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海上生明月(4)
就像風吹動柳梢,落花飄零在流水中那般不經意,那般悄無聲息,門口不知何時已多了一個人,一個白衣如雪的十六七歲少女。
她身姿輕盈,彷彿天山雪蓮輕輕飄落,讓人忍不住想接在手中;她的容貌說不上傾國傾城,但那股清水般的純粹,卻令人的心也沉靜;她的眼睛又大又亮,好像是用晶瑩剔透的水晶雕琢而成,流動的眼波彷彿春江上的漣漪,又彷彿遠山飄來的木葉清香;她的皮膚很白,像雪一樣,卻又有著玉石般的瑩潤。可是她的表情——
如果你沒有在風雪荒原上忍飢挨餓地過上三天,就絕不會知道她臉上的冷酷究竟有多深。誰都難以想象,一個如此美麗的少女,竟有這般肅殺氣質。
就聽她冷冷笑道:「五靈山莊的禽獸,居然會被一朵花嚇成這樣!」
天廚老祖和吃喝真人的臉上突然出現了一種奇怪的表情,欲言又止。卻聽四人齊聲喝道:「你就是暗夜茶花?」
說話的是五靈山莊另四位護庄統領。魏家武功承華佗五禽戲而來,故而護庄統領名號分別為一虎、二鹿、三熊、四猿、五鶴。這四人見五鶴遭人戲弄,一時怒氣難平,閃了出來。
雪衣少女只淡淡道:「不錯。」
四人聽了,正要衝出,魏侯卻突地沉聲道:「想不到名動江南的飛賊暗夜茶花,竟是合歡教的人。你是奉命來殺我們的么?」
眾人聽得心中一驚,任逍遙也暗暗吃驚。想不到暗夜茶花居然是合歡教的勢力,更想不到暗夜茶花中除了蘭思思、梁詩詩和雲翠翠之外,還有一個輕功如此高絕的人物。他一心想探知任獨在江湖中的勢力,答案居然得來全不費工夫。
雪衣少女道:「我來找一個人。與五靈山莊無關,至於誰來殺你,你不必問我。」她瞟著魏侯,「不管是誰,你總是逃不掉的。」
魏侯還未說話,孫自平已仰天長嘆:「罷,罷。孫某的命你拿去罷,這樣倒也清凈。」他這麼一說,王清秋和秦寒竹的臉上登時一片悲戚之色。
誰知雪衣少女掃了孫自平一眼,冷冷道:「我找的不是你!」
孫自平愣住了,結結巴巴地道:「難道,難道任教主要親自動手不成?」
雪衣少女悠然道:「或許,他覺得叫你擔驚受怕一輩子,比殺了你更有趣。」
孫自平就像被人抽了一鞭子,頹然坐了下去,好像一下子老了幾十歲。楊一元突道:「那你要找誰?」他眼中布滿血絲,死死地瞪著雪衣少女,一字一句道,「我爹是不是死在你手上?」
雪衣少女想也不想:「不是。」
誰也沒想到她竟答得這麼簡單,這麼乾脆。楊一元慘笑道:「沒想到,合歡教竟是敢做不敢當!」話未說完,一劍刺出。然而誰也沒看清雪衣少女是怎麼躲開這一劍的。她只不過輕輕轉了個身,楊一元的劍便落了空。若說剛才她出現時沒被發覺,是眾人疏忽的話,那麼這一次不得不承認,她的輕功果然了得。就聽她道:「我是合歡教的人不錯,但殺人卻不是我職責所在。」
楊一元哪裡聽得進去,正待再次出招,鍾良玉忽然飛身攔下他,望著雪衣少女道:「暗夜茶花劫掠官私財物無數,莫非是合歡教的財源么?」
雪衣少女頷首道:「鍾幫主果然不錯,無怪思思為你傾心。」鍾良玉一怔,不明白她話中之意。蘭思思卻已臉色慘白,全身止不住顫抖起來。雪衣少女看著她,眼神就像一根針那樣尖銳無情:「思思,你既然做過賊,就一輩子都是賊,一輩子也休想脫離暗夜茶花的身份。」
廳中登時一片嘩然。誰也想不到,長江水幫幫主的新婚夫人,居然是惡名昭著、遭三省通緝的江南飛賊。更要命的是,這飛賊組織是為武林公敵合歡教效命的。
鍾良玉面色一變,瞪著蘭思思道:「你是暗夜茶花的人?」
蘭思思慘然一笑:「相公,這些事情,我,我本不想瞞你。我知道,你一心想要讓長江水幫成為名門正派,我,我不想讓你臉上無光,更不想要你為難,只好自己想辦法。」
雪衣少女冷笑道:「你的辦法就是出賣自己的夥伴么!你可知道我最恨叛徒?你親手將自己的姐妹送進杭州大牢,就是要官府儘快結案,讓暗夜茶花成為歷史么?」
蘭思思咬牙道:「不錯。」
雪衣少女大笑:「思思,你以為當上長江水幫的幫主夫人,我便會放過你么?就算我放過你,合歡教也不會放過你。在做的諸位英雄躲了二十年,不是也逃不掉因果報應么?」
撲通一聲,蘭思思跪下顫聲道:「師父,求求你,你放過我吧!思思只想過相夫教子的日子,師父的養育大恩,思思來世做牛做馬、結草銜環也要報答師父。」
所有的人都露出驚異的神情,任逍遙也不例外。這少女看起來比蘭思思還要年輕一些,如何會成了她的師父,又如何對她有養育大恩?
雪衣少女冷冷道:「相夫教子?你的男人會放過你么?」她看了鍾良玉一眼,眼中充滿憐憫,「你心裡不是清楚,這個男人為了長江水幫的前途,是決不會與飛賊為伍的。說不定,他還會將你送進大牢。」她忍不住大笑起來,「我平生最恨叛徒,但看在師徒一場,我便替你男人殺了你,免得你和他為難。」
蘭思思身子一軟,無力望了鍾良玉一眼。鍾良玉將她拉了起來,柔聲道:「你現在是鍾夫人,不用再跪任何人。」他看著雪衣少女,緩緩道,「煩請轉告貴教教主,鍾某對暗夜茶花沒有任何興趣。但貴教若要荼毒武林同道,鍾某不才,也要領教領教他的刀法。」
雪衣女子冷笑道:「憑你也配!我就是要當著你的面,殺了蘭思思這個叛徒!」倏然一劍刺出。
鍾靈玉抽出一柄鋼刀拋了過去,高聲道:「大哥接刀!」鍾良玉身子騰起,避過一劍,反手揮刀。當地一聲,刀劍相交,鍾良玉居然退了三步。他只覺氣血浮動,不由大為驚詫。這雪衣少女的內力跟她的年紀完全不符,這一劍之威,抵得常人苦練三十年。鍾良玉來不及多想,雪衣少女第二招已遞出。鍾良玉索性押上十成內力去擋,當地一聲,竟然又被震退一步。
這下不僅是他,滿屋的人都驚得張大了嘴巴。
雪衣少女冷哼一聲,第三劍斜刺殺來。鍾良玉不再與她硬碰硬,刀式一變,化攻為纏,想要瞧瞧這女子的劍法有何破綻。一瞧之下,立刻又吃了一驚。這少女的劍招如水銀瀉地,無懈可擊,招式變化繁複老辣,每一劍都似經過千錘百鍊,從最恰當的角度奔襲而來,完全不似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所能駕馭。就連冷無言這樣的劍術高手,也看得暗暗心驚。四十招一過,鍾良玉已明顯處於下風。
任逍遙心中更加驚訝,甚至有些心虛,暗道:「暗夜茶花的主人武功如此卓絕,怪不得她只聽老傢伙的調度。看來我要在武功上多花些心思了。」
雪衣少女忽道:「你的功夫不錯,可惜我卻不想和你糾纏下去。」說完身子忽然一轉,甩脫鍾良玉,一掌拍到蘭思思眼前。蘭思思驚叫一聲,眼看躲閃不及,吃喝真人手腕一晃,繩鏢閃電般繞在她腰間,將她拉出了雪衣少女掌風範圍。雪衣少女一掌打空,臉色一寒,慍道:「你們兩個老不死的,居然來管合歡教的事!」
天廚老祖捂著胸口道:「豈敢豈敢,佛爺可是怕了你那情郎。」
吃喝真人嘎嘎笑道:「靜水蓮影動,凹晶月痕新,離人諳別意,冷露濕舊襟。打死道爺也想不到,寫出這樣纏綿情詩的江湖第一才女,居然成了飛賊首領,哈哈,有趣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