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初次自殺未遂出獄07
我初到這裡,與別人都不熟,又排在最後,所以不斷有人回頭瞧我一眼,可是沒人理我。因為驚詫他們的眼神異常,我也不找他們說話,想想自己小房間的臭臟,就前後看看通道上的另外十來間屋裡——它們與我那裡一樣,都是四張單人木床各自相配著一個床頭櫃,但床上地下同樣是髒的!我開始明白,自己是初到這裡,而謝院長他們為了顯霸嚇人,彷彿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的日本鬼子似的,所以自打進入院子,從大鐵門到小木門一直對我管教不停。回憶從校園到單位來這裡的環境變化,我實在難以置信自己尚未出乎中國的人性之天差地別矣!
我情不自禁地眉頭越皺越緊了,既不願看無聲無影的電視機,也不願再見隊伍前面站著的那兩個冷若冰霜的年輕女護士,便閉眼上了眼睛。
不久,旁邊響起了「咕嚕——哐啷——」的滾動聲,而且逐漸的近了,但是我還不想睜開眼睛。
「打飯了……打飯了……」
這一聲男子的吆喝,終於刺激我睜開了雙眼。一輛鐵框鐵皮的四鐵輪小車子,已經從洗碗池後面的食堂里鑽出來,停在隊伍前面,一個男子手扶鐵車把,站在這輛破舊的小飯車後面。前面的人們大顯興奮,呼啦一下擁上去,隊伍立即緊了、歪了。他們逐個地把飯碗伸向小車子,護士倆一個打飯、一個打菜,勺子一挖,就漠然地完事了。——我只在電影上見過反動監獄這樣厭棄人的場面,可我犯了什麼罪啊?我搖了搖頭,忽然想到好人其實也有蹲過監獄的,否則,中國歷史上還未斷地記載什麼冤案?
先打到飯的已經回來,一邊吃著一邊走著,幾步之後就坐到飯桌邊眼睛望著院子,繼續吃著飯。於是,隊伍越來越短、人兒越來越少,我也跟著接近了小飯車。再回來的人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我開始注意起他們的午飯,一大碗米飯上面空搭著幾塊雜樣刺眼的大白菜。他們雖然還在大口地吃著,但我卻憐惜得看不下去了。因此,我不由地將眼睛轉到前麵人兒的後背,默默地低下頭,只顧跟著隊伍走走停停了……
「再給我一點飯吧!」
「呔!」護士給他添了一點飯,「去——」
停了一下,前面的人沒再敢吱聲而退下,隊伍才又走了兩步。
「再給我一點菜吧!」
「菜夠了!去——去——」
兩個護士一直不停地在小飯車旁邊叫喚著,前面「討飯」的人兒都沒敢多吱聲了,所以隊伍不再耽誤,仍是走兩步停一步,退下人、才上人,慢騰騰的。我的碗兒雖已無水、還是空的,但是拿在手裡,卻覺得越來越重了。因為,我已經完全不願多聽多見了,而且早就沒了胃口,也不想吃這裡的飯。
不過,我仍在跟著隊伍向前走著,無聊之中,小飯車之前僅僅剩下我一人了——正當護士顯得非常煩躁、男工作人員已經拉長臉的時候,我趕緊將飯碗遞上去,像別人一樣!兩個護士,一個兩勺飯,一個半勺菜,就不管我了。而我前面的見聞,對此也不願吱聲,只是轉身靠向飯桌了。但是,男工作人員卻對通道深處大聲喊道:
「你們過來吧!」
我一看,最裡面的小鐵門也已經打開,女精神病人立刻衝上來,皆臉色蒼白的,排隊打飯了。她們人數不及男的一半,所以很快都坐上桌子吃飯了,像男的一樣。男工作人員終於收回了長臉,瞧著護士,歡笑地說:
「走,快點!今天小炊蠻好的,有雞有魚呢。」
「那還可以,嘻!」
兩個護士異口同聲。男工作人員立即滿意地扭過車頭,她倆便隨著他前往食堂了。
我端著碗,並不想吃飯,只是無聊地空站著,盯著他們仨人……直到他們轉入食堂,不見了,我仍不願擠在飯桌邊。
「我們這頓午飯也不比昨天差,還是有雞有魚的。」
「好啊,快點嘗嘗去!」
這時候,護士辦出來男女兩個年輕人,一個護工一個護士,一邊議論著他們的小炊,一邊歡快地從前面走過來,轉向食堂。他倆雖然也沒戴帽子,但還是穿著白大褂子的。不過,我卻覺得眼前愈加陰暗了!
飯桌前已經坐了男男女女很多人,都在不斷地巴望著小鐵門外面的大院子(大鐵門已關)而吃著飯。可我還沒有胃口,雖能看到小鐵門外面的光明,卻見不到頭上的太陽。繼續沉默了一會兒,我才挖起一勺飯,放入嘴裡,然而嚼了一口,就覺磣牙!
呀,我一驚,立刻眼瞅著飯碗。很意外,裡面的米飯有些黃,還碎,惟有其中的大白菜尚顯得白凈。
儘管別人還一邊吃著飯,一邊吐著砂,但我又吃不下去了。
自然的,心情逐漸的憂傷,我禁不住皺眉而閉上眼睛。可是,韓二水陰險的嘴臉當即從酒店大吃大喝地浮現到我的面前,程站長、王狗子、方偉風、郝科長、阿三與小皮等走狗們在圍著他,而我們汽車站的警察、警車裡的警察和這裡的謝院長也已經擠上去,正與其碰杯……我實在難以置信自己收起書籍,走出校園,竟然親身遭遇了中國歷史上的、未斷重複的醜陋形象!
周圍的人還在吃著、講著,似乎很熱鬧,可我已經呆不下去了。於是,我轉入自己的小房間,將飯碗放上床頭櫃,勺子插進碗中,孤獨地躺到了床上。然而,耳聞外面「稀里呼嚕」的聲音,說明其他人還在吃著飯,閉眼憶起的又是韓二水的霸道,我特別的傷心了。
過了一會兒,外面逐漸的響起了「唏唰唰……」的洗碗聲音,我曉得已經有人吃完了飯,而我仍沒覺餓,還不想吃,只是胸兒越來越悶。——自己是正常人卻身陷這裡,心潮翻騰之際,我因此深感大痛矣!
還沒人回來,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這樣?在外面既不能看電視,也不能睡而只能坐。想想自己正常人的家庭生活,我雖然愈覺孤獨,但依舊不願出門。很快的,洗碗的聲音就沒有了,然而,卻響起了一聲男子的吆喝:
「吃藥了——吃藥了——」
聲音稍微有點遠,可能在電視機下面,可我頓覺這個終身難受的事情已經近悶到胸口了。
又會咋樣?
自然的,我立即走到窗口,一瞧,通道上正排起隊伍,像打飯一樣,但不積極。回想自己上午的遭遇,我開始擔心吃藥,於是慌忙將門關上,願望躲過一劫!
屋裡的其他三個人還沒回來,很明顯,他們都在等著吃藥呢。而我不由緊張地抱著頭,圈身在床上,心裡不停地念叨:
「唉,我剛吃過葯沒有多長時間,別亂給我吃藥了!」
「吃掉——吃掉——」
一聲聲外面的斥叫,仍如上午在我面前的一樣,又立刻使我獨自忐忑在小屋裡。所以,我惟有巴望著別再被折磨。
……痛苦地擔心了二十幾分鐘,但事情竟還是發展到了門前,我終於沒有「躲」過磨難——汪醫生大聲喊道:
「林澤祥,出來吃藥!」
「啊?……」
我儘管躺在床上,身子亦驚訝一抖!
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