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故人重見
總算慕蘭莊主久歷世事,一愣之後,便即回過神來,勉強笑道:「夫人說得何等話來?你是我原配之妻,共歷患難,如同一人,如何能夠輕易拋舍?」當下走到她身邊,握了她手,低聲道:「雲容不要胡鬧,你今日重來,我心裡歡喜還來不及,待會我自好好向你陪罪,再向你解釋今日之事。在這大庭廣眾,莫要如此不識大體。」
誰知趙雲容猛的掙脫了他的手,把臉一寒,冷冷道:「誰跟你胡鬧?在場群豪做證,我趙雲容一字一句說得清楚,你一字一句答得明白,千事萬事無有不允,難道當著在場群豪,說過的話卻要不算不成?」
慕蘭莊主見她面如寒霜,一字一句說得鄭重,這才始信她實非開玩笑而來,心中的寒意一陣陣湧上,他其實一貫均知這位夫人看起來雖然柔弱,其實性情最是剛烈不過,她外表固然溫和嫻雅如和風細雨,但一旦下定決心,那是雷打不動,寧折勿變,否則當年怎會以千金小姐的之尊,隨自己一個江湖草莽私奔?婚後又忿自己納妾,離山莊居於深山,這一去便是十年,不論自己如何懇求總是難要她回心轉意!想到她當年何等尊貴的身份,卻為著自己甘心拋棄一切,隨自己經受江湖風霜之苦,待自已情意何等之厚?深夜回想常自心悸,自己卻因著許多私心,屢屢相負,今日更逼得她說出如此決絕之語,不禁又急又驚,當下也顧不得群豪在場,「雲容,這中間還有許多細節不為你知,許多的誤會,你且聽我細細對你解釋賠罪……」
趙雲容後退一步,溫言道:「莊主何須如此?你此記得已有新歡在側,又何必對我這舊人戀戀多情?江湖中還有誰不知道慕蘭莊主的風1iu瀟洒呢?何苦再讓雲容枉擔此虛名?」
慕蘭莊主冷汗涔涔而下,他自負多智,但也沒想到妻子竟然在眾人面前給自己出了這樣的難題,一時間竟然難以決措。
趙雲容輕輕一嘆,說道:「我原也不願令咱們在大庭廣眾之下難堪,只是若非如此,也不能令你依我所言,我雖是你妻子,但在你身邊,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女子,於你大業全無幫助,而這位姑娘才貌雙全,無不勝我百倍,聽說還出身武林名門,武藝高強,以後定能為你良配,你們二人行俠江湖,居住在這慕蘭山莊之中,縱是神仙俠侶也有所不如,我怎麼還敢擾莊主的雙fei?」
「你胡鬧什麼?」慕蘭莊主聲音一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此刻他表面雖還勉強抑制,內心卻已經惱怒欲狂。
「我胡鬧什麼?」趙雲容卻毫無畏懼,冷冷道:「你朝雲暮雨,今日又納新歡,我今日成全了你,便是胡鬧么??」
「你!」慕蘭公子冷聲道,他心頭狂怒,但閨闈私事,在眾人面前又難分辯。只得低聲道:「雲容,你待如何?」
趙雲容冷冷看他一眼,微微扭頭,朝堂外叫道:「孟公子,還請你出來讓公子見上一面罷!」
只聽樹葉聲微響,堂中燭光微晃,群豪只覺眼前一花,堂中已多了一個身材瘦削的白衣男子,只見他雙目緊閉,似帶病容,只見他緩緩前行至慕蘭公子前面,朗聲道:「莊主有禮了!」
「閣下好俊的輕功!」慕蘭公子冷冷道,冷冷打量這人,正猜不透趙雲容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卻聽韓愈雪一聲驚呼道:「大師兄!」不禁微微一怔。
那白衣男子臉色微微一變,但臉上隨即浮上苦笑,只聽他輕輕道:「小師妹!」這一招呼,堂中群豪心裡更是糊塗,均想道:今日這場熱鬧不知如何收場,這慕蘭莊主今日納妾,原配夫人卻跑來索要休書,似乎還另帶了新婦的師兄?只是眾人盡皆畏懼慕蘭公子武功深不可測,權勢薰天,此時又在眾人面前丟了這樣大的一個面子,雖均覺是場笑話,但面上哪裡敢露出來?盡皆屏息靜氣,猜測著他會如何應付眼前情勢!
只聽慕蘭莊主冷冷道:「你是來賀令師妹新婚之喜么?」
那白衣男子似根本未聽出他語氣中的殺氣,語中不無凄然的道:「我素來仰慕莊主大名鼎鼎,如今卻是想看看莊主如何奪人妻室佔為已有?」
「那你為何始終緊閉雙眼?」
「在下自幼雙目失明,只恨不能親眼一睹公子風采!不敬之處尚祈公子原諒。」
慕蘭莊主聽出他語聲中的怨恨之意,哼了一聲,轉頭向趙雲容道:「雲容,你當真很好!」
趙雲容微微一笑,道:「他無權無勢無力與莊主相爭,只求親自向莊主及新夫人賀喜,這樣的請求,賤妾總不能不允。」
慕蘭莊主雖覺她話中字字藏有刀劍,但又難以辯駁,於是又看向那男子,道:「你既然認為與我有奪妻之恨,竟然就這樣站在我面前么?」
「莊主此言差矣!」那白衣男子坦坦道:「我聽趙夫人言道莊主種種過人之處,我身有殘缺,原也配不上我師妹,今日見她有了好歸宿,我只有代她歡喜!」
韓愈雪哽咽道:「大師兄!」
「那麼這便是你表示歡喜的方式么?」慕蘭公子忍住怒氣,殺機已起,他已知道,夫人與這男子不過是要在這宴會給他難堪而已,不管如何,也許他們奪不回韓愈雪,如此一搞,也令自己顏面掃地,縱然天下群豪畏於自己敢笑不敢言,但這個丑確也是出得太大了。想著在場眾人只怕都在興災樂禍,看自己笑話,不禁好生氣惱,想到此舉定是夫人想出,不禁氣苦。
當下看那白衣男子,真是說不出的厭惡憎恨,他既不能對妻子如何,便只能對他泄憤,當下便決定一掌將他殺了,稍挽顏面,也憑此立威在場眾人,趙雲容心內的憤怒以後再慢慢賠罪挽回。他心意已決,當下鬆開趙雲容的手腕,翻掌便向那白衣男子擊去。他這兩掌間雖滿蘊內勁,但他功力之深,實已到收放自如之境,雙掌擊出竟不帶任何風聲,只是這千斤之力擊打在人身上,那還不骨碎筋斷而死?
他雙掌擊出,那白衣男子目不能見物,又聽不見風聲,不閃不避,韓愈雪不禁脫口驚呼道:「莊主掌下留情!」但轉眸看見趙雲容時,面上表情卻十分平靜,似乎知道這一掌定然無法傷人,不禁心中驚疑不定。
但此刻慕蘭莊主殺機既動,縱然聽見又如何會理會?只見他掌快要擊到那白衣男子胸口之上,韓愈雪心中大痛,不禁閉上眼睛不敢再看,只聽人群中出驚嚇聲,睜開眼睛卻見三把匕不知從何處飛來,正自分取慕蘭莊主三處大穴。
慕蘭莊主手掌已堪堪要落在那白衣男子胸上,卻見三柄匕割破垂簾迅捷無倫的朝自己飛來,那匕飛行中隱帶風聲,顯然出手人功力極高,且匕份甚重,準頭自然更佳,這一出手十分巧妙,顯然只為救人,並未求攻敵,他深知自己若執意擊出那一掌,自已縱有罡氣護身,也必受重傷,心念意轉間,不求傷人,先求自保,當下收回掌勢,右手長袖一卷,捲住兩柄匕,左手輕揚,接住另外一柄。別人看他因如行雲流水,似乎隨意之極,但他自已卻心頭微驚,因這匕所帶勁力實在驚人,他左手使出了七成功力,但虎口依然隱隱痛,而他鐵袖功也早已練到十成境界,自信縱是寶刀利刃也難以割傷,但那其中一把匕還是在他衣袖上劃出一道小小的口子,別人雖然不見,但他心裡清楚,知道剛才出手之人武功極高,未必便在自己之下!這麼緩得一緩,他心中惱怒只有更甚。
但他臨敵經驗十分豐富,早已猜出出手之人的方位,當下將三把匕用足勁力反擲回去,口中淡淡笑道:「哪位高人駕臨敝庄?來而不往非禮也!」
但聽見一聲熟悉的輕笑入耳,一個青色身影飛進堂來,只見她縴手揚起,轉眼間已將三把匕收入懷中,彷彿接住的只是遞過來的紙片,群豪正自驚嘆間,已聽她笑道:「有勞莊主賜還匕。」
眾人定睛看時,卻是一個容色清麗絕俗的青衣女子正笑吟吟的站在堂中,只見她容色甚美,但年紀卻似已不輕,眼角額間已惟有細紋,且是高挽的雲鬢之上黑白相雜,竟如垂垂老婦,又比她的容貌似乎又老了許多,看上去真有說不出的詭異。群豪中久識慕蘭山莊之人已依稀辨出這個女子便是十餘年前慕蘭莊主縱橫江湖時長伴身側所倚仗的第一高手,也是這慕蘭莊主的第二位夫人辛荑。不解的卻是十年前她不過雙十年華,如今最多也不過三十餘歲,如何卻已經鬢花白?
慕蘭莊主已然猜到是她,但此時乍見故人,還是百味雜陳,憤怒愈增,冷冷道:「好啊,你也來跟我做對來著!」
辛荑微笑道:「我不過不想見到莊主好好的一場婚宴有了流血慘劇,那多煞風景?」
慕蘭莊主看看她又看看妻子趙雲容,咬牙點頭道:「好,很好,你很為我著想呀!」
辛荑格格一笑,對他毫不畏懼,道:「莊主,為你著想的不止我們呢!」說著輕輕擊掌,垂簾掀處,又走進一個濃眉大眼、英氣勃勃的年輕人,只見他走進堂來,也不見得他步伐很大,但幾步之間便已走辛荑身側,朝慕蘭莊主一拱手,道:「咱們又相見了,慕蘭莊主。」他微笑向那白衣男子道:「大師兄!」側臉間又向韓愈雪點了點頭,道:「小師妹,所幸咱們未曾來遲!」
慕蘭公子心頭怒火熊熊,卻難以再匆促作,只好哼了一聲,他知辛荑武功極高,幾與自己不相上下,這十年得了天心訣,日夜荒山苦練,自然更多精進,雖未能過自己,但相差也極微小,不在自己之下,一旦交手,勝負難測。她一向對自己懷怨在心,此刻搗亂,那是決不容自己輕易便將人傷了。他素知辛荑性格乖戾,我行我素,夫妻數年,對他又非常了解,實在他當世最為顧忌之人,一旦真正翻臉成仇,那便是最可怕的敵人。所以也不願輕易將關係弄僵。當下冷冷不語,心道:逃得了初一,過不了十五,且待我慢慢擺布你!總有一日教你死得慘不忍睹。
「莊主,你風采一年更勝似一年,當真是可喜可賀,」辛荑微微笑語:「如今又納了這樣貌美絕倫的小妾,唉,慕蘭山莊之中真是再也沒有賤妾與姐姐的容身之所了。」
慕蘭莊主冷冷道:「我對你處處容讓,你卻始終要與我做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