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夏泉-109
兩周后。
黑夜籠罩著海灘,將金色的沙與寶藍的海化為一團。
別墅一樓的院子內,傳來燒烤時孜然和肉的香味,還有時不時的嬉笑的聲音。
其樂融融,闔家歡樂。
女人帶著兩個女孩,笑意柔和而溫暖,帶著從心底流露出的喜悅。
「凜,去叫你父親下來吃東西吧。」女人微笑著看向棕發的女孩,說。
「好!」遠坂凜高聲答應,立刻轉過身。
在看到櫻的瞬間,她頓了頓,把手中拿著的烤好的肉串給了櫻。
櫻似乎愣了一下,把目光從她脖子上掛著的一個晶瑩剔透的白色掛墜上收了回來,看向遠坂凜。
「很好吃的哦,是我自己烤的。」
遠坂凜的聲音帶著一點被努力隱藏的尷尬,這使她原本因為情緒而變得高昂的聲音柔和了一些。
紫色的雙眸看向了她,她看不懂裡面的情緒。
「謝謝。」
櫻微笑了一下,把掛墜塞進了領子里。
看見櫻對她微笑了,遠坂凜放心了一些。
她一直很擔心這個妹妹,也感覺小櫻變了很多。
在重新見面的時候,小櫻甚至好像完全不會笑了。
現在終於能夠稍微露出一點笑容,已經讓她很滿足了。
遠坂凜很快笑著飛奔上樓,一路直跑向別墅的書房。
她最敬愛的父親,是遠坂家的家主,世間難得的強大的魔術師遠坂時臣。
她很高興父親能夠從聖杯戰爭中回來,還告訴了她關於聖杯的事情。
她非常愛她的父親。
而這是第一次,他們竟然能夠擁有家庭旅行這種事情。她一直以為嚴肅莊重如她的父親,根本不會做這種事。
不過這樣一來,她更高興,也更堅信她的父親深愛著她們,就像她們愛他一樣。
遠坂凜飛快地在書房門口停下了腳步,興奮地抬手準備敲門——她已經興奮了幾天了,自從聽說可以出國旅遊之後。
然而很快,她的手猛然停在了門板上方不到一寸的位置。
「間桐雁夜啊……我知道了。」
她的父親的聲音從門內傳來,她覺得他可能是在跟別人打電話。
只是,為什麼要提到雁夜叔叔?
遠坂凜微微一怔。
說起來,她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那個以前會跟她們一起玩、給她們帶禮物的雁夜叔叔了。
「好,我馬上過去。」
遠坂凜聽到裡面的腳步聲,心中莫名一驚,立刻後退了兩步。
門隨之被打開,遠坂時臣的面容出現。
他看到遠坂凜,腳步稍稍停了一下,抬手默了默遠坂凜的頭,說:「有什麼事嗎,凜?」
「父親,」遠坂凜立刻以遠坂時臣教過的儀態和語氣說,「母親讓我找您下去吃東西。」
「抱歉,凜,我要出去一趟,你們先吃吧。」遠坂時臣面露歉意,說。
「好的,父親。」遠坂凜乖巧地答應。
「那我們下去吧。」遠坂時臣笑了笑,說。
遠坂凜立即點頭說好,跟著遠坂時臣的步伐下樓。
她雖然很愛她的父親,但仍然不敢在他面前過度放肆。
她覺得那是她的父親自帶,總能震懾人的很厲害的氣場。
遠坂時臣到了大門口,便和遠坂凜道別。
「我大概十二點回來,你們早點休息吧。」遠坂時臣說。
「這麼晚?!」遠坂凜有些震驚和失落,不過很快說:「我知道了,父親。」
遠坂時臣再次笑了笑,關上了大門。
遠坂凜轉身,走到了後門,從後門回到院子。
「父親說他有事,要十二點才回來。」遠坂凜對禪城葵說。
禪城葵已然對丈夫的忙碌習以為常,便微笑著說:「我知道了,那過來吧,今天就是我們了。」
禪城葵說著,似乎忽然感覺到有什麼人在看她,便回了一下頭。
空無一人。
她轉回頭,看向她的兩個女兒,把烤好的東西遞給了她們。
她理解自己丈夫,也很愛他。能夠帶他們出來旅行,已經讓她非常驚訝和滿足。
她知道丈夫有遠坂家的志向,並支持他,所以不會因為他的忙碌而產生任何不滿。
況且,櫻回來了,被她的丈夫帶回來了。
禪城葵看著兩個吃著燒烤的女孩,目光之中儘是溫柔的愛意。
一切都恢復成了從前那般安穩幸福的模樣。
……
「走吧。」
間桐雁夜轉過身,沙啞的嗓音從喉腔中傳出。
旁邊的人並沒有回應,只是個跟著他向海岸樹林的另一端走去。
「怎麼不說話?」間桐雁夜似笑非笑地說著,臉上的蟲又鼓動了一下,「對將死之人的尊重嗎?」
「你可以這麼認為。」平淡的女聲傳來,一如既往地不帶情緒。
間桐雁夜這次倒是明顯地輕笑了一聲。
「謝謝了,拎屎。」間桐雁夜說。
他也是沒想到,她的靈魂撕出來一塊之後還能變成那種具現化的東西。
「為了讓你死的安心點而已。」林師回答,並沒有否認他的稱呼。
間桐雁夜又笑了一聲,兩人再次沒了話,也並沒不因為沉默而感到彆扭。
沒有人想打破這一刻的沉寂。
林師跟著間桐雁夜一路順著街道走,穿過低矮的房屋和各樣的大街小巷。
這個地方晚上在外活動人並不多,只有幾家零零碎碎的小店還在開張。
燈光從店內悠悠地落出大門外,落在水泥路上。
現在吹的是海風。
林師感覺了一下,風速大概五六米每秒。
不大不小的風,就像在不久之前在港口那個晚上。
他們走進了最近的醫院的大門。
蒼白的燈光就像靈魂被塞進了玻璃管里,清冷得絲毫不像光芒這種給人希望的東西。同樣蒼白的地板泛著淡淡的青灰,彷彿死了一段時間的屍體的皮膚。
「還真是難怪,恐怖片都在這種地方拍。」間桐雁夜語調不明地說了一句,似乎是在開玩笑,又好像帶了一點他經常顯露的譏嘲。
林師看了他一眼,說:「建議你把這裡想得美好一點,否則待會心裡恐怕不會很舒服。」
「這種地方……」間桐雁夜又用起了他那似笑非笑的語氣,但只是說了幾個字,便沒再說話。
前台值班的護士看到兩人,抬手指了一下一個方向,說:「電梯上三樓,最裡面那間。」
兩人聞言,便順著護士指的方向走向電梯。
寂靜的走廊在轉過轉角之後變得僅剩他們兩人。
還真有點像恐怖片。
林師看著電梯血紅的數字逐漸變成「1」,電梯門打開,露出了裡面帶著消毒水味的空間,便走了進去。
她轉身按下標著數字3的按鈕,間桐雁夜站在她的身旁,電梯門便關上了。
她收回了手,面無表情地站著。
這好像還是第一次。
她平靜地想著,感受著電梯由加速上升變成減速上升再逐漸停止。
電梯門打開,沒有什麼恐怖片的靈異事件發生。
她走了出去,面不改色地轉彎向著盡頭的手術室而去。
間桐雁夜就走在她旁邊,跟她一樣不緊不慢。
林師站定在了手術室門前。
間桐雁夜也停下了腳步。
「雁夜,」林師看著密不透風的白門,說,「你還有什麼想要的嗎?」
間桐雁夜似乎頓了頓,隨後說:「我想要什麼你就能給我什麼嗎,人類神祗?」
「只要我能做到,」林師平靜地看向他,說,「作為朋友,我會答應你的最後的願望。」
間桐雁夜沉默了片刻。
「我沒有什麼願望了。」間桐雁夜笑了一下,說著,從旁邊按下了開門鍵。
白門緩緩打開,他走進了手術室。
林師看了看裡面已經做好準備的醫生護士,還有旁邊一身整潔西服的遠坂時臣。
她也走入了手術室內,暴露在冰冷的光線之中。
手術室門緩緩關閉,她知道外面的燈牌變成了「手術中」。
間桐雁夜掃了一眼遠坂時臣,便在手術台上緩緩躺了下來。
他的皮膚下,刻印蟲蠕動一瞬,似乎預料到了之後會發生什麼。
林師垂眼,看向了地上畫著的陣法。
一看就是遠坂時臣畫的。
她抬眼,緩緩呼了一口氣,走到了手術台旁。
間桐雁夜一黑一白的,渾濁的雙眼看向了她。
林師也看著他的眼睛,平靜地說:「想清楚了,這可是最後的機會了。」
間桐雁夜自然知道這是最後了。
他笑了笑,沉默著看著她,沒有說話。
林師心中泛起一絲滯澀。
但她一如既往地沒有表現出來,抬手蓋上了間桐雁夜的眼睛。
她能感覺到,他皮膚下的刻印蟲再次蠕動了起來。
她目光再次沉了沉。
「我改主意了。」
間桐雁夜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
林師愣了愣,隨後問:「你想要什麼?」
「給我講個笑話吧。」
間桐雁夜淡淡地說。
林師的手猛地一顫。
「怎麼,這不是你最擅長的讓人放鬆的放鬆嗎?」間桐雁夜又道。
林師沉默了片刻,才說:「有一天老師問小明,為什麼一個人不能在同一條溝里摔兩次,小明回答因為他第一次就摔死了。」
間桐雁夜笑了起來,笑的幅度讓他抽了幾口氣,又咳了兩聲。
林師看著他,沒有笑。
「你體會到了這個笑話的精髓。」她嗓音平淡地說,「我可以再滿足你一個願望。」
「不用了。」間桐雁夜面上的笑容也逐漸平靜,僅剩刻印蟲微微蠕動,「照定好的來吧。」
林師再次沉默了片刻。
「快到時間了。」遠坂時臣在旁邊出聲提醒。
「看,快到時間了。」間桐雁夜說。
林師仍然靜靜地看著他。
「好。」
她聲音平靜地吐了一句,緩緩閉上了雙眼。
「那麼,再見了,雁夜。」
合眼的瞬間,她看到了那個靈魂。
凄厲而冷銳的極寒火焰,包裹著掙扎姿態的人形。
她說完,便猛然纏繞了那個靈魂。
那個靈魂沒有任何反抗。
蒼涼的火焰,驟然燃遍整個虛空。
下一刻,靈魂被蒼涼的火焰飛快地侵蝕。
林師能感覺到,現實之中間桐雁夜開始因為劇痛顫抖,刻印蟲也驟然暴動。
念咒的聲音響起,用以給間桐雁夜減少痛苦的壓制陣法開啟。
「我會實現你的願望。」
[還要謝謝你,讓我不是在幻想中死去。]
蒼涼的火焰將那極寒得刺骨的靈魂吞沒。
虛空逐漸破碎。
林師收回了靈魂的力量。
她緩緩睜開了雙眼。
她能感覺到,間桐雁夜的靈魂就在她的靈魂之中。
她垂眼,看著被自己遮住雙眼的間桐雁夜。
他癱軟的身軀上,刻印蟲還在瘋狂地爬動。
鮮血從血管之中爆出,淌滿了他的手臂和臉,沾滿了她的手。
林師目光暗了暗,拂過他在她掌下仍然睜開的雙眼,將他的雙眼合上。
他仍然有呼吸。
但無疑,他的靈魂已經死去,軀殼就活不了太久。
「請問我們可以開始了嗎,塔伊巴小姐?」
遠坂時臣在一旁沉默了片刻,才出聲,問。
他的聲音並不隨意,似乎也帶上了幾分沉肅——出自他的個人教養而讓他帶上的對間桐雁夜的尊重。
林師仍然看著間桐雁夜,片刻,才應了一聲,說:「開始吧。」
她向後退了一步,把地方讓給執著手術刀的醫生。
鋒利的刀刃毫不猶豫地切開了皮膚,鮮血被放任地流出。
蠕動著混著鮮血掉到地上的刻印蟲,在觸碰到魔術陣的瞬間被滅活。鮮血被集中在魔術陣的中央,匯聚成一個血團。
衤果露的肌肉,牽連肌肉的白骨。
這些,都是她最熟悉的東西。
她面無表情地看著間桐雁夜的軀殼被一刀刀劃開。
間桐雁夜的靈魂,照他這種配合的態度,很快就會被她完全消化。
為了讓她擁有和他的對那母女三人的關心,確保她會保護她們,他連他自己死後的最後一點價值都不惜榨乾。
她指尖輕動,剋制住了自己抬手按住心口的衝動。
瀰漫在室內的血腥味勾動她的味蕾,讓她身體本能的食慾被調起。
她剋制住了自己喪屍化的衝動,看著刻印蟲被一一從他的肉里抽出,扔在地上。
真是……
確認無誤后的護士,把針管扎進了他全身上下。
和她一樣。
鮮血同時湧入半透明的膠管,灌入早已備好的玻璃容器。
一點點乾癟,一點點皺縮。
最終,彷彿一具乾枯千年的朽木,幾乎看不出原樣。
林師的面色仍然沒有任何改變。
話說回來,這是第幾次了?
她看向天花板。
第幾次,她在這片土地上,看著身邊的人死的如此……慘烈了來著。
「我們完成了,塔伊巴小姐。」
遠坂時臣出聲說。
林師轉眼看向他,說:「好。有勞你好好安葬他。」
「那是自然。」
遠坂時臣頷首,回答。
林師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塔伊巴小姐。」遠坂時臣再次出聲喊住了她。
林師停下腳步,回頭看向他,問:「還有事?」
遠坂時臣看著她,誠懇而沉穩地問:「可以請教您一些事嗎,關於……靈魂。」
林師沉默片刻,說:「不,你行不來。」
遠坂時臣頓了頓,對她這個回答有點意外。但他還是保持著穩重的模樣,道:「可以問問原因嗎?」
「你沒天賦。」林師面無表情地指出。
遠坂時臣僵了僵。
「當然,說不定多探索探索就有了。」林師無所謂地說著,再次面向了手術室大門:「畢竟所有的世界之中,最具突破不可能的可能的生物,是,也只是人類自己。」
她抬手按下了開門按鈕。
手術室門打開,她邁出了門外。
「我明白了。」
遠坂時臣的聲音隨著手術室門關閉的聲音落下。
林師沒有回頭,一路走到了電梯口。
她按下了電梯按鍵,看著電梯門倒影中的自己。
該回家了。
她淡淡地笑了一下。
……
帕拉迪島,瑪利亞區。
位於島嶼腹地偏南側的城鎮,已然發展成了現代化的都市。
反光玻璃外牆包裹的高聳樓宇在貫穿城市的瀝青路兩側林立,瀝青路上的車流在夜空下緩緩挪動,亮著統一的白色燈光。
路上的行人在此刻集體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右手握拳,置於左胸前,垂眼靜默。
林師落在了公寓的陽台上,看向了街上靜立的人。
她怔了怔,才想起了今日的日期。
一瞬間,她明白了。
她微微垂眼,右手握拳抬起,行了一個軍禮。
這是……為因她死去的人類而哀悼。
她閉上了雙眼。
為人類獻出心臟。
心中,刻在靈魂深處的言語隨著熟悉的動作而被調起。
片刻后,她再次睜開了雙眼,看著周遭的一切。
和平。
發達。
自由。
和世界上的每個地方一樣,甚至比其他地方更好。
帕拉迪島。
這是艾倫、阿明、三笠、讓、柯尼、莎夏、希斯托利亞、團長、兵長、韓吉、米可、納拿巴、歐魯、佩特拉、艾魯多、君達、皮克西斯、薩迪斯、馬克、托馬斯、米娜、波克森、萊克、耶赫卡夫……
這是他們的故鄉。
這也是被她解放和解放她的地方,是充滿著她和艾倫的信徒的地方,是她生活過數年的地方,是她撒過熱血的地方。
她已經看不到曾經的高牆,放眼望去,樓宇之外便是天邊。
她已經看不到曾經的草地平方,周遭被現代化的建築設施佔據。
林師轉身,拉開陽台門。
這是好的。
有點難受,不過也有點慶幸。
她是什麼精分矛盾怪,而且竟然也真開始跟古人一樣感慨時光流逝事物變遷了嗎。
她想著,輕輕笑了一下,邁入了屋內,視野被燈光照亮。
臨時的出租屋內,暖黃的燈光下,面容俊逸、身形高挑健實的男子也和街上的人一樣,行著帕拉迪島的軍禮,沉默地站著。
林師看著行著軍禮的艾倫,感覺有些恍惚。
彷彿回到了一百年前,那個巨人還在橫行的時代。
翠綠色的雙眸隨著眼帘抬起而出現,轉向了她。
那雙漂亮得驚艷的翡翠般的眼睛,泛著點點光斑。
他放下了手,面向她,沉默了片刻,說:「這是我為了紀念你和……那場戰爭設的。」
林師聞言,不著痕迹地回過神,平靜地走到沙發旁,坐下:「嗯,我知道。」
「不過我還沒死,把我去掉,謝謝。」她拿起茶几上的水壺和一次性塑料杯給自己倒了一杯水,說。
艾倫答應了一聲,便也走到沙發旁,坐在了她邊上,又說:「間桐雁夜那邊……完成了?」
「完成了。」林師面色平淡地說著,喝了一口水,又道:「不過還有一件事沒有完成。」
艾倫頓了頓,說:「有什麼需要我……」
「帶我去他們的墓地。」
林師神色平靜地看向他,說。
艾倫的目光微微一顫。
隨後,他的神色再次平靜下來。
「好,」他道,「你想什麼時候去?」
「現在。」
林師放下水杯,看著杯中輕輕晃動的水,說。
……
弗勒利茲聯合國英雄墓園。
林師越過了嚴格的令她還算滿意的衛兵,越過了用來給民眾送花的巨大紀念碑,到了墓園的中部。
真正的,埋葬弗勒利茲聯合國歷史上最高英雄人物的墓園。
低矮的墓碑並不多,也樸素得沒有絲毫繁雜的裝飾。
艾倫落在了她的身邊。
監控錄像這種東西,早就被他們在網吧搞定了。
雖然能支撐的時間恐怕不多。
看一眼曾經的隊友和上司竟如此困難。
林師面無表情地跟著艾倫走進了墓園。
艾倫在前方帶路,他們到了位於墓園中心的,最為古舊卻仍然乾淨得一塵不染的墓碑前。
他停下了腳步,看向她。
她看著他的雙眼,片刻,轉眸看向了墓碑。
只是一眼,她便已經認清了上面的文字。
「路易斯·蒙莫里」。
「柯爾特·格萊斯」。
「埃爾文·史密斯」。
「利威爾·阿克曼」。
「三笠·阿克曼」。
「阿明·阿諾德」。
「讓·基爾希斯坦」。
「莎夏·普勞斯」。
「柯尼·斯普林格」。
「希斯托利亞·雷斯」。
……
調查兵團的所有人,無一例外都在這裡。
女神和路易斯那小子竟然也把墓跟他們放在了一起嗎。
林師沉默著,看著這一座座安靜駐立的墓碑。
她屈膝,緩緩跪了下來。
雙手扶在乾燥的泥土上,她的額頭輕輕抵在了地面。
她閉上了眼睛。
墓碑之下,他們的靈魂已經不在,不知轉生到了何方。
但他們靈魂的餘波,仍然在微不可查地輕輕蕩漾。
在這片土地上。
在這片,他們流盡汗水與鮮血的土地上。
在這片,他們守護的土地上。
在這片,他們解放的土地上。
她緩緩睜開了雙眼,支起身子,卻沒有完全站起來。
她曲起左腿,換做半跪的姿態。
她右手握拳,錘於左胸前。
風吹動她身後墨綠色的披風。
自由之翼的圖樣,仍然印在墨綠的底布上。
她明白了,她未來要走什麼道路。
就像艾倫一直知道,他的追求是自由。
在看清艾倫的記憶的瞬間,她明白了這個世界的規則。
她明白了自己經受這一切的原因,明白了她所在意的人為什麼會一個個經受折磨然後死去。
為什麼愛麗絲會死,為什麼波克森、萊克、耶赫卡夫會死,為什麼團長、米娜、馬克、托馬斯會死……
為什麼艾倫、阿明、三笠、兵長、希斯托利亞、尤彌爾、貝特霍爾德、萊納會受到如此痛苦,為什麼雁夜、小櫻會遭受如此折磨,為什麼會有那樣噁心的世界出現……
一切的一切,她都明白了。
為什麼她無法保護她關心的人,因為她沒有找到真正的敵人和正確的方式。
而現在,她找到了。
麻木的細胞,在她跪地叩頭的瞬間,彷彿一瞬間興奮。
她能感覺到,自己靈魂的火焰仍然燃燒得平靜蒼涼,卻在此刻帶上了幾分熊烈。
同樣,她也找到了她要走的路。
團長和兵長,讓她剝去了逃避的癥結。
104期那群二愣子,讓她感受到了什麼是夥伴。
艾倫,讓她獲得了新生。
她的一切,都離不開調查兵團,也不會離開調查兵團。
曾經的世界已經隨著時間的推移不再有她的容身之處。
現在,調查兵團就是她的家。
她將堅持兵團的意志,同時遵循她的本心,走她的道路。
死而復生時的茫然已經是過去式,人活著還是得有點目標。
比如,多拯救拯救被亂序者整的一團糟的無辜人類,多探索探索世界的奧秘。
無論是為了兵團的意志,為了因亂序者而死去的她認識或不認識的變作喪屍或者巨人的人類,為了因亂序者的貪婪而被吞食的靈魂,為了少點像自己這樣的倒霉蛋,為了守護這個她所在乎的人的世界……
總而言之,簡單點,做一下提取公因式。
「為人類獻出心臟。」
為了人類。
林師深褐色的雙眸之中仍然一片平靜。
但此刻,在那片淡然之下,若隱若現的堅決泛動而起。
想明白自己的目標之後,一切都清晰明了多了。
果然,做人還是得有點目標。
古人云什麼玩意來著?
林師想了一下。
管他古人云什麼玩意。
有的時候,做人也得思維簡單點。
「調查兵團士兵林師,前來報到。」
決定了。
殺光亂序者這種混蛋玩意,見一個殺一個。
為了這個世界。
為了人類。
為了世界壁壘之外的一切。
「誰在那?!」
手電筒的光隨著嚴厲的喊聲傳來。
林師和艾倫對視了一眼。
她利落地起身躍起,扣動扳機,固定器一瞬間噴出,扎在遠處的樹上。
艾倫向後看了一眼,身上的立體機動裝置也瞬間出現。
瓦斯噴出,推動兩人向空中飛去。
黑幕蒼穹之中,白玉碩月之下,墨綠色披風飄揚著,顯出泛著流光的藍白羽翼。
彷彿雄鷹張開了翅膀,自由地翱翔向無盡的天際。
兩個人影隨著兩道瓦斯煙劃過消失。
負責看守墓園的衛兵獃滯地盯著空空如也的天空,手中的手電筒掉在了地上。
陰冷的風吹過墓園,讓兩人渾身一顫。
「你覺不覺得……剛剛那個男的長得有點像……」
捲髮的衛兵對旁邊的寸頭衛兵面色蒼白地說。
寸頭咽了口唾沫,說:「還有……那個女的穿的是……他們用的是……」
兩個衛兵僵硬地緩緩轉頭,對視。
「我們……不會見鬼了吧?」捲髮艱難發問。
寸頭一巴掌打在捲髮頭上,緊張地嚷:「說什麼呢!那叫有幸見到神!」
「哦對對對。」捲髮立刻緊張地握拳錘心,僵直身子朝著天空行了個軍禮,喊:「為人類獻出心臟!」
「為人類獻心臟!」寸頭也立刻緊張地跟著喊。
……
天空中,林師看著重新恢復運轉的帕拉迪島。
艾倫看著她,那雙深褐色眸子之中,映著城市的燈火。
彷彿神明在溫和地注視著她的世界。
他剛剛看到了,她眼中一閃而過的火焰。
那是那個蒼涼的靈魂散發出的,平靜,卻又恢宏磅礴的火焰。
靜謐,清涼,卻最能震撼人心。
甚至,更甚於那個頑抗掙扎的靈魂。
匿輝之神,恐怕不會再隱匿她的光輝了。
他心中生出了這樣的想法。
他竟然一時間不知道心裡是什麼情緒。
「喂,艾倫。」
匿輝之神看向他,那雙帶著瑩瑩微光的深褐色雙眼之中,映著他的面容。
她對他笑了。
微微眯起的雙眸,讓光芒聚集。
彷彿白光在茫茫沙漠上,反射出在廣闊蒼穹之下閃爍的無盡璀璨,帶著她獨有的豁然恣意,以及滄海桑田后的寧靜與雄渾。
那是俯瞰人間的神明眼中,流露出的笑意。
他的目光無法從那份笑意中移開,一如既往——沒有人能做到這一點。
那份明亮,並不刺眼。
也正因如此,讓人控制不住地震撼,且傾服,想要觸碰,卻又不忍褻瀆,只任由這份神聖洗滌靈魂。
這是她的笑容。
這是……神明的笑容。
這是處於極夜的荒漠,迎來的白晝。
於是,暗夜消散,聖光普照。
於是,萬物生輝,奕奕流光。
於是,他聽見了自己平穩,卻清晰有力的心跳。
「謝謝你讓我回了趟家。」
神明對他說。
艾倫微微回過神。
只是片刻,他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心中的複雜之感更甚,讓他不由得沉默。
知道了世界的時間推移比例之後的她,果然不再把原本的世界當做「家」。
正如她自己所說,她已經沒有了歸宿。
胸口微微滯澀,他剛想開口,卻被她率先拉了過去。
蒼涼的魔力縈繞在他們周身,托舉著他,讓他能夠和她一樣懸於空中。
覺醒為「無序者」的她,在經過聖杯污泥的魔力灌輸后魔力更強了。
雖然他也一樣。
他鬆開了扣著扳機的手,停住了瓦斯,垂眼看著她,說:「那也是我的家。還有,不是說我們之間不用說這些嗎?」
調查兵團,早就是他的另一個家了。
「成。」她也看著他,道:「但我的感激之情需要得到抒發,否則我會因為情緒壓抑而抑鬱。」
艾倫:「……」
她果然沒正經幾分鐘就會開始滿嘴胡話。
「那就這樣吧。」
未等他開口,林師便再次出聲。
她一手攬住他的脖頸,一手按在他的腦後。
他看著她的面容靠近,感覺到唇上多出的清涼的觸感。
他微微揚了一下唇角,抬手攬住了她的腰身,閉上眼,深入回吻。
熾熱與蒼涼在每一點輕觸之中交織,情緒在唇瓣之間傳遞。
管她是不是要光芒畢露,她都是利茲。
利茲,是他的伴侶。
他,是利茲的伴侶。
他認定了這件事,就不會改變。
他知道她也是一樣。
她是他的知己,他的希望,他的神明……
還有,他未來,在無盡的世界中前行的動力和羈絆。
他們緩緩鬆開彼此,看著對方的雙眼之中自己的倒影。
世界壁壘的縫隙,就在不遠處。
他們讀懂了彼此眼中的意思。
「艾倫,我的目標是殺光'亂序者'拯救世界。」她看著他,面無表情地說。
艾倫微微頷首,對此並不意外,說:「而我的目標,你應該知道。」
她再次笑了起來。
「目標沒有矛盾。」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面向了那個縫隙。
艾倫應了一聲,握住了她的手,說:「那麼,走吧。」
「好。」
林師平靜地說著,看向了那個縫隙。
周遭,唯有他們感覺得到的,世界的軌跡微微波動。
他們抬手,觸碰了那個縫隙。
一瞬間,世界的軌跡涌動,時空在一瞬間輕輕扭轉。
再次睜眼,他們知道,便是另一個世界。
林師對這種感覺太過熟悉。
她緩緩睜開眼,看到了截然不同的天空。
同樣的碧藍,同樣的浮雲。
風吹動她的頭髮,空氣中的氣息和周遭的喧嘩讓她瞭然。
這是不同的世界。
手中,溫暖的溫度沒有消失。
她看向身邊的人,對上了他翠綠色的眼睛。
麥色的肌膚,深棕得近乎黑色的短髮,還有那雙眼睛,都是她熟悉的模樣。
林師感覺自己的臉上似乎有點癢。
她抬手,看著對方愕然的目光,摸到了一指濕潤。
啊……
她就說,怎麼感覺鼻頭有點酸。
胸口有點悶,但又好像有點高興。
視線逐漸模糊,又在濕潤溢出眼眶之後恢復清晰。
她剛想抬手,便見艾倫已經抬起手,拭去了她的淚水。
「利茲……」
她聽到他嗓音低沉而微微沙啞,似乎也在隱忍著情緒。
「我會陪著你的。」
她聽到他說。
「以後,你不會再是一個人。」
她看到他對她笑了。
林師覺得他這是在催她淚。
「我知道,」她也笑了一下,說,「所以我高興哭了。」
艾倫開口,剛想繼續說點什麼……
「卧……靠?」
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林師渾身一僵。
她看到艾倫似乎也僵住了。
他們緩緩轉頭,看向了旁邊。
風吹過肥沃的草地和旁觀靜立的老樹樹葉,空中飛過的麻雀丟下一坨白色的天空恩賜。
「我靠?!」
另一個熟悉的聲音也傳了過來。
林師和艾倫秒速鬆開了彼此。
林師面無表情地看著面前熟悉的面孔,抹了一把自己殘留的眼淚,輕咳了兩聲,平靜而淡然地說:「喲,好久不見。」
隨後,她微微掃了一眼這片經常被她注視的天。
她真傻,真的。
她瞟見了旁邊故作鎮定實則耳根有些發紅的艾倫。
她再次看向天空,內心淡泊寧靜。
她真傻,真的。
她早該想到,這個世界好像支持時間尺度的反覆橫跳。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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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終於寫完正文了
2我說說我覺得需要說明的東西8:
·艾倫在進巨劇情階段是有點喜歡拎屎,但他完全沒有自覺,而且這種感情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細微可以忽略不計,只是因為拎屎是個自由的不一樣的煙火而被吸引罷了。他關心拎屎更多的原因,在王政篇時間段之前是因為嚮往和渴望超越,王政篇之後對巨人之力熟悉並有了預言記憶后是因為愧疚和期望。
·艾倫從王政篇時間段之後就已經明白拎屎要幹什麼了,他早就料到了拎屎可能幹出跟他一樣的自殺式滅世行為,但是他更希望拎屎能拿出比他原著中毀天滅地滅隊友的行為更好的方法並相信她能做到,同時也有點那種僥倖心理覺得說不定她不需要自殺式毀天滅地也能成功呢?所以一直放任她的行為,拎屎說啥他做啥,其餘一點都不多干,只是靜靜旁觀。(這個是我看到138之前基於對結局的慘烈度的一點預感)
·拎屎在剛復活的時候如此暴躁是因為她真的很氣,在了解完自己想了解的信息之後立刻就真想自殺,因為已經沒有活下去的理由也沒有人強迫她活(詳情番外),後面見到艾倫之後也一樣處於想要早死早超生的狀態,剛開始的時候確實也是因為艾倫才活下來,又因為了解艾倫才跟他說自己不是因為他。後面才真正逐漸脫離「為艾倫活」這個心理。
·拎屎很多時候說的都不是心裡想的
·拎屎其實也是個究極聖母隱藏雞血正義夥伴?
·拎屎的本質是個正常女人
·惡魔和系統都是「亂序者」,但亂序者因為吞食的靈魂不貼合會受到各種限制,比如惡魔只能在里世界活動,系統只能寄生並暗戳戳借惡魔的里世界影響表世界
·番外大概會很長,下一卷番外基本是零零碎碎的東西(大概是拎屎的過去以及一些群里看到的有寶貝說想看的東西),第十卷正式開始順著正文結束后的時間線正敘,可以當正文第二部(?),但更新肯定是我高考後(也可能有零碎掉落)
·本文對巨人、生化、寂靜嶺的背景融入了自己的世界觀
·真的,很感謝大家的喜愛!!!(筆芯)還有katler寶貝,是第一個給我評論的讀者!!!我真的很記得!!!
·感謝耶派甜心寶貝給的cp名:愛屎
·很感謝大家喜歡拎屎(劃掉)林師!!!她是我一個沒辦法寫出來的文的女主的改編,加上了我基於重新賦予她的經歷的個性、習慣等等。感謝大家看到她的優點,感謝大家包容她的缺點。
·寫文的時候我其實是無綱果奔,大部分劇情都是沒有設計直接靠前面劇情和背景設定推斷承接,拎屎的經歷和改變過程其實也同時給了我自己很多感悟和心態的轉變。比如我一開始真的打算把艾倫設定成berserker根本沒有想過拎屎會自己去代替艾倫,在拎屎獲得巨人之力之後直到她到了馬萊我都沒有想過她會建立艾會。
所以她真的是個,很自由的人。
·這部雖然也有很多需要加強改善的地方,但對我來說也有蠻不一樣的意義。
·寫進巨篇是為了巨人,寫fate篇是為了拎屎和艾倫。
·最後,我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