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故人來(2)
王慧兒緊緊抱著她,自語道:「我自是要告訴他的,卻未必要到安全的地方。」
「喂!」
任逍遙忽然出現在前路,背著一大捆細嫩枝葉,將王慧兒嚇了一跳。任逍遙不與她說話,只抱起孫浥喬,到了半山腰一處山洞。洞口繞滿藤蔓,甚是隱秘。任逍遙將枝葉鋪在地上,又拉過沉雷,指了一指。沉雷極通人性,當即側卧下來。任逍遙將孫浥喬平放在嫩葉上,讓她枕著沉雷腹部,道:「這樣可暖和些?」
孫浥喬氣息微弱:「任教主,你真是個好人,想得這樣周到。」
任逍遙不尷不尬地笑笑,一指閉了孫浥喬啞穴,轉身走到洞口,閉目盤膝,自顧自調息起來。
王慧兒忍不住道:「你就這樣不管了?」
任逍遙淡淡道:「第一,我是男人,不會接生。第二,你是女人,照顧她比我方便。」
王慧兒幾乎氣結。心底又冒出那個多年前的雨夜,這個男人也是這樣,明明救了人,卻偏偏彷彿置身事外。
雨越下越大。孫浥喬身上也像被大雨澆透。下身的血越流越多,肚子卻沒有半點動靜。王慧兒滿手鮮血,眼淚直掉,忽然聽到雨中傳來一陣叮叮噹噹的刀劍聲,心底一驚。
山坳里走來一隊官兵,約莫六七十人,為首將官竟是石展顏。這些人在山坳里一陣翻找,又漸漸往山腰搜來。王慧兒的心猛地繃緊,連呼吸也屏住了。
現在畢竟是白天,縱然再大的雨,也難掩住一個山洞。
任逍遙按刀道:「我把官兵引開。如果還有人搜來,你們騎上沉雷向南走,我結果了他們,就會去追你們。」
王慧兒看他臉色晦暗,包著斷指的葯巾被血浸透,竟是黑紫色的,心口忽然被一股熱流堵住,斷然道:「不行!你雖然切掉了半截手指,但毒意有沒有殘留,誰也不知。動手時萬一毒發,怎麼辦?」
任逍遙有些意外,看著她一臉驚慌,忽然一笑,戲謔道:「我是你殺父仇人,你這般關切,不怕你爹魂魄不安么?」
王慧兒臉上一熱,舌尖猛然湧來一陣恨意,就像那一年被他戲耍后的恨意,脫口道:「我是為了孫姐姐!你守著孫姐姐,我去引開他們。」
任逍遙更加意外,一把扣住她的手:「胡鬧!」
王慧兒用力掙開:「任逍遙,你聽著。」她忽然前所未有冷靜,多年來一直縈繞在心中的陰霾,終於散去。「我對不起你,對不起梅姑娘。這根刺扎在我心裡多少年,我想還債,每時每刻都想。可是,你是我的殺父仇人,我還有夫君,還有神算幫,我不能還。現在我什麼都沒有了,你就讓我還吧。」
任逍遙聽得愣住,未及細問,王慧兒已滑入雨中。山坳里頓時大亂,搜山的人風一樣追去。刀劍聲透過重重雨幕傳來,片刻又復歸平靜。
任逍遙腦中卻已一片混亂。
她為什麼對不起輕清?她究竟做過什麼?
突然,雨中傳來一陣響亮的鞭子聲,一下一下,彷彿抽在任逍遙臉上。他猛地起身,又慢慢坐下。
當年在正氣堂,自己沒有殺她。如果她真的對輕清做過什麼,現在豈非是對她最好的懲罰?
可是,有什麼意義呢?自己殺了正氣堂那麼多人,又有什麼意義呢?心結終究要靠自己的心去解,財富、名聲、權勢、地位,跟它一點關係也沒有。就像快樂,永遠都是自己給予自己的。
這世上所有美好的東西,都要自己給予自己。
鞭子聲漸漸停了,雨也小了。石展顏的兵馬漸漸撤離。任逍遙怔怔出神,直到孫浥喬向他不住地招手,才想起她還在分娩,連忙解開她啞穴,道:「你怎樣?」
孫浥喬長長吐出一口氣:「救救我。」隨著話音,一綹粗粗的斷髮從口中掉落。
任逍遙心中一震。
到底要什麼樣的痛楚,才能讓一個人連頭髮也咬斷?
接著他發現,孫浥喬下半身的衣褲全部被血染紅,幾片嫩葉漂在她雙腿間的血泊中,已變得猩黑,不覺心下悲涼。
任何人流了這麼多血,都不可能再活。自己一心救人,卻終究挽不回她的命。不到一天,自己要保護的兩個女人便都死了,冷無言他們大概要瞧不起自己罷?九泉之下,鍾良玉,還有自己的那些兄弟們,大概也要瞧不起自己罷?
孫浥喬用盡全力看著任逍遙,掙扎著道:「任教主,我活不成了,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任逍遙眼中一陣酸澀:「對不起。我真的不會。」
「你、會。」孫浥喬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拉住他的手道,「拿、刀來,剖開我肚子,我的孩子,讓他活、活下去。」她的聲音微微顫抖,卻無比堅定,就像補天的靈石,透著五色的霞光。
任逍遙看著她。
這些天來,第一次認真地看著孫浥喬。
她有一張標準的鵝蛋臉。細細的眉毛和彎彎的眼睛透出溫柔的情愫。高高的鼻樑和略寬厚的嘴,又映照出她堅強如海礁的心。如果不是牢獄、逃亡和生產的痛楚,已折磨得她面容不堪,她的美麗溫賢,絕無愧龍山四美之稱。
「求求你,求求你。」孫浥喬語無倫次地念著。見任逍遙不應,便顫巍巍地伸出手,一點一點解開衣裙,露出潔白美麗的身軀。
任逍遙連呼吸都已屏住。
她只有二十幾歲,正是胸最飽滿,腰最纖細,小腹最平坦的時候。但任逍遙的震驚,卻是因為她的眼神。
平靜而堅毅,充滿了愛與希望的淚水。
「求求你,求求你。」孫浥喬不斷念著。好像這三個字,就是她整個靈魂的全部寄望。「你不願就、把刀給我。」她咬緊牙關,雙手撐著身子,想要坐起來,卻只是簌簌發抖。
任逍遙抱住她道:「你真要這樣做?」
孫浥喬已完全虛脫,嘴裡抽著氣,卻發不出聲,只流著淚,用眼神說道:「是。」
任逍遙再不說話,只將她平放,一手握刀,一手放在她腹部。那裡的皮肉已經撐得很薄很薄,血管經脈隱約可見。任逍遙必須先確定,多深的刀口,才不會傷著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