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烏鴉擦粉照樣黑04
我嘆口氣,開始隨他轉首之際,一位壯年男子皮帶束腰,身著白襯衫,卻左多右少、後面耷拉了出來,正瘸著左腿走向一輛班車,與車主打著招呼。
「喂,程站長,沒有茶了吧?」業務科的灰青年立即喊他。
「哦,是的。」他隨便的一扭頭,竟五官油黑,尤其一雙黯然失色的眼睛窩在兩條烏煤一樣的眉毛之下。
「沒什麼!你先把茶杯準備一下。」
灰青年急忙回答,並轉進屋裡。程站長與車主繼續講了幾句話,便轉身走向我的辦公室了。咦,一個辦公室中既然過來了同事,自然有話可敘了。於是,我又快步退回室內,想通過交談了解他,以便互相熟悉。他雖然腿瘸,但我仍感覺自己順利,因為我才坐到自己的辦公椅上,他就進屋了。不過,意外地看見他嘴臉曖昧的入門形象,我只好無奈地笑一聲,說:
「程站長,早上好!」
「你好!怎麼認識我呀?」他步子一停,奇怪地望向我,「你就是那個新來的嗎?」
「是的,我剛才聽到旁邊的那位同事和您打招呼呢,知道您是程站長。」我將手兒指向隔壁業務科。
「哦,對!我是程站長。」他已歪坐到另一例第二排的辦公椅上。
這時,業務科的那個灰青年忽然拎著水瓶鑽進我們屋子,眼睛掃搭我一下就轉向了程站長,且非常熱乎地大叫:
「程站長,來得早啊!」
自然的,我注意起他,準備和他打招呼。但是,他只顧走到程站長的辦公桌之前,放下水瓶,又拿起茶杯(裡面有些剩茶),走向門外。看過他剛才在重視生產,現在又尊敬領導,一種上進的感覺立即沖入我的心中——這個單位還是值得「敬佩」的!
灰青年的言行又響又快,大有吸引力,可他出去了。程站長倒顯得忙碌起來。他從公文包內取得鑰匙,打開抽屜,拿出茶葉盒,擺在桌上。接著,他揚揚頭,望向門外。
未讓他費神,灰青年已經拿著茶杯,回到室內,然而茶杯卻又空又潔了。他還是直接站到程站長的面前,說:
「程站長,你這上班早,還是累多啊!」
我在程站長的后側面,只見他的臉皮動彈一下,沒聽回答什麼。而灰青年已經彎著腰捏了一撮茶葉,放入杯內;然後,他提起水瓶,倒好開水,輕輕地蓋上蓋子,笑嘻嘻地說:
「程站長的茶葉真好!蓋上蓋子,還能聞到香啊。」
「也不算好!」
「嗯,就是好!從哪買的呀?」
「上次朋友來,送的。」
我看看自己的杯子依舊空立在辦公桌上,便想去灰青年那兒倒些水,但他已將水瓶靠在腿邊,只顧與程站長說話。我便沒有動彈。
「好茶葉就是養生!你看,你程站長雖然工作上早出晚歸的,但還是紅光滿面哇!」灰青年滿臉堆笑。
「別瞎說了!要是能像你這樣年輕,我把站長位置讓給你坐,都干!」
「噯,我不坐你們站長位置!我沒啥本事,這……這一輩子也坐不上!我只求吃個飽,就行了。」
「誰不知你有本事?還謙虛呢!」
「嘿!……」灰青年的眼神臉色突然像動畫片里的俏皮,「還是跟著你程站長快活啊!」
聽著他們交談得這麼近乎,我真想插嘴。可是,他們說的和我想的老是搭不上杠——我希望了解一下單位的生產和效益情況。而且相互也不熟悉,我就繼續閉口,又轉頭扭身看起自己的辦公室。四面牆兒雖然曾是刷過石灰的,但已經灰黃,房頂的木樑又舊又臟,浮灰滿目的門邊就一扇木窗也黑了,玻璃更顯得模糊不堪……
我儘管沒有進過來時的、故鄉汽車站的辦公室,不過,我相信其中絕不會這樣臟。因為我進過那個亮堂的候車廳和潔凈的停車場。真想不到,從小縣城到大都會的差距,竟已轉向!
「小韓!小韓!……」外面突然響起了一位女士的呼喚。
「辦公室叫你了,小韓,快回去吧!」程站長說。
接著,屋裡是短暫的沉默。灰青年望一眼門外,才向程站長點頭,臉色無奈地打破沉默,說:
「好的!好的!」
他邊回答,邊拎起水瓶,出了門。
我終於知道,灰青年原來姓韓。小韓走了,我覺得自己和程站長已經有話可講。回想一下他們剛才的交談,我也就從了解同事開始,說:
「程站長,好像您已知道我了,請問您叫什麼名字?」
「嗯,我們領導開會的時候已經講過你,我叫程義晉。」
他的回答讓我猛一精神,不由驚喜地說:
「您們還講過我呀,真謝謝您們!那,請問剛才這位同事是業務科的吧?」
「對!」
「那他能在業務科工作,有知識啊!也是才分配來的嗎?」
「不,他是中學生,父親原來就在這個單位上班。」
我這才知道,自己前面猜測錯了,但想到灰青年也曾和我一樣「費神過單位的落後情況」,所以,我又多問一句:
「程站長,那……他是何時參加工作的?」
「他比你早幾年。」
程站長說話的時候,腰已經下彎,胳膊趴在桌上,一直沒有回過頭,我感到,他分明不想與我多講了。
於是,我走向門外。只是經過他的身邊之時,我又禮貌地問候道:
「您累了!哦,我出去看看咱們汽車站。」
「嗯……新來……去轉轉。」
他言語費力地張一下嘴巴,便閉眼休息了。
一出門,又是失望——站小車少,也沒再見灰青年小韓站在門檻上,然而,我覺得他還在費神著單位的落後情況,只是換入屋裡了。我不由地暗喜,為了單位發展,我們將能一齊工作。
這樣一想,自己的專業知識迅速湧起在腦海。我知道,它們都合口於汽車站的生產,而且眼見過小韓也像我一樣,一旦合作,學有所用,豈不歡暢?
經過這一思量,我倏然轉悲為喜了!因為倘能實現這份理想,不但發展了自己的單位,而且成就了人生的價值,咋不高興?
於是,我又左顧右盼,轉向對面的那個小衚衕,以求深入了解單位的生產情況,為以後振興企業而相應地出謀劃策。
然而,衚衕口莫過單扇門寬,僅算在院牆上打開一道縫兒。因為幾輛班車還停在檢票口,不必顧慮什麼安全,在空蕩的停車場上也沒有旅客需要相讓。所以很快的,我便走近了那道高人一頭、石已腐蝕的院牆,而醒目的是,其差舊相搭的裂縫口角更加模稜……
我雖然在皺眉著這些形象,但還沒停步,只是逐漸的慢了。衚衕口出來一對老伴,我突然想,他倆住在站邊、自然熟悉站里情況,於是靠近他們,問道:
「喂,大伯,請問這裡住的是什麼人啊?」
「哦,都是退休職工。」
「那他們是哪個單位的?」
「都是這個單位的,唉!」
他的回答已經遺憾。阿姨的臉上也堆起了失望。——想到書籍上的描述、廣播中的聲音和電影里的表演,我立即懂得了他們的心思,就沒再多說,讓開了他們外出求樂的道路。可是,看著面前的舊瓦房,想到自己工作在此,雖然還沒了解什麼單位效益,心情已經與他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