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紫金歌(3)
姜小白的聲音跟著道:「冷大俠,你是個聰明人,怎麼變笨了?就算林楓這次撤兵,可朝廷以後再下令,還不是要打?除非你跟皇帝老子談條件,叫他改了聖旨。」
冷無言目中精光一透:「冷某確有此意。」
整個山谷寂靜下來。
「冷無言,你瘋了!」任逍遙的聲音惱怒起來,「你難道忘了你是誰!哪個皇帝容得下你!」
冷無言肅然道:「我知道我是誰,所以我要與他談談。」他下頜微抬,傲然道,「普天之下,只有我能與他談條件。」口氣一緩,又道,「我能勸各派高手離開,未必不能勸聖上罷手。你也不願合歡教與九大派的恩怨,永無休止罷?」
任逍遙默然。
合歡教與九大派的恩怨,根源在於朝廷要用它的統御之道,規則天下所有人。遵從這個規則的,便是九大派,便是赫赫名門;不遵從這個規則的,便是合歡教,便是叛黨逆賊。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直到現在——
「隨我去高天原。」
冷無言劍眉一揚,目中光華燁燁,語聲忱忱:「我乃大明、大明子民,無論這方水土如何,我都要留下,都願留下。」
他不是這個國家的主人,但他一直將這個國家的百姓視若他的子民。他有不滿,有反抗,但他永遠不會拋棄這個國家、拋棄他的子民。
任逍遙重重道:「你會死。」
冷無言大笑:「人生自古誰無死!死的人多了,世界自然會變。」劍鋒一探,代遴波喉間已流出血來。代遴波身子不敢動彈分毫,眼珠卻已快飛出眶子:「林伯爺!林伯爺救我!」冷無言沉沉道:「林楓,你應是不應?」
林楓看著他,目色惋然,吐氣道:「撤兵。」
慕容華予臉色一變:「林楓,聖上嚴旨,要你我剿滅任逍遙……」
「我是主將,你是副將。」林楓冷冷打斷,「聖上若怪罪,我一人承擔。莫非慕容大人認為,這些叛黨的命,比玉璽更重要?還是你擔心無功可立?」
慕容華予沒想到林楓這般君子也會咄咄逼人,乾咳道:「茲事體大,下官不得不謹慎行事。」他看看冷無言,「冷公子的劍法冠絕當世。此去南京千餘里,若走了要犯,拿不到玉璽,又沒能剿滅任逍遙一干叛黨。這個責任,林伯爺可承擔得起?」
林楓語塞。
劍光一振,承影劍已抵在慕容華予心口,而他竟全無反應。冷無言一聲哂笑:「你大約有年余不練劍了。」
慕容華予臉色慘白。
他的確有一年多不碰香魂劍,因為官場戰場都用不到劍法。但被人一劍逼至死境,即便這個人是冷無言,也委實太失顏面了。
吱呀一聲,竹樓門開,盛千帆仗劍而行,直直走到炮口前。「冷公子大可殺了你,再去高天原,他既投案,怎會中途走脫。」盛千帆看著林楓,一字一句地道,「林大哥,我沒有反叛之心,也不會逃。我願意和冷公子一道北上。請你撤兵罷。」
「盛哥哥!」凌雪煙喊道,「你好傻呀!」
盛千帆望著她道:「這也許是最明智的決定。」
林楓將目光定在慕容華予身上:「你還有什麼話說?」
慕容華予雙眉緊鎖,沉思半晌,居然笑了笑:「撤兵可以,不過,盛公子就不必與林伯爺一道走了。」他環顧四下,道,「幽谷清潭劫後餘生,盛公子還是留下打理家業罷。」
盛千帆冷笑:「也好。若無人質在手,你豈會甘心。」
心思被人說破,慕容華予卻毫不在意,對林楓道:「聖上旨意,八月十五前,剿滅合歡教叛黨。既然冷大俠要求聖上赦免,我便與五萬將士,在此敬候佳音。若八月十五正午,仍不見恩旨,林伯爺便怪不得下官了。」
林楓瞳孔微縮:「但願你言而有信。」
慕容華予一笑,揚手道:「撤去火炮。」
撤去火炮,憑谷中的錦衣衛兵力,便再無法困住任逍遙等人。二十門火炮一撤出谷口,冷無言便收起承影劍,抬起雙手道:「上枷吧。」
彩霞滿天,照著散落山坡的鬱金香,燦若披錦。
即使是炮火和死亡,也無法阻止這些可愛的花朵怒放。可惜花圃中的花房,已變作靈堂。
兩個人的靈堂,世上最美的靈堂,何婉仙和盛如海的靈堂。
在盛千帆救下幽谷清潭眾人、送走任逍遙和冷無言之後,盛如海便停止呼吸,和他深愛的妻子,永遠守在了一起。
靈堂里沒有白幔,只有無窮無盡的鬱金香。數萬支霓彩燦爛的嬌艷花朵,把盛如海夫婦的屍身蓋起來。或許何婉仙早就知道,她種下的每一株花,都會隨她和她心愛的夫君下葬罷?
盛千帆一身重孝,往火盆中添著冥紙。火光映著他的臉,花崗岩一樣冷漠。
他的身邊,站著一個四十上下的老僕:「各戶都清點過,受傷的人不少,倒是不太重,仔細休養便好。錦衣衛撤走了,只是還包圍著谷口,不許出入。如何報喪,還請少爺拿主意。」
盛千帆一直面無表情地聽著,聽到「少爺」二字,眼角忽地抽動:「李叔,不要再叫我少爺。」他的聲音已完全嘶啞,眼窩也深深凹陷,「我不是盛家的兒子。過了頭七,我就走。」
「少爺怎麼能走。」老僕落下淚來,「少爺是我看著長大的。老爺傳給你沉璧劍,傳給你盛家劍法,就算親生骨肉,也不過如此。少年怎麼能說自己不是盛家的兒子呢?老爺和夫人聽了,可要難受了。」
盛千帆慘慘一笑:「若沒有我,幽谷清潭便不會遭禍。」
老僕道:「若沒有少爺,今日大家連命也都沒了。現在老爺夫人都不在了,少爺若再走了,這個家就真的散了。」
「家?」盛千帆喃喃道,「我還有家么?」
「自然有。」老僕抹了抹淚,一指門外,「少爺和凌小姐兩情相悅,老爺和夫人也喜歡。少爺成了家,盛家便有后了。」
外面不遠,凌雪煙正深一腳淺一腳,走在被炮火犁翻的花圃里,一支一支撿著尚算完好的鬱金香。晚霞照著她的白衣,暈出一層瑰麗的光彩,襯著青山幽潭,畫出一幅濃濃的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