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殘陽-1

「求求你們了！讓孩子上去也好！」

是人的聲音啊……

「爸爸！媽媽！」

終於……回到那裡了嗎……

「完了……一切都完了……」

不……那裡不會這樣的絕望，這樣的嘈雜……

緩緩睜開眼，斜陽的血色光芒從高大的城牆上掙扎著爬進來，漫進了緩緩移動的船內，僵硬擁擠的人潮之間。

墨綠的樹木草地在遠方緩緩離去，隨之逐漸消失的還有尖叫和哭喊的聲音。

林師抬手微微遮了一下刺眼的光，胸口的錯雜鬱結突破了喉腔，從嘴邊淡淡地輕笑出聲。

沒有結束啊。

還沒有結束。

已經是……第三個世界了。

她放下手，就對上了周圍所有人的眼睛。

她緩緩收起了嘴邊毫無感情的弧度。

從周遭一片或麻木無神，或蒼茫絕望的眼睛里，她明白了自己現在的狀況。

她陷入了沉思，發出疑惑。

她剛剛是不是笑得很欠扁？

「喂……你這個混蛋小孩……」

旁邊，一個一身灰塵僕僕的亞麻衣服的男人一下子站了起來，聲音低沉嘶啞得彷彿有萬千石子硌過。

他一把拎起了林師的領子，把她直接拽離了地面，一雙充血的眼睛死死盯著她：「你剛剛在笑什麼？你竟然還笑得出來！怎麼，你上了船很得意是吧？那我的女兒呢！我的女兒她還在那裡啊！」

看來是的了。

林師麻木地想。

果然是太久沒跟人打交道了。

她現在是不是該講個笑話緩解一下緊張的氣氛來著？

「喂，冷靜點……「

「這只是個孩子……」

旁邊的人見男人憤怒得近乎瘋狂的模樣，站起來勸解。

「冷靜？我怎麼冷靜！」男人大聲嘶吼著，彷彿要讓全世界聽到他深入肺腑的絕望，「這種冷血的小孩就該讓她死在那裡算了！」

「波克森，你怎麼能這麼說話！」認識男人的另一個人站了起來，但臉色也慘白得十分難看，「這個孩子看起來也就比朵尼大不了多少……能活下來已經很難了……大家能活下來……已經很難了……」

男人的手力道鬆了松，林師跌落到了甲板上。

痛感從手臂和肩膀處傳來，她緩緩支撐著木質甲板爬了起來。

還沒弄清楚這個世界是怎麼回事……

不過有人，真是太好了。

她站著，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像一塊灰色的大抹布。

不過好歹有條長得像褲子的褲子。

她抬頭，對著此時正捂著臉坐回座位上留下眼淚的男人沉默片刻，說了一聲「對不起」。

男人哭泣得顫抖的身子僵了僵，捂著臉的手緩緩移開，血紅的眼睛看著她，也沉默了一會兒。

林師非常有自知之明地轉身，準備走到這個男人看不到的地方。

然而下一刻，她的腳步便停住了。

赤紅而龐大的身軀，彷彿巍峨的高塔，立在高大的、破了一個洞的城牆前，和與之相比顯得渺小而低矮如沙礫石子的的樓房中間。

淡漠的眼睛鑲嵌在紅肉和白骨之間，緩緩地，靜靜地，轉向她所在之處。

遍體的血紅肌肉和白色鎧骨，在日光下泛著金黃色的光芒。

「那一天，人類回憶起了……被他們支配的恐懼……」

林師覺得有一刻，她和那個巨人①對視了。

或許又沒有，那個巨人大概不是遠視。

她緩緩收回了目光，繼續往前走。

離巨人的方向越來越近。

直到船的末尾，她轉過轉角，才停住腳步。

周圍坐在船末，面色蒼白灰暗的人們都看著她。

她看著越來越遠的碼頭，還有被巨大的手抓起來送進巨大的口中的，掙扎著尖叫的人們，緩緩閉上了眼睛。

原來……是這個世界……

再次睜開眼，她的神色一片平靜。

她的大腦還沒有收到任務。

那現在她要做的，大概就是隨著這艘船離開，然後，在這個人類之力過度渺小無用的地方，活下去。

不過話說回來。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瘦小的身軀，又抬起手，捏了捏自己手臂上瘦的所剩無幾的肌肉，感受了一下自己空空如也的腹部。

她再次沉思了片刻。

這次的身體……

未免也太弱了吧！！！

這能幹屁吃？跑三米就會摔吧？！！

怪不得剛剛那位一隻手就能把她拎起來，果然是因為太弱了吧！！！

她八成也不是什麼阿克曼家族或者擁有巨人血統的天選之子，給她這副明顯終年營養不良可能還好幾天沒吃飯的身板是要鬧哪樣啊！！！

她再次抬眸，看向了那遠去的城鎮。

此時城鎮已經被緩緩落下的大門遮掩，她只看得見水道門兩邊的石壁。

她嘆了口氣。

總而言之，還是先等船停下吧。

畢竟她好像記得，之後有派發黑麵包的情節。

太多年了……她都快記不清情節了。

情節。

唉……她怎麼又想笑了。

雖然笑笑更健康，但這情況很明顯不適合展現出笑容。

林師看了看周邊，沒有位置，於是她只能站著。

遠離了那片被摧毀的城市，就遠離了嘈雜，周遭便降入一片死寂，絕望和冰冷的麻木在周遭蔓延。

好餓。

她捂了捂微微絞痛的腹部，心想。

……

林師沒想到，她等一個黑麵包，等了18個小時。

第一天晚上是因為剛下船，當地的兵團還沒有準備好派發的食物。

第二天早上，也就是今天，則是因為搶不到。

從圈禁起人類同時防止巨人入侵的三道城牆中的最外層牆——「瑪利亞牆」乘船逃難過來，進入第二道牆「露絲之牆」的難民太多，飢餓和緊張崩潰的情緒也讓太多人忘記了無用的禮儀。

剛開始發糧食的時候，就是所有人最瘋狂的時候，也是基本唯有成人搶得到食物的時候。

林師坐在難民聚集的糧食倉庫旁的廊道邊上，看著不遠處又開始爭相領食的成年人們，還有接受成年人們領來的食物的其他孩子們，感受著腹部早就過了因飢餓而絞痛的時期而進入麻木期的空腹感。

她覺得就自己現在這個身體素質，可能再過不到兩個小時就能暈過去或者直接猝死。

她本來想等著人潮的燥亂平定一些再去排隊領食物，但思來想去現在還是去別的地方偷點比較現實。

然而幻想很飽滿，現實，就她這小身板還有弱到現在慢慢站起來都會頭暈的身體素質，她能偷個屁吃。

而且她之前並沒有干過什麼偷雞摸狗的勾當，都是光明正大搶……不是，拿的。

以她這破身子，用對付無腦怪物和喪屍的那一招八成沒辦法對付得了有腦子的人類，讓她在搶食或偷食后還能安然無恙地離開。

她是真沒想到，到頭來她還是要在餓死的邊緣試探。

前兩個世界的身體，素質都好得三天兩頭不吃飯能習以為常而且頭腦清晰精神抖擻，但現在這個小身板，恐怕今天再吃不到東西就得餓死在這裡。

怪不得她的大腦沒有收到任何任務通告。

第一個任務就是連提示都不需要的……活下去。

她緩緩站了起來，思酌著——

還是得偷。

她轉身，準備走向糧食倉庫外。

「喂，小孩。」

她並不覺得是叫她的，於是自動過濾了那個聲音，目不斜視地繼續走。

「這個混蛋小孩……不要食物算了，當我白幫你拿！」

「波克森，這只是個孩子。」

這熟悉的名字……

這熟悉的稱呼……

林師停住了腳步，轉頭看向聲音的源頭。

穿著灰塵僕僕的亞麻衣服，一頭凌亂的深褐色頭髮的男人站在她面前，手上還拿著兩個黑麵包。他的旁邊，還有另一個穿著同樣灰塵僕僕的襯衫的寸頭男人。

是船上那兩個人。

林師愣了愣，對他們的出現有些疑惑，指向自己的手微微顫抖：「我？」

叫波克森的深褐色頭髮男人面色陰沉地看向她，走過來，一把把兩個黑麵包塞到了她懷裡。

林師愣愣地抱住了兩個黑麵包。

什麼情況？

她走大運了？

上帝開眼了？

任務就這麼簡單地完成了？

這裡面不會有毒吧？

「算是對你的道歉。」波克森語氣冷淡地說。

林師到嘴邊的話咽回了肚子里。

波克森見她一副呆愣的樣子，轉身就走。

「喂，波克森，」寸頭男人看了一眼林師，跟上波克森，低聲對他說，「我看那個孩子只有一個人，可能父母都……留在了西甘錫納區，她……」

「想都別想，萊克。」波克森聲音低沉而喑啞，兩手揣在褲子口袋裡，「我們能多送給她一日份的就夠了。巨人……」

他說著，似乎在隱忍著情緒，閉了閉眼，沉默了一會兒，才再次開口：「巨人來了，我們自身都難保，哪裡還管得了其他人？那個孩子……她那個樣子，在這種時候，活不了太久的。」

萊克聞言，神色也暗下來。

波克森說的是事實。

他們不得不承認的事實。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個一身灰布，瘦弱得彷彿一直都處於過度營養不良狀態的女孩。

女孩正拿著麵包，但沒有吃，只是左右看著，似乎在打量著周圍的情況。

突然，他就對上了那個女孩深褐色的眼睛。

萊克愣神一瞬，就見那個女孩提步，朝著他們的方向，先是走，然後變成了小跑，再然後……

似乎因為腿部無力摔在了地上。

萊克立刻停下了腳步，轉過身大步走向女孩，俯身想把她扶起來。

「沒事沒事，我自己來。」女孩用與沙啞虛弱的嗓音截然不同的爽快語氣說著，自己手腳並用爬了起來，看向萊克。

波克森聽到動靜，回過頭，就見萊克已經蹲到了那個瘦弱的女孩面前，一副關心的樣子。

他狠狠皺了一下眉頭，臉色陰沉地走了過去，暗罵了一句「萊克這個蠢貨」。

「你還要幹什麼？」波克森站到女孩面前，看著剛剛爬起來的黑髮女孩，語氣不佳地說。

「別想多了啊，」女孩隨意地看了他一眼，說，「我沒想纏著你們。知道橡皮、老虎皮、獅子皮哪個最差嗎？」

波克森和萊克看著她，不知道她突然問這個問題是要幹什麼。

女孩看了兩人一眼，咧開嘴笑了起來，露出了兩排光亮的白牙。她把一個黑麵包塞進了離她最近的萊克懷裡：「因為橡皮擦（差）啊，哈哈哈……」

波克森：「……」

萊克：「……」

這孩子怕不是被巨人嚇得精神出問題了吧。

「你看，你們都體會不到這個笑話的精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道不同不相為謀。你們的道歉我收下，額外的份就不用了，告辭。」

林師收起笑容，面無表情地沖他們爽利地抱拳，然後轉身，揮一揮破抹布……不是，破衣服，不帶走一絲雲彩。

萊克看著女孩的背影，站了起來，看了看手中的黑麵包，沉著面色，把它遞給了波克森。

波克森看著粗糙乾燥，還沾著一點灰的黑麵包，沉默著接了過來，沒有再開口說話。

……

林師淡定地走在通往糧食倉庫外的路上，情不自禁，摩擦她的鞋底。

雖然實際上是因為她的鞋底掉了一半。

她還是要去糧食倉庫外面的。

因為這裡沒有水。

這個世界的水，大概是能喝的吧。

巨人……好像也不是靠病毒傳播進行繁殖的。

七八十年前的記憶，早就記不清了。

她抬手，把干硬的黑麵包塞進嘴裡，咬了一口。

咬不動。

算了，在找到水之前就當磨牙吧。

她想著，緩緩用黑麵包磨起了牙。

「喂，小孩！」

「……」

「……是不是偏要叫混蛋小孩才聽得見？！」

林師聞聲站定。

怎麼又來了。

她想著，叼著黑麵包，轉身看向追來的波克森和萊克。

波克森先在她面前站定，鬍子拉碴的下巴對著她，卻只是蠕了蠕乾裂泛白的嘴唇，沒有說話。

「孩子，」萊克也走到了她面前，友善地微笑著向她伸出了手，「你一個人在這裡恐怕是活不了太久的，不然還是跟我們一起吧。否則，你明天的黑麵包可能也搶不到了。」

林師剛剛還打算移動的腳步一瞬間停住。

「為什麼？」她把黑麵包從嘴裡拿出來，上下掃了一眼兩人，緩緩吐了一句。

「我們還能害你？」波克森開口，對她冷冷地說了一句。

萊克看了他一眼，隨後淡淡地笑著，對林師說：「別管他，他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其實心也是好的。沒有為什麼，我們只是提議罷了。如果你實在不想跟我們一起也沒有關係。」

林師看了一眼波克森。

她記得她在船上的時候，聽到這個人似乎有個跟現在的她差不多大的女兒。

嘖……管他什麼理由。

不過，他們不說，她都快忘了有隊友總比沒隊友強這個道理了。

更何況，是她現在這個情況。

林師看向了萊克，男人硬朗的面容，偏黑的粗糙皮膚上，那對藍色的眼睛中帶著柔和友好的笑意。

「那以後請多指教了，我是林師。」她也不糾結，直接把右手擦了擦，放到萊克伸出來的手裡，笑著，和他握了握。

萊克看著她，也咧開嘴笑了起來：「萊克·阿魯多，請多指教。」

隨後，兩人齊齊看向了波克森。

波克森看了他們一眼。

然後面露不耐地也伸出了手。

林師笑著跟他握了握手。

「波克森·克里克。」波克森面無表情地說著，把手收了回去。

林師也沒在意，收回了手，看了看他們兩人：「我需要介紹一下自己的本土語名嗎？」

「不用了不用了。」萊克笑著說，「我們應該叫你什麼呢？你的名字還挺少見的。」

「林，」林師也對他回以微笑，說，「叫我林就好。」

是人類啊。

站在她面前的，是人類啊。

看著萊克和波克森眼中淡淡的光芒，林師如是想。

他們……是有情緒的人類啊。

她至少……終於回到人類的社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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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綜合：某北歐神話題材藝術作品，某歷史人物科普類動漫/遊戲，某科幻恐怖風影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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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內是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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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巨人：一種北歐神話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