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紫金歌(5)
「蓋棺前,她說要唱首歌給表哥聽。她一路上唱過許多歌,我便沒在意。誰知唱完,她就撞在棺材上了。」唐嫻低低道,「我沒能救她,想了很久,才敢去游家報喪。好在她父母都是通情達理的人,並沒怪我。游伯母說,她這女兒,從小就吵著要嫁給表哥。南宮家出了事,她留了一封信,就偷跑去了南京。既然生前不能遂願,就讓他們死後做個伴。所以,我們就把她葬在南宮煙雨身邊了。」
冷無言勒住馬,望著不遠處的城門,輕輕嘆了口氣。
唐嫻心知冷無言和任逍遙的畫影圖形必定還在,便先去打探消息。不多時迴轉,喜道:「冷大哥,我們進城去罷,不會有人盤查。」
冷無言奇道:「為何?」
唐嫻道:「皇帝今日祭孝陵,全城兵馬都調去了紫金山。」
冷無言凝思片刻,啞然笑道:「天意助我。」
唐嫻心中一動,變色道:「冷大哥要去孝陵?」
冷無言點頭:「這是最快的法子。」
與皇宮相比,闖孝陵的確容易得多。只是——
「原先不是說好,托於大人或我大哥遞摺子嗎?」唐嫻急道,「擅闖御前可是死罪。」
冷無言溫然道:「永樂朝伊始,我就是死罪。我最不憚的,便是死罪。」說著,伸手撫過唐嫻鬢髮,「你進城去,找你哥哥罷。」
唐嫻跺腳道:「不!我們要在一起。」
冷無言道:「你幫不了我。」
唐嫻斬釘截鐵地道:「幫不了也要在一起!」她抬起頭,直視冷無言雙目,彷彿要一路看到他心裡去。「我不要冷大哥替我安排、替我考慮。你知不知道,在我心裡,和你站在一起,對著這世上的一切,不管是你喜歡的,還是厭惡的,也不管是我喜歡的,還是厭惡的。刀光劍影、小橋流水,我在乎的只是這一切里有沒有你。哪怕只是一起經歷。我和你、和你一起經歷春的花,夏的雨,秋的楓葉,冬的雪,經歷每一次寒潮、酷暑、霹靂,每一次霧靄、風雷、暴雨……這才是我想要的。」她望著冷無言,眼中的情意像春風,像細雨,卻也像刀劍,像火焰。「我不要冷大哥照顧。我只想要做個和你一樣的人,一生一世陪著你。」
冷無言靜靜聽著,淡漠的眼中光影繽紛,彷彿一一閃過她口中的春花、夏雨、秋葉、冬雪,良久才道:「嫻兒,你真要如此?」
唐嫻想也不想:「對。」
冷無言握住她雙手,道:「好。」言畢挽著她,走上一片高地,面向孝陵跪下。唐嫻嚇了一跳,不由自主也跪下。冷無言叩首念道:「太祖聖神文武欽明啟運俊德成功統天大孝高皇帝、神宗孝愍皇帝在上,不孝子孫文奎謹拜。今有唐氏女嫻者,慈有智鑒,貞靜賢淑,願以為妻,從此相濡以沫,不離不棄。祈列祖列宗垂憐,佑我夫妻,琴瑟和鳴,了此一生。」說著看了唐嫻一眼,接著道,「不孝子孫文奎,再拜。」
唐嫻腦中全是空白,忙忙跟著叩頭,一顆心砰砰砰幾乎跳出腔子。
冷無言從懷中取出一支飛鳳銜珠點翠花絲金釵。釵身用純金花絲團出鳳凰展翅,鳳口銜著一顆豆大的夜明珠,流光溢彩,鳳尾點翠,泛著絲絲明輝,手工精緻已極。「這是母后的鳳釵。」冷無言嘆了口氣,「我原想萬事皆平,再為你戴上,不想倉促成禮,實是委屈你了。」說著,便將鳳釵插在唐嫻鬢邊。
唐嫻偏過頭,摸著冰涼的金絲明珠,又將他方才的一字一句在腦中過了幾遍,恍如莊周夢蝶,許久才平下心緒,道:「那,我能跟冷大哥去孝陵了?」
冷無言看著她明媚面龐,淺淺道:「你叫我什麼?」
唐嫻一怔,旋即眼中閃過一縷霞光,眉梢也泛起紅暈來,輕輕吐字:「相公。」
冷無言應聲「娘子」,挽起她的手,跨上飛雨,直奔紫金山去。
大明太祖的孝陵,在紫金山南,玩珠峰下。冷無言雖是闖陵,卻不願失了禮數,更不願與守陵親兵動手,是以棄馬步行,繞過神道,到了東牆外的樹林中。林海森綠,隱隱可見皇陵的紅牆琉瓦,內中傳來陣陣鼓樂,顯是正在舉行祭典。牆下刀槍林立,守衛比平日多了十倍不止。冷無言與唐嫻潛近,足尖一挑,一塊大石呼地飛出,引得守衛紛紛去看,接著深吸一口氣,掠上三丈高的紅牆。
牆內守衛大驚。冷無言一劍揮出,波的一聲,劍氣將地面劃開一道深溝,土石崩飛。守衛被氣浪迫得紛紛後退。冷無言一手執劍,一手挽著唐嫻,身若驚鴻,一個起落,便至享殿殿基下。
享殿是孝陵正殿,殿後至陰陽門之間的廣場,便是祭祀之地。此刻廣場高搭祭台,台下跪滿江浙大員。神機營、五軍營、旗手衛、錦衣衛分列四周,約略數千之眾。見有人闖陵,嗒嗒嗒機簧聲不斷,無數弩箭槍銃對準冷唐二人。冷無言手腕一轉,承影劍劍不脫鞘,橫推而出。劍氣縱橫,將神機營弩箭槍銃打落在地。再看時,二人已掠至眾大臣之中。大臣惶恐躲避,神機營不敢輕動,錦衣衛高呼「護駕」,五軍營嗆啷啷拔刀衝來。冷無言一劍掃出,斬斷無數鋼刀,高聲道:「草民冷無言,求見陛下。」
他內力何等深厚,一句話送出,震得山川嗡嗡迴響。五軍營潮水般湧來,將冷無言、唐嫻圍得鐵桶一般。人影一閃,一員武將掠至陣前,卻是唐歌:「冷兄,你做什麼!」
唐嫻叫聲「大哥」,道:「我們要見皇帝,要……」
「胡鬧!」唐歌面沉如鉛,「這裡豈是你們來得!」
唐嫻還要再說,冷無言已道:「情勢所迫,冷某今日定要向天子陳情。」
唐歌慍道:「你武功再高,也過不去神機營。縱然過去,五軍營、旗手衛、錦衣衛拼盡最後一人,也可取你性命!」
冷無言淡淡一笑:「好。」一字未了,人已掠出。
兩個人。
唐嫻眼前一花,便被推到唐歌身前。冷無言卻從她身邊滑過,撲入亂軍之中。「相公!」唐嫻流淚大呼,卻被唐歌扣住脈門,「大哥,你放手!我要和相公一起。」
唐歌沉聲道:「你稱他相公,豈不知他心意?」
唐嫻一噎,旋即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