃牆都能感受到兒子的視線,其實從一開始就把心思都放在那裡了吧?表現的那麼像一個惡人,也不怎麼在乎他的樣子,其實心疼的要命啊。那孩子只是看著你,什麼都沒做,你就心軟的一塌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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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閱讀=3=

姬爸爸牛批!!!!(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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