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一笑之輕
「阿翁阿翁,你看樹上、樹上……」(註:阿翁=父親的意思,與後文的『阿耶』同義,阿母=母親,三國魏晉南北朝時期但不局限於該時期的親屬稱呼,知網上有論文佐證,再粗略查了下,『娘』的稱呼是唐時起,『媽』則是自宋開始)
髫年女孩,童稚趣味,最喜色喜動,踩著青草地,一葉一樹都令她萬分著迷,當然最喜的是枝頭上的雀兒,婉囀地啼叫著,小翅撲棱幾下,那縮著的身子便是毛茸茸的絨團,也隨之顫動幾下,珊珊可愛,最得她的心,見了阿翁過來,是一心愿意與阿翁分享這份喜悅。
「哦,這不是尋常雀兒嗎?」
阿翁見慣了,倒覺得確實是尋常的雀兒而已。
「是……是嗎?」
女童滿心以為是什麼難得生物,只道阿翁極少見過,沒成想阿翁已是習以為常,這喜悅也就被沖淡了許多。
「我家鈴綺喜歡?」
大人見女童突然沮喪了些,心知是自己又說錯話了,大手一攬,把她舉得高高的放在小臂上,讓她可以開心點。
「嗯」
小小的呂鈴綺靈動的眸子寫滿了歡喜,點了下頭,小手摟住阿翁的脖,只想與她家阿翁好好親昵親昵。
「那等下阿翁,阿翁這就把那雀兒抓來!」
呂布一笑,見自家女兒喜歡得緊,便想以這樣的方式取悅她。
「阿翁不要……」
可自家女兒聽了額頭可就皺了起來,小手焦急地揮了揮,惜物之心明明白白,倒讓大人道是知錯,不該在娃娃面前『喊打喊殺』的。
「那鈴綺喜歡看雀兒在枝頭住?」
大人身一側,頭便往女童的可愛小臉貼了過去,直把女童逗得暢懷地笑。
「嗯,那樣最最好看了」
半大的稚子還帶著點兒『奶聲奶氣』,抱在手上,好似有股子心安,自然而然地讓人放鬆懈怠,是也總能得人喜愛。
「我們家鈴綺也最最好看了」
大人的粗糙大手就在女兒帶點嬰兒肥的小臉上捏了捏,動作不大,或者『謹小慎微』,讓女孩羞澀得笑著低了頭。
「夫君也未免太過寵溺鈴綺了……」
嚴氏執著食盒,走進離著不遠的涼亭里,依次拿出幾樣精美糕點,又把裝著溫了酒的酒盅與杯子各自放好,這才有暇去看這父女二人。
「哈哈」
呂布一手托著呂鈴綺,大搖大擺地如同在炫耀一般步入涼亭,嚴氏捂嘴偷笑,隨後伸手接過如同樹懶一般抱在呂布身上的呂鈴綺,放在與自己相鄰的軟墊上,又為夫君親手斟上一杯溫酒。
「夫君且嘗嘗這桂花糕,這金秋時候最應節了」
嚴氏捏起一塊,左手護住遞向夫君,呂布興緻正好,張口便含住,進口鬆柔,舌尖向上輕抿隨即散開,花香與清甜一道綻放於唇齒之間,溫酒送入,確實好味。
「阿母阿母,鈴綺也要,鈴綺也要嘛~~」
跟前擺了甜食,呂鈴綺很是歡喜,又見了阿母一心只在阿翁身上,卻沒理她,往跪坐著的嚴氏撲抱過去,這便撒起了嬌。
「你啊,再吃小牙可就不保嘍」
嚴氏點了點呂鈴綺的粉鼻,故作替她煩惱道。
「要嘛~要嘛~」
呂鈴綺努著嘴,只是耍賴作弊地搖著嚴氏的手,『可憐兮兮』的小模樣倒是逼真得很。
「鈴綺,這兒!」
然而呂布最是受不住呂鈴綺這副模樣,同是捏起一隻糕點便往呂鈴綺小嘴裡塞,小孩子心性一下子便喜笑顏開了,這古靈精怪樣子則令嚴氏哭笑不得,但總歸還是由著她了。
「夫君近來怎會這般閑暇,莫不是那些『賊子』退了?」
這段時間,呂布公務不太繁忙的樣子,時常有空回家陪伴妻女,既得嚴氏鐘意,又叫女兒開心,也許不常有這樣的滿足和諧,現在卻變得有些患得患失了。
「夫人……」
「非也,鮮卑未退,只是義父用我為主簿,職務並不關要,所以得空賦閑,也能好生休息一會」(咳咳,此義父為丁原)
呂布略顯窘意,這『明降』之事,也不好直白地說,男人這方面可總是過分固執的。
「想必義父是要栽培夫君,好得一個『文武雙全』的美譽」
嚴氏見呂布那尷尬之情溢於言表,心念一轉,到底是體貼入微,顧忌著男人的臉面。
「只是為夫長年身在軍旅,這一顛倒,實是不甚習慣」
呂布借坡下驢,也不便在家人面前提起諸樣不滿。
「夫君莫急,義父為官多年,深知人盡其才之理,此遭任夫君為主簿,定有安排」
嚴氏為呂布斟滿了酒,再寬慰道。
「若是如此還好……」
呂布嘀咕一聲,失了多說的心,舉起酒杯,為求泄氣似的仰頭倒入,效果卻不明顯,酒盞懸在跟前,用力拄在石桌上,如閑時老者們的對弈,棋子落棋盤,敲得響亮,但呂布可不帶那份悠然的心,反而是像極了在置氣一般。
「拜見家主,少君,女公子」(少君、細君=後世的夫人稱謂,女公子=小姐,源於商周,原指諸侯小姐,后隨時間發展,詞意擴大,延伸為尋常人家小姐稱呼,粗略查的,不國不打包票說保證絕對正確)
此時有一奴僕腳步匆匆而來,及近時則又放慢了,顯得不慌不忙,到了亭前,先是慣常的作禮,再說要事。
「稟家主,高將軍與魏將軍有要事求見」
奴僕躬身稟告道。
「吾與此二位將軍交好,可去將二位將軍請來,便在此處相商也不妨事」
呂布沒有什麼避諱心思,也顯得隨意,令奴僕將那求見的兩位將軍引入這後院里。
「諾」
那奴僕聞言應諾,保持做禮姿勢,緩緩退出三人視野,直至主家不見,后才加快腳步去將來客請入。
「夫君,妾身且先告退」
「鈴綺,該要走了」
嚴氏待奴僕走後才起身向呂布告退,同時牽起了小鈴綺的手,以免打攪了正事。
「嗯,去吧」
夫妻多年,呂布也知嚴氏的性子如此,便點頭同意了。
「可是阿母,鈴綺還想吃桂花酥……」
小鈴綺水汪汪的眼睛對著桌上小食盤裡僅存的最後一塊桂花糕,依依不捨地頻頻回顧惦記。
「鈴綺,過來」
呂布有些『心疼』,揮手叫小鈴綺回來,小鈴綺展顏一笑,離了阿母的牽手,被她的阿翁用一塊桂花糕便『誘騙』過去了,直教嚴氏側首藏著笑搖著頭。
「阿翁最好了!」
得了點心的小鈴綺在阿翁臉上甜甜地親了一口,這才『無牽無掛』地跑回嚴氏身邊,認錯一樣主動去牽回嚴氏的手,讓嚴氏又是一陣無奈。
待母女二人都進了屋,奴僕也就把兩位來客請了進來……
「高順魏續,來,坐」
呂布以手相請,高順魏續二人也不客套,熟絡地坐下,自有女婢過來服侍倒酒。
「可是生了什麼事?」
呂布問道。
「丁刺史欲受大將軍何進之詔入京,不日啟程……」
魏續畢竟與呂布有親,言語也不避諱,直言道。
呂布沒有當即表態,身旁的侍婢為二人添酒,一人添茶,酒液自壺盅里瀉下,撞入酒器里,泠泠之音,如泉如瀑在小池中的轉盪,三人的心或也是在轉盪,聲歇,舉盞起……
「飲勝」
「飲勝飲勝」
三人一同飲盡了杯中的酒與茶,之後是一陣相對平靜的沉默。
「入京便入京,去見見雒陽,是何等繁華也好!」
呂布暖酒入肚,毫無膽怯之意,更似入了『天高任鳥飛』的況境,抑或心嚮往之。
於是這一走,便是數年,天下未比先前安定,更不如說是紛亂盡起,黃巾掃過的神州大地,舊傷未愈,新傷再添起,王師大旗倒了又立,叛賊滅了又興,連一國之君皆可談廢立,何況這尋常人世?
只是呂布不知道,他走的那天之後,呂鈴綺心儀的雀兒沒再來枝頭住過,那涼亭也幾近無人,本應是家庭和睦景象,而今儘是悲寂之感……
「阿母阿母,聽聞阿耶當了驃騎將軍?」
到了金釵年華的呂鈴綺,已有了其母的美人韻,只是時常不再愛笑,不似幼時那樣喜好玩樂了。
「嗯,你阿翁該要派人來接我們了」
嚴氏又何嘗不是清減了許多,但在呂鈴綺面前,還是強撐起一點笑意來,不然呂鈴綺也難見一絲笑意。
「阿母想念阿翁嗎?」
呂鈴綺問。
「自然想念啊……我們家鈴綺呢?」
嚴氏牽來呂鈴綺,讓她挨著自個兒坐。
「嗯,也想」
呂鈴綺虛抱著嚴氏的手,頭微搭在嚴氏的肩頭,輕聲說道。
「不知你阿翁可是變得高壯與否,近來做好的衣物,若是不合身,還得再改改」
嚴氏念叨著,更多還是惦念。
「應該會高壯些吧……」
呂鈴綺也不確切,心中只是無端願這樣想。
「見了乃父,可要高興點兒,這般悶悶不樂,乃父定然不悅」
嚴氏點了點呂鈴綺的眉頭,試圖讓她常日里微皺的眉頭舒展開,卻是未必是那麼輕易便能做到的。
「嗯,知道了」
呂鈴綺只是再次輕輕點了點頭,不見太多快樂,似也無動於衷,僅在想著快能見到阿耶了,面上或才有了一些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