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錦盒
「不!」姜玉嫻被她們半拖半拽的拉出來,被涼意一激立馬清醒了幾分,她狂躁的嘶吼了起來,伸出雙手拼盡全力想要扒住桶沿,那纖細的手臂手指,青筋暴起,駭人到了極點!
藍心和緋意哪裡還看不出來發生了什麼,痛哭流涕,死死的摟著姜玉嫻的腰,硬生生的將她摁到了床上。
「不,你們放開我,我不幹凈了,我要好好的洗,好好的洗!再洗幾遍我就乾淨了,我就乾淨了!我求求你們!」她掙扎的搖著頭,絕望的哭喊著,淚水在臉上匯聚成溪,流入她濡濕的髮鬢之中。
說到最後一句,她已經嗚咽到泣不成聲,帶著濃濃的懇求,彷彿卑微到了骨子裡。
藍心和緋意含著眼淚,不敢撒手,只能狠心將她摁在床上。
直到姜玉嫻哭得累了,逐漸耗盡了體力,兩人才緩緩扯掉包裹她的長巾,伺候她穿上了乾淨的中衣。
姜玉嫻眼前一片迷濛,張著嘴有進氣沒出氣,任由她們擺布著。
等將她的頭髮絞乾了,藍心才忍著心疼,重新拉起了她的袖口,細細的看著她被搓得泛紅破皮的肌膚。
「吧嗒」一下,一滴淚水落到了姜玉嫻發紅的手指上,燙得她指尖微顫。
藍心忍不住咧著嘴無聲的哭了起來,她慌忙抬起一隻手,應接不暇的擦著眼淚。
緋意也沒好到哪去,不顧規矩,摟著姜玉嫻的脖子失聲痛哭了起來。
她們自打姜玉嫻三四歲就跟在身邊伺候了,雖不是親姐妹,可這情分卻比親姐妹還要親,勝過這世上的其他任何人。
哭了一會,藍心和緋意咬著嘴唇壓抑著,把姜玉嫻的雙腿抬到床上,讓她躺下,輕輕的幫她蓋上了薄薄的絲被,而姜玉嫻就像一個木偶娃娃一樣,格外的聽話。
「婢子給您講個故事吧。」藍心坐在床邊,像小時候一樣,輕輕的拍著她,語氣格外的溫柔,「從前,有一個小和尚,隨他的師父一直住在山裡,他很活潑,也很調皮,但卻很善良……」
白月漸消,初陽才漲,深沉的夜色緩緩退卻,直到這世間最美好的時刻,姜玉嫻才安穩的閉上了眼睛。
藍心與緋意眼中滿是疲憊與痛苦。
一晚上,她們什麼都沒問,只是守在一旁。
只要講著故事,姑娘就稍微合一合眼,可一講完了故事,姑娘就不安的醒了,眼眸中既害怕又含著淚光。
一看見姑娘這樣,兩人具心如刀絞。
她們口乾舌燥也好,睡不了覺也好,只要姑娘能好起來,她們做什麼都願意!
須臾過後,姜玉嫻縮成了一個小團,緊緊的往牆邊靠去。好在她的呼吸卻平穩了下來,藍心放下心來,悄悄的退了出去,留緋意在這裡看著姑娘。
今日兩位姑娘還要上課,藍心主動的去找了冬嶼,只說自家姑娘身體不舒服,恐怕是病了,今日不能去上課了。
冬嶼不以有異,笑著應了,便回去稟了元向歌。
元向歌慌慌張張的本就起晚了,眼看就要遲到了,她雖想去探望姜姐姐,可張伯伯之前說過,除非是自己生了病,否則不能告假,她躊躇了片刻,還是轉身去沁芳閣了。
不過,這一天,元向歌都一直心神不寧的,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課,她立馬就飛奔了回來,連自己的院子都沒回,直接跑進了西跨院。
然而她跑得快,藍心攔的也快,還沒等她的手碰到緊閉的房門,藍心就擋在了門前面。
「元姑娘,大夫說我們姑娘得靜養,恐怕這幾天都不能去上課了,您要不等我們姑娘痊癒了以後再來?」藍心笑得有些牽強,神色有一絲的緊張。
可元向歌哪裡注意到這些了,她覺得藍心說的話非常奇怪,納悶道:「我又不吵她,只是看看她病的怎麼樣了,為什麼還要等到痊癒了才能看她?」
藍心眼中閃過焦急,「我們姑娘,她,她睡覺了,要不等改日您再來?」她說出口,又有些後悔,靈光一閃補充道:「不過大夫說,他開的這葯很嗜睡,最好不要吵醒病人,所以,恐怕我們姑娘一天到晚都要昏睡著了,過幾日很快就好了,您不用擔心!」
元向歌還是頭一回聽說有這樣的葯,她蹙了蹙眉,猶豫問道:「那,姜姐姐這是什麼病啊?嚴重嗎?」
「不嚴重,不嚴重!」藍心連連擺手,擠出一個有些難看的笑。
元向歌半信半疑,但又怕真的吵到了姜姐姐,只好兩步一回頭的往東跨院去了。
藍心長呼了一口氣,確定元向歌真的走遠了,才打開門輕手輕腳的走了進去。
姜玉嫻神色木然的半靠在床上,她穿著白色的中衣,暖暖的夕陽透過薄薄的窗欞,隱隱投在了她如上好白瓷一般吹彈可破的側臉上,多了幾分柔和。
「姑娘……」藍心祈求的半跪在了她的床邊上,輕輕的拉著她的手,「吃點飯吧,不吃飯人是會死的,就是不為了您自己,不為了婢子和緋意,也得為了元姑娘,為了老爺,為了,為了……」為了大公子。
可這話她卻不敢說下去了。
姜玉嫻睫毛微顫了顫。
她是崩潰了,可她不是呆了痴了。
張伯伯來了,向歌來了,她都知道,還有藍心要說什麼,她也知道。
可是她就是想當一塊石頭,五感六識全無的石頭,什麼都不要想,什麼都不要看,什麼都不要聽,漸漸的風化在這裡。
喉嚨湧上一股苦澀的嘔意,姜玉嫻猛地彎下了腰乾嘔起來,嚇得藍心趕快幫她順著背,急的都快哭了。
果真是一股苦味,姜玉嫻難耐的皺起了眉頭,可因為她太久沒進食了,除了那點膽汁,她什麼也沒吐出來。
她緩了緩,就著緋意端過來的溫水漱了漱口,又喝了兩口才好了些。
「姑娘,身子是自己的,您折磨也是再折磨自個兒,這又是何苦呢!」藍心忍不住又癟了嘴,帶著哭腔勸道。
是啊,自己折磨自己,何苦呢?姜玉嫻自嘲一笑。
有人說,痛苦總會隨著時間而變淡,她也毫不例外。
幾天後,姜玉嫻情緒平穩了下來,看起來已經與正常人無異了,那些不好的回憶似乎只是一場夢一樣。
可她的心底知道,她不是不痛苦了,她只是將痛苦埋藏了起來,而這些痛苦,則會在心底漸漸生根發芽,然後破土而出,一發不可收拾的長成萬株強壯犀利的藤蔓,然後將她包裹起來。
她沒有告訴任何人,這是她最不堪的污濁,她說不出口。
像往常一樣,她與向歌一同上課,下課,複習課業,每日過得充實而倉促。
好在那個魔鬼沒有再過來找她,不然,她恐怕會忍不住提前準備一把剪刀,使出全身的力氣,拚命扎向他的胸口。
當她的平靜生活再次被打破了,卻是被那個她不敢提及卻又忍不住日思夜想的人——張修遠。
就這樣猝不及防,回院子的路上,他突然站在了她的面前。
姜玉嫻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什麼樣子,可她卻知道,張修遠的笑容還是那樣燦爛,一口大白牙晃得讓她感覺到刺目,甚至睜不開眼睛。
「給。」他像往常一樣將手中的盒子遞到了她的眼前,「前些日子,有事,這是給你的禮物。」
「不必了,上次我的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張大哥,我們都長大了,以後,還是不要再見面了。」姜玉嫻僵硬的吐出這一句完整的話,她的唇角微微有些輕顫。
張修遠的臉上還是那耀眼的笑容,他像上次一樣拉過了姜玉嫻的手,不容置喙,硬生生的將長盒子塞進了她的手中,「送給你便是你的了,扔了還是送人,都由你說了算!」
他的眼前一片朦朧,不管姜玉嫻是否拿住了,毫不猶豫的轉身,逃也似的消失在了路的盡頭。
「姜姐姐,快打開看看呀!」元向歌促狹的笑著,好奇的催她打開看看。
姜玉嫻只覺得有些燙手,「啪」的一下便將錦盒扔了出去,剛好落到了草叢裡。
元向歌被嚇了一跳,愣了片刻,趕快去將錦盒撿了回來。
她拍了拍盒子粘上的塵泥,又仔細的將粘在上面的幾根亂草撿了下來,捧到了姜玉嫻的眼前,彎著眼睛笑道:「總歸也是別人送的禮物嘛,姜姐姐你先回去看看,若是不喜歡再送給我也好呀,扔了實在太浪費了,好不好?」
姜玉嫻凝視了片刻,僵硬的接了過來。
她實在無法欺騙自己,她喜歡他,正因如此,看見他心裡才如刀剜的一樣疼,她配不上他。
她輕嘆一聲,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還有一點最讓她無法忽視的是,她怕了,很怕很怕,打心底的驚恐著,有一天他會知道她的不堪,再也不會用那雙明亮又燦爛的眼睛凝視著她,而是唾棄厭惡到,連看她一眼都覺得骯髒!
「姜姐姐……」元向歌擔憂不已,「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啊,咱們快點回去,你快休息著吧,要不然再請個大夫……」
姜玉嫻猛地睜開了眼睛。
「沒事,就是有點累了。」她擠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將盒子揣進了袖子里,「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