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遠交近守(下)

第五章 遠交近守(下)

新陽城外出現一支四千餘人的烏桓兵,沿官道鋪開足有五里,首尾騎兵,中間是千餘步卒,衣服髒亂顏色不一,懶洋洋地在陽光下緩慢爬行,彷彿新陽已是囊中之物。

高順怒道:「主公,就是這支烏桓賊畜沿路燒殺掠奪!」

高勇冷笑:「都尉消火,過會兒一定讓你殺個痛快!傳令:弓兵、步兵全部藏於牆垛下,城上僅留五十人,務必裝出驚慌失措的樣子!」言罷望向沮授徵求意見,沮授微笑不語輕輕額首。

片刻,新陽城上一切準備就緒,步兵緊靠剁牆舉盾護頂,弓兵緊挨步兵嚴陣以待。高順提盾持劍左右巡視,不住為郡兵打氣鼓勁。高勇和沮授在衛兵的保護下站於後側,將全副精力放在城外的烏桓兵身上。

烏將走在最前,高昂著頭蔑視周圍的一切,在他眼中幽州遼西如同自家後院,隨來隨走隨拿隨取。今次提前一月侵擾遼西也是他大力攛掇蘇仆延提出的,當然烏桓糧草不濟是主要原因。誰讓去年幽州歉收,導致烏桓四部都斷了糧。雖然烏桓以放牧為生,但也不能天天殺馬羊吃肉啊,況且最近幾年投奔來的人、抓來的奴隸越來越多,實力增強了,糧食卻越來越難以為繼。

「報!前面新陽城四門緊閉,城上守軍混亂不堪。」斥候稟告情報。

烏將眯眼眺望新陽城,嘴角掛上得意的笑:「告訴勇士們到城裡去休息,住漢人的房子,睡漢人的女人,吃漢人的糧食去!」命令下達,烏桓兵立刻精神抖擻,高喊著口號、大聲地吵鬧,推推搡搡、擁擁堵堵的在城外重新列陣,左右兩翼騎兵護佑,中間步卒持矛挺立。

高順指點步卒道:「烏桓人只有侵擾漢疆時才用步卒,哪些甲胄、矛戟均是從漢軍手中奪取。」

高勇掃視烏陣:「都尉可有破敵之法?」

高順自通道:「引敵登城,誘敵近戰,弱其騎射優勢,叫他們有來無回!」

「嗚——」隨著烏桓吹響了號角,高勇精神一振,來到這個時代的第一場防守戰開始了。

烏將居中不斷發出命令,兩翼騎兵最先開動。左翼出陣,疾速奔向城牆,烏桓兵憑藉良好的騎術操控馬匹保持各自間距,手中揚起弓搭箭拉伸瞄準城上……

高順吼道:「舉盾護頂,小心弓箭!」說著自己也靠在剁牆后觀察。高勇蹲在牆后貓腰細看。馬蹄隆隆聲中,一層薄霧猛然脫離烏桓騎兵蓋向新陽。高勇心叫『媽呀』立刻縮頭躲回牆后,耳邊剎那間傳來箭矢特有的破空聲,緊跟著周圍響起『噼里啪啦』如同雨滴落地。

高順再次提醒道:「全軍注意第二波弓箭!」話音未落,左翼騎兵的第二波箭矢離弦,這一次距離城牆最近,幾乎是在平行狀態下射出,箭矢由左側斜射進來,城牆上響起了呻吟聲,顯然有郡兵中箭負傷。

高勇見狀發出命令:「重傷兵趁敵攻擊空隙立刻下城治療,輕傷兵盡量留下來繼續戰鬥!」說著再次緩緩抬頭向下望去,此時,左翼騎兵奔至右翼,右翼騎兵已然狂奔而出,手中弓箭已經瞄準了城牆……看到這些高勇才明白騎射的方法,心想:「怪不得三國九裡面騎射那麼強悍,動輒五六千的殺傷!這現實中也絲毫不遜,馬速加上箭速不僅射程大增,威力也變強,讓城上守軍很難還擊。如果一次騎射有三千,反覆數次的話……」高勇心底一陣寒冷,明白到烏桓崛起並非僥倖使然。

前後小半個時辰內,烏桓騎兵差不多傾瀉下十幾撥箭矢,弄得城上隨便落腳都能踩到兩三支。當然作為代價,郡兵亦有百餘人受傷。這多虧事先有所準備,如果是突然遇敵,後果不堪設想。

此時,城外的馬蹄聲漸息,僅余馬匹偶爾的嘶鳴。高順靠近低聲道:「主公注意躲避,步卒快要攻城了。」

烏將催馬上前高聲道:「城上漢人聽了:烏桓峭王蘇大人要你們交出今年的歲糧,讓你們縣令立刻準備好一萬石,否則城破之日即是遭殃之時!」

聽到如此拗口難聞的蹩嘴漢話,高勇『撲哧』笑了出來,引得周圍幾人一同發笑。第三次抬頭望去,烏桓步卒不知何時準備好了幾個雲梯,人數也增加一些。遂奇道:「高都尉,烏桓畜牲怎麼這麼快造好了雲梯?」

高順瞄了一眼回稟:「回主公,這些雲梯應該是之前準備好的,搬運它們的隊伍剛到,看來他們是決心攻城了!」

高勇的目光落在烏將自傲的臉上贊同道:「嗯,王八吃秤砣,確實是鐵了心了!」

高順又聽到一個新詞『王八吃秤砣』,正要詳問,卻聽見外面號聲再響,知道最近苦的戰鬥開始了。

烏將看到城上空無一人,側聽城內寂靜無聲,以為守衛郡兵早已嚇得屁滾尿流,懶得再派斥候繞城偵查,直接下達了進攻的命令。

步卒攻城暴露出他們與漢軍的不同。漢軍攻城,步卒行動整齊劃一,抬雲梯的走在前,登城的步卒跟在後,以鼓聲為準繩齊進齊退。而這烏桓兵完全沒了法度,一群人蜂擁上前,下了馬匹彷彿失去了保持間距的能力,密的密、松的松,急的急,緩的緩,往往步卒跑到了城下,雲梯還在半路上……

聽著城下近在咫尺的嘈雜混亂,高順果斷髮出命令:「步兵繼續隱藏拾取箭矢,弓兵上前射殺城下敵兵!」

烏將仍在高傲地眺望新陽城,在他眼中此城已如裸城一般,只需烏桓勇士往上一站,那些漢民各個如待宰羔羊……然而,美夢尚未成真,烏將的笑臉便已僵硬……城下的烏桓步卒仍在叫喊著、推搡著、呼喚著等待那遲遲未到的雲梯,等待那即將入城燒殺淫掠的快樂……突然,不知是誰大喊一聲,瞪著驚恐的雙眼望向城上。前進中的雲梯嘎然止步,抬梯者大張著嘴,目光同樣落於城上……

此時,擁堵在城下的烏桓步卒才發現情況不對,眼見身後的兄弟扔下雲梯包頭鼠竄,還有些腳步慢的竟如見鬼般掉頭往回跑;此刻,他們才仰頭望向城上……

高順弓箭在手暴喝道:「箭無虛發——射擊!」五百弓兵同聲高喝:「殺!」箭矢如暴雨般傾瀉而下,帶著無盡的憤怒與仇恨,帶著即將崛起的自信與自豪!如此短的距離,如此強的勁道,烏桓兵來不及做任何反應。

仰頭上望的被利箭貫穿額頭、眼鼻,帶出的白色腦漿、紅色血液交織在一起成為吸引昆蟲的絕佳味道;提盾的不等抬手遮蔽便被箭矢直貫頭蓋骨,嗚呼哀哉中直挺著腦袋倒地;四處奔逃躲避的最是凄慘,飽受箭雨折磨,身上、腿上、胳膊上無不成為靶標,在哀嚎痛苦中一點點流盡生命。相比之下,那些一擊斃命的反倒幸運許多。

烏將僵立半晌,直到被逃回來的步卒喚醒。「射!射死他們!」配劍亂揮,騎兵匆忙整理隊形,一片吆喝聲中再次上陣。可為時已晚,城下的戰鬥已經結束,五六百烏桓兵慘死,血腥之氣散入空中隨風飄散,令人噁心嘔吐。

新陽城再次恢復平靜,只有呼呼風聲不時吹過。烏桓騎兵的騎射又進行了半個時辰,直至所有的隨身攜帶的箭矢射光才停歇,而新陽城自始自終不見任何人影晃動。隨後,烏將又發動兩次攻城,與第一次情形雷同,部分死在牆下,爬上牆的也無法立足,被守軍大肆砍殺,直至傷亡過千,烏將才回過神來,知道自己上了敵人的當,急忙收兵,一邊派人通稟赫連恆,一邊派出斥候偵查附近有無埋伏。

烏桓兵退卻之後,高順指揮郡兵下城休息。郡兵們興奮異常,僅傷亡百餘人便讓不可一世的烏桓丟下四五百具屍體,更是僅摸到牆角,如此防守佳績幾年來不曾見過。一個個摩拳擦掌等待來日再戰。

回到縣府,高順依然一幅波瀾不驚嚴肅認真的表情,平靜道:「打得敵人措手不及才有此勝,但切不可輕視烏桓,他們畢竟擊敗過匈奴、鮮卑,絕非善類。如今郡兵實力已現,明日定是一場惡仗。為防不測,主公不可再登城助戰。」

魏明同樣出言勸阻:「高都尉所言不假,請主公在城內調度指揮。城牆上有屬下和高都尉,保證烏桓賊寇來兩個死一雙!」

高勇心中感動,說道:「勇還是要登城露面,更要讓烏將知道是誰,如此方能引誘赫連恆率領大軍前來,避免玄菟遭殃,也為孫泰創造機會。」

高順擔憂道:「赫連恆手中尚有三萬餘兵馬,憑藉新陽小城抵禦四五千敵兵尚且艱辛,更何況三四萬……只怕連半日都難以堅持。畢竟這裡沒有賓徒那樣高大的城牆拱衛,城內青壯也遷徙乾淨,打不起消耗戰。」

沮授笑道:「打不起消耗戰的應該是烏桓,主公用兩千郡兵拖得它越久,對它越不利。現今只要把赫連恆的兵馬引來新陽即是勝利。」

高勇補充道:「正是如此,敵進我退,敵疲我擾,敵退我打,敵逃我追。而為了讓赫連恆死心塌地的過來支援,今後幾天要做兩手準備。一,堅守城池並給予敵兵狠狠的打擊;二,制定好撤退計劃、選取最佳路線,讓赫連恆欲追不能、欲罷無力!」

……

九月二十四日,烏雲籠罩著遼西大地,遮蔽陽光,陰鬱憋悶。賓徒縣府,赫連恆斜躺在政堂里,視線在屋內遊走,驚訝於房屋的構造:「漢人造的房子真是不錯,幾根木頭這麼一搭,嘿還就是不倒!要是草原上也有這樣的房子那該多好!多有氣派!」

讚賞聲中,副將悲傷著臉走進:「稟告大將軍,剛剛斥候送來消息……」

赫連恆瞥他一眼不悅道:「快說,又怎麼了?」

副將支吾半天才開口:「斥候送回消息,勒麻統率的三千餘烏桓勇士的屍體在賓徒正南百裡外的柳平山谷中發現,皆被大火焚燒。山坡上留有戰鬥混跡,估計勇士死前曾奮勇殺敵。」

赫連恆驚呆得半晌無語,只見嘴角張張合合卻始終不見一言片語發出。恰在這時,馬蹄聲由小變大急速奔近。赫連恆一驚,不祥的預感奇襲心頭。

「報,大將軍!索倫將軍進攻新陽城時中敵埋伏,損傷千餘人,特請大將軍增兵支援!」

赫連恆怒吼道:「什麼?五千兵馬居然攻不下一個小小的新陽?還損傷過千?」

副將腦筋急轉覺察出其中某種聯繫,對赫連恆道:「大將軍,此時頗有蹊蹺。勒麻在柳平出事後僅四五天攻佔新陽受阻,而柳平距新陽不過三天路程……會不會是襲擊勒麻的人乾的?」

聽到副將的分析,赫連恆也稍稍恢復冷靜,將這段時間一連串的怪事整合起來:九月九日,賓徒東南巡邏的斥候遇襲,死傷數十人,其後再無事發生;幾天後,前去追蹤的兵馬於柳平遭襲,損傷近五千;現在進攻新陽受阻,又折損千餘人……此外,敵兵有遼東口音,由東向西的移動軌跡……

赫連恆與副將幾乎同時喊出聲:「是玄菟邊軍!」可旋即被赫連恆否決:「那玄菟邊軍已於年初調往遼東……難道是去而復返?」

副將建議道:「大將軍,無論何種情況,玄菟此刻守軍決不會很多,應當立刻率兵進攻。除了劫掠錢財外,還能趕上那裡的秋收,一舉兩得!」

赫連恆搖頭道:「漢人不會如此簡單,看起來是邊軍救援遼西,實際上極可能是他們的詭計,引烏桓大軍向東,而後在半路上藉助地利襲擾阻礙,等到進入玄菟,只怕糧食都入了他們的倉。到時候又得靠攻城,死傷會更大。反倒不如直撲新陽,哪裡距離近地勢平坦,漢軍無險可守,急行一天半即可趕到。」

副將沉思片刻贊同道:「大將軍分析透徹。不過,最好再派一支兵馬東進玄菟,搶不到東西嚇他一下也好!」

赫連恆拍板定案:「由古倫率三千騎兵大張旗鼓東進,吸引漢軍的注意。本將軍連夜奔襲新陽,攻佔新陽后再殺向玄菟,一定搶它個粒米不留!」

……

中部鮮卑慕容帥帳內,闕居、軻最居右,置鞬落羅、日律推演居左,慕容大帥居於正坐。馮玉立於帳內,於遊走間將鮮卑、幽州、烏桓所面臨的情勢一一述說,為了表述清楚更是準備了一張地圖。第一次面對如此場面,說不緊張那是假的。這五位是鮮卑諸部中實力最強的,當然東部鮮卑那幾位不在統計之內。軻其塔站在軻最身後充當臨時翻譯,將馮玉的話一一解讀。

慕容部族大帥名叫莫護安,年逾四十,面容矍鑠雙眼炯炯有神,視線不離馮玉片刻,腦中思慮著馮玉話中的含義。其子莫護跋十五歲,立其身後。闕居明顯蒼老,額頭皺紋深陷,面容憔悴神色黯淡,猜其六十仍會有人相信,不過據軻最所說其不過五十,如此顯老只因大敗后憂勞所致。

置鞬落羅體格稍胖,寬厚的肩膀在衣飾的襯托下尤顯威嚴,雖年逾五十卻仍健朗如常,笑容可掬的臉上透著一股和藹可親的平易之氣。日律推演最是年輕,三十齣頭即繼承了乃父的部落族長之位,更與南面的匈奴打了幾仗,逼其臣服歲歲納貢,算是鮮卑新生代相當厲害的角色。

待馮玉描繪出鮮卑諸部與玄菟聯合的壯美前景后,莫護安平靜如常,淡淡地問道:「特使之言確很打動人心。不過,那烏桓四部同生共死,如若蘇仆延遇襲,其餘三部拚死相救又當如何?假如東部素利、宇文莫槐不理會夫余兵馬一意救援又當如何?身為部族大帥,要以全族為上!」

日律推演緊接莫護安質疑道:「哼!讓闕居、軻最殺入蘇仆延腹地劫掠,讓其餘幾部出兵牽敵耗費糧草,如此安排,只怕本大人答應,手下的部落族人也不會答應!」

置鞬落羅仍舊微笑,細眯的眼縫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精明。軻最聽到話中帶刺,當即便要駁斥,卻被身後的軻其塔示意等等,遂勉強壓住火氣。闕居已經滿面通紅,額頭青筋暴露,他是最不想這樣的機會流走的人。

馮玉掃視眾人,想起高勇曾經使用過屢試不爽的方法——哈哈哈大笑,直笑得眾人莫名其妙才收住笑聲說道:「本以為諸位鮮卑大人、大帥均是人上之人,必能做出超常之舉,想不到如此見事不明畏首畏尾,如何做得大事?」

置鞬落羅神情一怔,問道:「特使此話何意?謹慎細緻些也是錯?」

馮玉搖頭道:「謹慎細緻沒有錯,錯在過猶不及,徒然讓機會從身邊流走!剛才已經將現今局勢析明,蘇仆延分出一半兵力南侵,而其餘三部不見響應,由此可見烏桓四部在這一點上存在分歧,甚至可能會產生矛盾!」

莫護安已慢慢體會出其中深意,出言詢問:「如何存在分歧?」

註:三國時,鮮卑族首領莫護跋率領族人遷居遼西,曾隨同司馬懿征討割據遼東的公孫淵,立下戰功,被封為率義王。莫護跋在荊城以北(今河北省昌黎縣境內)建立國家。據說當時北方的漢人流行戴步搖冠(一種帶有懸垂裝飾物的帽子),莫護跋見了也很喜歡,也做了一頂,整天戴在頭上。鮮卑人見了他這種打扮,都稱他為『步搖『,因當地語言『步搖『同『慕容『讀音相近,所以傳到後來就成了『慕容『。莫護跋的後人便乾脆以此作為部落的名稱。西晉時,慕容廆佔領燕北、遼東一帶,自稱鮮卑大單于,他的兒子慕容皝後來建立前燕國,從此正式以慕容為姓。東晉十六國時,慕容氏在北方先後建立了前燕、後燕、西燕、南燕等國,前後歷時七十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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