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邂逅淇南 歲寒獨在 君傾淡飲好酒

辛弈進入了一個跟之前工廠完全不一樣的新環境，雖然一開始他顯得有點木訥，但是很快他就融入了這份新的工作。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穿上筆挺西服、打著領帶的一天；他在廁所的鏡子里反覆地調整衣袖和領結，好想讓奶奶和筱竹看看自己現在的模樣。

這是一家地產中介公司，主要工作內容就是為客戶推薦新開盤的樓房、幫一些業主買賣二手房。上班地位於一個小區外的臨街商鋪，公司有一台紅色的固定電話，辛弈覺得很高級，自己村裡面也只有村長家有一台，平時大家去街上發傳單、貼廣告、舉牌子，把桌椅搬到人多的地方，用喇叭吆喝。辛弈所在的小組加他一共十人，主管姓陳，精明能幹，大家叫他陳姐；辛弈踏實、勤懇，很快就贏得大家的好評。

辛弈開始接觸高素質人群，企業家、高管、教師、醫生、公務員等，讓他覺得都是可以學習的對象；和形形色色的人相處給他帶來新鮮感，這種新鮮感一直持續到那天帶一個客人去看房之後。那是一個在醫院精神外科上班的男護士，姓駱；他通過同事的介紹找到了辛弈。辛弈已經熟練業務，表現得積極又熱情。接待了這位看起來30出頭的客人，他身高中等，地中海的髮型彷彿在陽光下能發出光來；天氣炎熱，辛弈要帶這個駱先生去看房子，客人開著一輛麵包車來的。涼爽的風從車上的空調扇吹出，緩解了夏日的燥熱，辛弈坐在副駕駛位置上，一路上跟駱先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他工作中的趣事。

要去的目的地有一段距離，所幸駱先生十分健談，以至於在車上也不會太無聊。當車開到高速公路上時，車行駛速度加快。時而可以看到路兩旁草地上的行乞的流浪人一閃而過。辛弈心生憐憫，自己可以坐在舒適的車裡面吹著空調，而這些人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經受日晒雨淋，還無處可依。正在沉思之時，駱先生突然發話了：「你看路邊的那些乞丐，很多是有精神障礙的神經病，他們走到馬路上來可以一腳油門直接撞過去，一點事都沒有，反正他們也沒有家人來找麻煩。」

辛弈嘴微張，有那麼一瞬間大腦完全空白。「沒有聽錯吧？」一股涼氣從頭頂直竄到脊梁骨，整個後背都冷得發顫。「好冷啊！」渾身汗毛豎了起來，牙齒開始微微抖動。在這個炎熱的大夏天，卻突然感受到人心如此的冷漠，如墜冰窟。辛弈怎麼都想不到這句話是從一位道貌岸然的醫護人員口中說出來的。他指尖在椅子上抓的發白，「是自己太玻璃心了嗎？」「不是，旁邊坐的儼然就是一個活生生的惡魔，連基本對生命的尊敬都沒有，還能算的上白衣天使嗎？」「那些人也都是有血有肉的，也都是爹媽生的。為什麼他會那麼心裡扭曲？他平時在工作中是怎樣對待病人的？他之前是不是真的開車撞過人......」種種疑問閃現在辛弈的腦海裡面。駱先生還在得意洋洋地說著，辛弈不願意再多說話，在當天業務辦理完成之後，辛弈從此再也沒有聯繫過這個讓他在六月天感受極寒的「病人」。

辛弈在這邊工作一段時日，多少耳聞一些圈裡的事情。工作中老聽其他人說地產中介行業有一位超級美女，名字叫「向麗雲」，經常聽到同事們閑談提到她，誇她有多麼漂亮的容貌……就連一向「挑剔」的女士們提到她也是一臉的仰慕。辛弈對她懷抱著一絲的好奇。

「嘿？你知道向麗雲向小姐嗎？」上班期間旁邊的同事閑來無事，扭過頭來詢問辛弈，辛弈點點頭，她早已經成為行業內的傳說，怎麼可能不知道呢？就算沒見過其人，也有過聽聞。「聽別人講她很漂亮，讓人過目不忘。」同事興緻很高，滔滔不絕地開始講述起向麗雲的「傳奇故事」…「你想一睹她的芳容嗎？」同事開始朝辛弈擠眉弄眼，邪魅一笑。辛弈搖頭，說：「出去參加交流活動的時候可能會碰見她的，到時不要令人失望才好。」同事還想講些什麼，但望見主管往這邊走來，他也就轉過去噤了聲。半晌，辛弈聽見他悄聲說了一句，「也是，應該遲早都會碰見的，到時你可別眼睛都不眨，盯著人家看。」辛弈應了句：「我才不會像你那麼膚淺。」

辛弈開始想像這位傳說中的向小姐了。雖然從未見過其人，心裡不免覺得她庸俗，只讓人記住外表的話，很可能只是個徒有其表，金玉其外的花瓶人物吧；辛弈並沒有多期待見到她。

辛弈第一次見到這個傳說中的美人兒的時候，是在一個新樓盤發售會上，這算是辛弈真正的見到她本尊。頓時覺得自己被那些傳言所欺騙了，向小姐主動過來打招呼，介紹自己並遞上名片，辛弈心裡還是不能接受，明明就很一般...只比一般好看一點點罷了，怎麼會在業內傳得神乎其神呢？果然傳言不可信，辛弈暗道。身邊男同事紛紛向前，辛弈則悄悄退到一邊看起了熱鬧。

在那之後，辛弈還與這位眾人口耳傳頌的「美人兒」在工作中接觸過兩次，兩人都給對方介紹過業務。這在業內都是稀鬆平常的事，兩人相互都沒有給對方留下深刻的印象。

時間轉眼即逝，在生活的忙碌中，春節悄然而至。火車依然像往年一般一票難求，辛弈跟奶奶和筱竹商量過等來年大家都開工時，自己再請假回去，從而避開春運的高峰期；辛弈的計劃是自己申請留在門店，堅守工作崗位。閑暇時也會和家人寫信談談心，辛弈在信中得知筱竹買了一部手機，辛弈在工作中也看到了越來越多同行朋友用上了這種高科技通信設備，小方磚模樣的手機，打電話，發消息無所不能，用起來甚是方便。自己一直在考慮是不是該攢錢買兩部與筱竹方便聯繫，現在得知她已有不免得有些失落，但轉念一想送給奶奶作為新年禮物也未嘗不可，這樣以後就不用讓老人家太過於操心了。

他鄉的新年並沒有家鄉的年味，平時很少有人走過，感覺比平時蕭條了很多。一到新年，這裡就變成了一座空城，寬闊的馬路上一輛車都沒有，往常熱鬧的商業街現在家家大門緊閉，難以見到一個人。辛弈一個人獨在異鄉難免孤獨，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想起以前奶奶過年都會做燒麥，奶奶做的燒麥形如石榴、餡多皮薄。一口咬下去，冬菇的香嫩配上豬油的豐腴，生怕嘴巴里鮮香濃郁的氣息一不小心從嘴裡溢出來，回味無窮。兩年沒回家了，好想見到心上人，好想爺爺奶奶，好想吃到家裡的飯菜…在這裡過年不止孤單，連吃的東西都買不到。

大年初三那天，辛弈照常開門，在店裡忙活到下午的時候。向麗雲意外地出現在門口，她打了聲招呼，說：「開車經過發現你們過年還營業就過來看看，你怎麼沒回家，一個人守店？」「我買不到回去的票，只好年後再回去了。」辛弈禮貌性回答，並把她請進來坐，給她遞上茶和糖果。難得有熟人，像是為了掩飾心中無法回家的孤寂，辛弈打開話腔，主動與她聊起天來了。才知道，原來向麗雲的男朋友和家人都在這裡過年，小兩口開始著手準備結婚事宜；聽到這些，辛弈心裡不由得羨慕萬分，由衷地送上了祝福。向麗雲提到愛人，臉上笑容溫柔似水，她問道：「你應該也有一個很喜歡想結婚的女孩吧？」說到這，辛弈心情突然明媚了起來。

想到你就會很開心，鬱悶一掃而空，這就是喜歡的力量啊。

向麗雲看著辛弈的笑，彷彿也明白了什麼。「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遇到他之前我沒想過要結婚，遇到他之後，沒想過和別人。你打算什麼時候結婚？」辛弈稍稍有點窘，低下頭看著眼前的水杯。

一會兒，向麗雲突然道：「你會不會喝酒？」「當然會，從小就會了。」提到這個，辛弈才抬起頭。「我家裡有朋友送了兩瓶白酒，我拿給你喝吧。」辛弈愣了一下，跟她並不熟，立馬推辭：「謝謝你，不用，你們家人一起喝吧。」「我們家都不喜歡喝酒，你一個人過年，無聊的時候可以喝一點兒，我現在回去拿給你。」向麗雲邊說邊起身要回去拿。「現在天色也晚了，要不就算了吧。」辛弈覺得麻煩別人不好意思，向麗雲一句：「沒事，問題不大。」便徑直離去。盛情難卻，辛弈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只好容她去。其實他喝不慣這些酒，唯有爺爺加了冰糖、枸杞的散裝白酒才符合他的口味。

傍晚時分，街道路燈依次亮起，辛弈聽到門口響起喇叭聲，知道是她來了，走到門口。只看見一輛紅色小轎車緩緩地在公司門口停下，車尾揚起的灰塵散去，向麗雲從駕駛座解開安全帶，熄了火，推開車門，一隻腳邁了一下，高跟鞋磕擊地面，發出清脆的響聲，從車上下來，繞到打開的後備廂拎了兩瓶白酒，酒盒在燈光的反射下，格外耀眼。她真的帶來了，辛弈鼻子一酸，不僅僅是感動，更多是為自己初次見到她時，內心狹隘的想法而感到內疚；他想起初次見面時曾和同事談論過向麗雲，同事只是笑，不講話，半晌才神神秘秘地說：「你總會明白她的閃光點在哪裡的。」後來才知道，向麗雲那天應該是聽到了他全部的對話，卻沒有辯解，也沒有氣急敗壞仗著自己的身份公報私仇，相反，她以德報怨，主動幫助。辛弈想起，在那次見面之後，他便迎來了向麗雲介紹給他的一個豪客，還為他在客戶面前打包票：「這個小伙能力很不錯，完全可以完成這個任務。」一邊說，還一邊笑著望向辛弈。想到這裡，向麗雲已經把一對白酒遞到他面前，辛弈壓抑內心的波動，若無其事地接了過來。拎著這一對沉甸甸的白酒，他感到內心猶如烈火燃過，火辣辣的刺痛，羞愧如同一座大石壓在心頭，讓他直直喘不過氣來。

辛弈恍然間好像懂得了為什麼大家都會說她是個美人兒了…

她的豁達和落落大方都為她而加冕。

回過神來時，向麗雲邀請他，明天晚上去她們家一起吃飯、一起打牌。辛弈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感動，真誠地表達了自己的謝意，他怎麼會忍心去打擾別人一家團聚呢？

辛弈表達了婉拒，向麗雲讓他照顧好自己，便轉身準備回去。當她的車駛離自己的視線后，看著手中的這一對好酒。「曾經的我狹隘又武斷，隨意給人打上標籤，人家明明是一個善良、從容到無與倫比的姑娘，顯得我愚昧不堪。」

內心的溫暖驅散了冬日的寒風，他在心裡，為他初次見面時就惡意地揣測道歉。

再次回想起那一天。面前的向麗雲裝扮乾淨利落，襯衣潔白無瑕，舉止優雅，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大家都簇擁在她的周圍。那一刻，她真的就是這個行業中口耳相傳的超級美女。

善良一點，大家的生活都不容易。如果你真的想真正去了解一個人，你只需要用心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