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兩同心(6)
銀鈴般的聲音哼了一聲,白煙中傳來噝噝之聲,不多時,地上露出一隻碧色蜈蚣,將白煙吸干。一男一女快步走來。女的清清純純,甜甜美美,一身苗家打扮,銀鈴叮噹,正是金蜈上人和蠻七婆婆的養女朵雅。男的樣貌清俊,頭髮鬆鬆扎在腦後,全身上下透著十二分的瀟洒傲氣,卻是江湖三秀、無劍公子楓影一。
岳之風皺眉道:「你們兩個怎麼來了?」
朵雅嗔道:「岳哥哥,你要讓逍遙哥哥給我做主。」說著一指楓影一,「這個傢伙,仗著是丹青毒聖的傳人,就總是欺負我!」
眾人聽得一驚。
楓影一在江湖中的名號只有無劍公子,誰也不知他是丹青毒聖的傳人。更不知丹青毒聖就是唐薄霄,就是高天原的護國大法師。因為任逍遙認為此事不宜公開。合歡教內,只有唐嬈及血影衛統領知曉。好在眾人聽朵雅話中帶笑,再加上岳之風的話,便也安下心來。
果然楓影一道:「我來救人,逍遙王豈會怪我?」他掃視眾人,朗聲道,「今夜酉時,高天原軍神孟威將軍,率戰艦四百,水師兩萬,恭迎逍遙王及各位出海。」
眾人不覺低呼。岳之風卻道:「我只看見你們兩個。」
楓影一道:「岳統領有所不知,樂清灣口小腹大,溫州水師扼守灣口,若貿然駛入,恐怕後路被斷。孟將軍佯攻溫州港,暗取玉環、樂清、洞頭三縣,守住出海之路,才敢來接諸位。今早見了山火,我們便加大攻勢。為免逍遙王憂心,孟將軍讓我來通個消息。誰知在樂清縣城,」他看了朵雅一眼,眼中似笑非笑,「遇到這位天下第二毒道高手的傳人,險些誤了大事。」
朵雅瞪著他道:「什麼天下第二!我阿公阿婆是天下第一,你師父才是天下第二!」
楓影一笑道:「你若迷倒了我,我便認你阿公阿婆是天下第一。」
朵雅臉色微紅:「我才不要迷倒你。」
眾人鬨笑,卻聽姜小白「哎呀」一聲,躺倒在地,大口喘息。任逍遙靠在唐嬈肩頭,仍舊昏迷不醒。朵雅心中一沉,跑去把住任逍遙脈門,只覺微弱已極,急道:「逍遙哥哥怎麼了?」
唐嬈面容凄苦,只是流淚。姜小白一骨碌爬起來,伸出手掌,掌心托著三枚逆血梅花針。「中了逆血梅花針還硬撐著動手,也不知這混蛋腦子裡想什麼。幸好小爺懂得武當派六式洗髓金經,內力又高,總算把它們弄出來了。」
岳之風狠狠道:「這廝害了寧不棄,害了英少容,害了俞傲,又害教主,死了真是便宜他。」
眾人朝謝鷹白的屍身看去,眼中都是憤恨。朵雅卻道:「不對!逍遙哥哥是中了毒。」轉頭瞪著眾人,「逍遙哥哥體內有種很怪異的毒,是誰幹的!」
眾人面面相覷,便是岳之風也不解。走到這一步,若說合歡教中有內奸,實是令人難以置信。
「沒有內奸。」唐嬈抱著任逍遙,幽幽道,「是他自己下毒。」她深深看著任逍遙,眼中既愛且恨,淚落如雨,哽咽道,「他吃了『飲鴆』。」
眾人大驚。
楓影一一步跨到任逍遙身側,切過脈門,又喂下三粒藥丸。
姜小白咂咂嘴道:「難怪這傢伙一氣殺過鎮去,中了逆血梅花針也沒知覺。他幹什麼要吃這東西?」
唐嬈忍住哭泣,將緣由說了。眾人聽完,心中萬語千言,都哽在喉頭,連一貫伶牙俐齒的姜小白也沉默了。
朵雅急道:「你不是說你師父是天下第一嗎?你快給逍遙哥哥解毒呀!」
楓影一皺眉道:「『飲鴆』並非毒藥,只有調理,並無解法。逍遙王服食過多,又被逆血梅花針傷了經脈,恐怕……」
唐嬈霍然抬頭:「恐怕什麼?」
楓影一沉吟道:「輕則元氣大傷,重則武功全廢。到底如何,半看將養,半看天意。只有一點,絕不能顛簸勞頓。」
唐嬈沒有說話,旁人都看著朵雅。
朵雅不情願道:「這傢伙說得不錯。逍遙哥哥現在一步路也不能動。就算要動,也要仔細照看三天,再看究竟。」
唐嬈若有所思:「你方才說,今夜酉時出海?」
楓影一點頭:「是。」他遲疑片刻,道,「若拖延,台州和福建水師增兵樂清灣,這一仗就難打了。」
沐天峰大聲道:「你說的什麼話!我們就是抬,也把教主抬出海!」
眾人紛紛應和。楓影一隻是冷笑:「幾步路?這條江灣綿延二十里,水淺礁密,戰艦根本進不來,兩岸是慕容華予兩萬大軍,上千火炮,你怎麼保證不出一點紕漏?」
岳之風亦冷笑:「用命保證,如何?」
楓影一語塞,卻聽唐嬈道:「你們不必用命保證。」她緩緩起身,臉上淚痕已干,「逍遙要讓你們活著,才會服毒。你們拿命換他,他絕不會應允。」一頓,接著道,「陪著他的,應該是我。」
岳之風變色道:「夫人,要留也是血影衛留下。你若有閃失,教主不會容我。」
眾堂主也道:「夫人,把你們撇下,我們逃命,這天理不容。」
唐嬈目光一厲:「怎麼,你們要和我搶男人?」她掃視全場,一字字道,「逍遙不在,我暫代教主之職。我的話,誰敢違抗?」
一句話噎得眾人噤聲。
姜小白張了張嘴:「我說……」
唐嬈截口道:「姜小白,我意已決,合歡教的人,還望你護送。」姜小白翻了翻眼睛,無話可說。他與唐嬈相交雖不多,卻看得出,這女人的脾氣簡直和任逍遙一模一樣。她決定了的事,就是說破大天也沒用。
何況,換做是他,他也情願和心愛之人共死。
唐嬈緩下口氣,又道:「你們走後,或許,沒有人會留意這個地方。」
眾人低頭不語。
這種可能確實存在,只不過,與抬著任逍遙出海而不出意外,一樣渺茫。
唐嬈走到任逍遙身邊,擺手道:「你們走吧。讓我安安靜靜地陪他。」
忽然一個清麗沖淡的聲音道:「你不能陪他。」
隨著話音,鎮內走來一個女子。她身形瘦弱,細眉杏眼,神色淡然,落日餘暉照著她的白衣,彷彿弱柳扶風,臨花照水,竟是梁詩瑄。
想到她與任逍遙的糾葛,又想到唐嬈在側,眾人全都閉上了嘴。唐嬈不認得她,只死死盯著她耳畔的嵌珍珠玉丁香。
只有一隻。
「你是誰?」唐嬈冷冷道。
梁詩瑄道:「龍山派,梁詩瑄。」
唐嬈哂然一笑:「原來是逍遙的舊相識啊。」音色忽一轉,「你是怎麼來的?」
梁詩瑄道:「雁湖北岸的駐軍都調去增援溫州。我自幽谷清潭來,一路無礙。」
唐嬈想到楓影一所述,心知梁詩瑄之言不虛,口氣卻仍凌厲:「你來做什麼?」
梁詩瑄道:「我來救他。」
他,指的當然是任逍遙。
所有人的呼吸都重了一重。
唐嬈盯著她,忽然一笑:「你這女人,真是古怪。」刀光一閃,一支匕首點在梁詩瑄咽喉,「我倒想聽聽,憑你的武功,如何救他。」
梁詩瑄不驚不懼,自衣袖內拿出兩塊令牌:「我此次南來,是為林伯爺和唐伯爺傳話。」
唐嬈心中一動。
唐緞的確沒有說明傳話的人是誰,自己也沒有細問。莫非竟是梁詩瑄么?如果有大哥和林楓暗中相助,梁詩瑄的確可以救得任逍遙性命。
梁詩瑄直視唐嬈,一字字道:「如今,令兄和林伯爺,在朝中可謂炙手可熱。有他們兩位的令牌,沒有官軍膽敢盤查我的車馬。」一頓,又道,「我是龍山派代掌門,江湖朋友也都要給我三分面子。我可以帶他回南京,慢慢醫治。」
唐嬈眼中一亮,轉瞬又一冷:「你為什麼救他?」
梁詩瑄目光微動,聲音淡然依舊:「他救我大師姐,又保全她的孩子,龍山派該還他這人情。」
唐嬈臉色一冷:「我不信!」話音未落,匕首前伸。梁詩瑄退後,唐嬈跟進,兩人一進一退,離開人群數丈遠。「聖旨上說的,可是生擒。」唐嬈語聲如冰,「你該不會想立功罷?」
梁詩瑄柳眉一豎,冷然道:「我若想立功,等他們走了,再引慕容華予來,豈非更好?」
唐嬈深味一笑,撤回匕首,緩緩道:「說得好。我跟你走。」
梁詩瑄搖頭:「不行。」
唐嬈心內猛地騰起火來:「為何?」
「大家都是女人,」梁詩瑄語聲竟有些幽怨,「我也有私心。」
唐嬈一怔,旋即凄凄一笑,目光散亂:「好,好。有這句話,我相信你不會害他。」說著伸出手,捻了捻梁詩瑄耳畔的嵌珍珠玉丁香。這樣的舉動很無禮,很輕佻。梁詩瑄微微皺眉,卻沒有抗拒。唐嬈收回手,淡淡道:「這丁香很漂亮。另一隻,逍遙一直隨身收著。」
梁詩瑄身子一震,沒有說話。
唐嬈再不看她,徑直走到任逍遙身邊,在他臉上親了又親。眾人窘得連忙扭頭。唐嬈卻全然不顧,咬住任逍遙耳朵,淚落如雨,柔然低語,不知說些什麼。良久起身,對岳之風道:「把『飲鴆』的調理方子給她。」
岳之風依言而行。
他雖不甚信任梁詩瑄,但他信任唐嬈。
旁人也是一樣。
代管合歡教兩年,唐嬈的精明幹練、計謀城府,沒有一人不服。
唐嬈看看天色,沉聲道:「諸位兄弟,隨我出海!」
紫衫一展,在夕陽下泛著瀲灧紅光。
梁詩瑄看著她漸行漸遠的影子,輕聲道:「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