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暗涌
往日都是私下裡爭吵,這回可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若是趙太后壓抑不住心底的火氣,和陛下真的吵了起來,惹得朝臣非議,最後倒霉的人還是她。
光是身邊的嬤嬤女官們,就要輪著訓導她了,像什麼,身為皇后怎麼能不協調太後娘娘與陛下的關係,怎麼能眼睜睜的任由事態發展下去,還有趙太后,她的姑母,事後也會失望的看著她,唉聲嘆氣,彷彿她才是罪魁禍首一樣。
趙晴神色黯然,明明這些事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明明她才十二歲。
好在趙太后被她這樣一打岔,冷靜了下來。
不過剛才的好心情已經被蕭桓氣的煙消雲散了,趙太后的臉上沒了笑容,眼神中帶著幾分冷意。
感受到趙太后和陛下周身散發的寒意,趙晴更加坐立難安,像個受氣包似的垂著頭。
思容彷彿感受到了趙晴的低落,扁了扁小嘴,朝趙晴彎了眼睛笑了起來,好像在安慰她一樣。
趙晴愣了一愣,心中微動。
元向歌收回了目光,端起杯子抿也一口茶水。
「婕妤,張大人好像在往這邊看呢。」撒兒低聲道。
元向歌放下杯子,抬眼看去,果真張伯伯在看她,還朝她舉了舉酒杯,接著便收回了目光,大笑著和身邊的中年男子說著話。
「張大人旁邊的人是誰?」元向歌淡淡問道。
「是范司空,范大人,任尚書左僕射。」撒兒答道。
是上回要見姜姐姐的那個人。
元向歌略一沉吟,微微側頭,「你怎麼知道張大人是哪個?」她們在內廷,很少有機會能見到朝臣,就算是此等宴會,也沒有機會去接觸他們,除非是像碧痕一樣,出去四處閑逛悄悄打聽。
撒兒愣了一下,恭敬道:「奴婢以前經過甘露殿,見過兩位大人,范司空和張大人都位高權重,是朝廷重臣,因此印象很深刻。」
元向歌點頭,往女眷那邊看去,馮氏和張寶珍正目光不善的望著她還有姜姐姐,尤其是張寶珍,和她四目相接,眼中畏縮了一下,立馬低下了頭。
她心裡冷笑了一聲,看來這張寶珍發熱沒燒壞了腦子,還知道害怕。
不過,知不知怕已經不重要了,反正她與姜姐姐都進了宮,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張寶珍就是心裡恨死她也不要緊,只要不來招惹姜姐姐,隨便怎麼想都好。
歌舞已盡,婀娜舞女盡數退下。
趙太后從袖子里掏出了一塊金長命鎖,從趙晴的手裡接過了思容,仔細的給思容戴上。
「好了。」趙太后笑著摸了摸思容的小臉,正了正金鎖,誇讚道:「永安真是生得俏,瞧這模樣,真喜人。」
元向歌趕緊站了起來,恭敬的福身道:「妾代永安,多謝太後娘娘賞賜。」
「行了,等什麼時候永安會說話了,讓她再來謝吧。」太后語氣淡淡,聽不出喜怒,卻連正眼也沒看元向歌,笑吟吟的低頭逗起了孩子。
元向歌依舊是恭敬的應著,落了座。
趙太后要是對她熱切了,那才是奇怪了呢。
「楚菲。」
趙太后抬高了聲音。
趙楚菲聞聲連忙應著走了出來。
「聽聞你最近琴藝大漲,可是真的?」趙太后溫聲道著。
趙楚菲杏眼微彎,臉頰紅紅的盈盈福身道:「回太後娘娘的話,楚菲最近悉心學琴,略有些進益,還算能入耳。」
「謙遜是好事。」趙太后滿意的笑了笑,側頭看向了燕王,「楚菲你喜好撫琴,我記得衍兒也最善琴藝,正好,你在此奏一曲,也讓衍兒聽聽,他是行家,給你點撥兩句,說不定你就大有進益了。」
蕭衍神色不變,臉上帶著笑意,朝太后微微頷首。
趙楚菲眼中含羞,卻落落大方的福了福身,「多謝太後娘娘,多謝燕王殿下。」
宮人們手腳麻利的將琴搬了上來,設好了案,燃了香。
趙楚菲伸出芊芊玉手,在宮女的服侍下凈了手,用乾淨的帕子蘸掉水漬,亭亭輕盈的走到了案前,拂袖坐下,秀氣的臉上滿是自信,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
她輕摁了琴弦,閉上眼睛,一捻一挑之間,寡淡單調的宮商角徽羽聚成了流暢悅耳的琴音,迴響在大殿之中。
元向歌自小學琴,雖然不衷愛,更不精通,但也能聽出門道。
趙楚菲彈的是梅花三弄,手法頗為嫻熟,整個曲子彈下來沒有任何坎坷,能看出來基礎功很紮實,不是臨時抱佛腳。
不過,只有形沒有神,她根本不懂得曲中意,只是按照曲譜一本一眼的完成了而已。
一曲完畢,趙楚菲唇角微揚,杏眼明亮,站起來行了一禮,「小女獻醜了。」
趙太后很滿意,她瞥了一眼身邊畏縮的趙晴,甚至有些後悔選了趙晴做皇后。
一想到此,她暗暗嘆了一口氣。
「怎麼樣,衍兒。」趙太后目有深意,淡笑著望向蕭衍。
簡簡單單的「怎麼樣」三個字,一語雙關,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問蕭衍,趙楚菲這琴彈得如何,還是在問趙楚菲這人怎麼樣。
趙楚菲面露笑意垂了眼睛。
蕭衍站起來拱了拱手,還未等他開口,蕭桓「砰」的一下將酒杯放了下來,托著下巴,嗤笑道:「你知不知道這曲子叫什麼?」
趙楚菲愣愣的看向了慍怒的趙太后,訥訥道:「回陛下,是梅花三弄。」
「那我怎麼聽不出梅花的高潔,反而聽出了一股世俗味,嗯?」他慵懶的歪著身子,譏諷一笑。
「陛下!」趙太后怒氣飆升,低喝道。
趙楚菲的臉色已經非常難看了,眼中都噙了淚水。
「陛下雖然說的有些重,但也不無道理,這世上的任何器樂,手法再嫻熟,技藝再高超,也不過是為了以曲載意,以音傳心,趙姑娘基本功很紮實,演奏出來的曲子卻華而空洞,可見過手而不過心,有些捨本逐末了。」
蕭衍一本正經的點評完后,又溫和的對著趙楚菲笑了起來,話鋒一轉放軟了語氣,「不過,趙姑娘年紀尚輕並無閱歷,又是閨閣女子,能有這樣的琴藝,已屬不易,待日後有了經歷,所奏之曲自然就有了魂魄。」
趙楚菲怔怔的望著蕭衍俊美的容顏,直到他對自己笑了起來,她感覺自己的心裡有一顆嫩芽破土而出,眼睛不由自主的亮了起來。
趙太後面色微霽,生怕皇上又說出什麼驚駭的話,倉促的誇獎了幾句趙楚菲,又賞了她一些珠寶,便讓她退下了。
元向歌瞧著蕭衍那含情的笑意,默默嘀咕著,是不是他看哪個女子都這樣,像個浪蕩子似的,真是不怎麼討人喜歡。
大概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蕭衍含笑與她四目相接,微微揚了揚眉尾。
元向歌立馬移開了視線,心裡默默翻了個白眼。
也許是因為陛下說的話,趙太后臉色一直不太好,不過一會就離席了,宴會匆匆就這樣散了。
永安公主滿月禮過後,皇宮又熱鬧了。
姜玉嫻懷孕的消息,滿了三個月才放了出來,與此同時還有給蕭衍與趙楚菲賜婚的旨意,整個皇宮喜上加喜,籠罩著格外喜氣洋洋的氣氛。
而第二天,又傳來了一個令人驚訝的消息,一個掖庭宮的良家子也懷孕了,已經有三個月了。
元向歌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整個人都差點跳了起來,驚喜的又問了一遍,「什麼!懷孕了?」
碧痕被她嚇了一跳,一開始以為婕妤是震驚氣憤,但仔細一瞧,不對啊,婕妤這樣子,明明是喜色大過驚色啊……
元向歌咬著唇,不住的踱著步子。
要是能平安生下個男孩就好了,可趙太后肯定不會將孩子記到她的名下,很有可能會讓趙晴認下。
但若是趙晴將來又有了孩子呢?這樣一想,也有可能趙太後會親自撫養,誰也不會給。
也不知張伯伯能幫她到什麼程度。
元向歌覺得非常困難,恐怕陛下親自去與趙太后說也不能成,更可況張伯伯這個外臣了。
「那位良家子叫什麼名字?」她沉吟道。
「叫袁春娣,是江南過來的,家裡是比較殷實的農戶,她是長女,家裡還有三個弟弟。陛下封了她為采女,還在掖庭宮住著,不過有了單獨的院落,還派了兩個醫婆,兩個宮女伺候著。」碧痕收起困惑,忙回稟著。
元向歌看向碧痕,「那,我能見見她嗎?」
碧痕愣了一下,笑道:「您是婕妤,她是采女,就算她懷了龍嗣,這綱常還是不能亂的,您要見她,派個人去傳她過來就是了。」
「不必了。」元向歌擺了擺手,「我悄悄的去瞧一眼她就是了。」
碧痕嘴角囁嚅了兩下,還是把話憋了回去,應了聲是。
她不明白為什麼婕妤要悄悄的去看這位袁采女,多掉價呀。
不過她是個下人,婕妤的心思,不是她該猜的,她只能默默的跟著元向歌一路往掖庭宮走去。
現在天已經熱了,不過臨照殿與掖庭宮離得不算遠,直直往南走一炷香的時間便是大門了。元向歌手中扇著團扇,一路走過高樹幽徑,身上的輕紗隨風飄逸,步伐輕快的入了掖庭宮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