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流花夢(4)
梁詩瑄不敢答話,更不敢抬頭,直到聽內侍高呼「起駕」、朱瞻基走出養心殿,才癱坐在地,衣衫已被冷汗濕透。
西湖美景三月天,春雨如酒柳如煙。
雖有輕雨,湖畔依舊遊人如織。其中又多年輕男女。只因這不寒不暖風光,正像曖昧距離,乍雨乍晴天氣,就如情人脾氣。任逍遙倚著斷橋,看著白堤上的垂柳山桃,只覺滿眼盈盈嫩綠,裊裊新紅,都化作唐嬈的薄薄輕羅、鮮鮮錦衣。
「明年春上,我們便去西湖住一年。我陪著你,把西湖十景,全都看遍。」
他離了北京,便一路南下。朝廷礙於先前「全殲叛逆」的說法,並未發旨捉拿,只派錦衣衛暗中追殺。雙方交手數十次,便再沒有錦衣衛願領這份差事。皇帝對此事似乎也倦怠了,竟有些不了了之的苗頭。
但這些任逍遙全都不關心。
他關心的是,溫州海戰。
一路上,他聽到溫州海戰十七八種說法,除了姜小白仍在江湖出現,其餘人音訊皆無。任逍遙心中悲喜交雜,到了杭州,更是忐忑不安。
因為這種感覺,在輕清離去的那個清晨,也曾有過。
這令他害怕。
現在,春在,景在,自己也在,唐嬈,你在不在?
任逍遙痴痴想著,沿白堤西行,不覺已到孤山腳下。一座描金畫彩的酒樓,依山迎湖而建,匾額上大書「樓外樓」三字。樓前青驄馬,油壁車,冠蓋如雲,人聲鼎沸。嘈雜聲中,卻有一個脆生生、亮堂堂的女子聲音透出:
「江左昔時雄勝,錢塘自古榮華。不惟往日風光,且看西湖盛景:有一千頃碧澄澄波漾琉璃,有三十里青娜娜峰巒翠氣。春有淺桃深杏,夏有綠蓋紅蕖,秋有嫩菊堆金,冬有疏梅破玉。花塢連酒市,旗亭繞漁村。畫船停棹喚遊人,青布高懸沽酒帘。晚霞遙映三天竺,夜月高升南北山。雲生在呼猿洞口,鳥飛在龍井山頭。三賢堂下千潯碧,四聖祠前一鏡浮。觀蘇堤東坡古迹,看孤山和靖舊居。端的是,一派湖光,四邊山色,景緻天下奇。」
一段唱完,卜嚨嚨鼓點聲響,酒樓大堂內傳出一陣爆彩。任逍遙只覺這聲音極熟,一步跨進,見大堂正中站著一個嬌俏女子。她二十幾歲年紀,翠綠衣衫,鮮紅腰帶,手裡搖著一個撥浪鼓,通身透著嫵媚爽活的江湖氣,教人心中一快,居然是雲水散人羅宗玄的獨女羅妘。
「喲,這位爺!」一個搭著白巾的小夥計笑嘻嘻上前,瞧了任逍遙兩眼,臉色猛地一變,後面的話就像卡在喉嚨里,倒也倒不出。
任逍遙淡淡道:「怎麼,待客話還沒背熟?」
小夥計咽了口唾沫,滿臉堆笑:「沒,沒,怎麼會。小的看您英俊瀟洒,氣概不凡,定是貴客,唬得忘了說話嘛。」說完一把拉住任逍遙衣襟,把他讓到靠窗正中最好的位子上,又沖左右的人一勁兒打眼色。左右人偷眼打量任逍遙,暗暗挑著大拇指。
任逍遙只當看不見。
不管這些人是不是錦衣衛的暗樁,他都不在乎。
就聽小夥計道:「這位爺,您吃點什麼?咱們樓外樓的杭幫菜,那是西湖一絕。」
任逍遙抱臂道:「樓外樓?怎麼我從未聽說?」
小夥計滔滔不絕地道:「客官是外鄉人罷?我們樓外樓開張不到三個月,您自然不知道。可是在杭州地界,我們可比望湖樓、金風酒肆那些老字號還出名啦。」
任逍遙心中一動:「這倒有些意思。」
「那是!我們東家可有手段了。」小夥計咋咋呼呼地道,「頭一個,就是請名滿天下的姜小白姜大俠吃飯,留下一道名菜『金牌叫花童雞』,這可是天下獨一份。誰不想嘗嘗姜大俠嘗過的菜呢。」
任逍遙眼中一亮。
「二一個,」小夥計一指大廳中的羅妘,「就是請了紅遍大江南北的女先生羅妘坐堂說書。第三樣嘛,就是重修了和靖先生墓,又建了放鶴亭、賞梅苑,請了一幫士人學子吟詩作對,排出狀元榜眼探花,還印成冊子散人,整個江南文壇都震動啦。第四嘛……」
不等他說完,任逍遙已急急道:「你們東家可是姓唐?」
小夥計搖頭道:「不啊,姓徐。」
任逍遙心中一空,暗暗自嘲:「未必會做生意的人,只有她一個。」
忽聽羅妘道:「列位看官,小女子昨日說的江湖三大喜事,撿段截說,便是大明誠毅伯、右軍都督、崑崙掌門林楓迎娶雲峰山莊凌大小姐;大明建威伯、前軍都督、唐家堡大公子唐歌調集天下匠人,為大明四百守御衛裝配火器槍銃;龍山掌門梁詩瑄受封貞義夫人,龍山派遷京師龍鳳山,田莊永不起課。今日不說這些,單來說說江湖三大謎案,如何?」
人群一陣叫好。幾個浪蕩子眼睛發光,吹著口哨喊道:「妘姑說什麼都好聽。」
羅妘一點不惱,反而腰肢一擺,露出婀娜曲線,手中撥浪鼓卜嚨嚨作響:「這第一宗謎案嘛,便是冷麵邪君冷無言冷大俠的下落。」
任逍遙聽得一震。
他也曾探問冷無言闖陵的結果,卻全無半點可信消息。梁詩瑄說他已死,可是任逍遙根本不信。莫非羅妘竟知道?
「那一日,冷大俠和夫人唐嫻闖入孝陵,犯顏直諫。天子命御林軍圍了祭台,把文武百官隔出幾十丈遠,和冷大俠深談。誰也不知談了什麼。御前侍衛的嘴巴緊呀,嘴巴大的也做不得這差事,看官您說是不是?」
羅妘說得眉飛色舞,台下人聽得凝神屏息,有人嚷著「後來呢」。
「後來呀,聖駕返京。有好事者在紫金山下等了幾天幾夜,也未見冷大俠夫婦下山。有人說他二人皆被賜死,有人說受了封賞退隱江湖,還有人說被凌曦天境高人搭救了去,這都是渾賴的。」羅妘整肅衣衫,大聲說道,「其實呀,這都不如小女子的先天演卦。我掐指一算,便知他們是被一對金龍玉鳳接上了天。」
「啊?」人群大嘩,連任逍遙也睜大了眼睛。有人喊道:「妘姑你說的可真?」
「真真呢!」羅妘大馬金刀地坐下,笑笑道,「若你不信,只管找冷大俠,或是冷夫人,或是當今天子,問問清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