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密室苦衷
趙雲容與辛荑隨在慕蘭莊主的身後,這原也是她們熟極了的庭院,如今依然也沒有什麼大的改變,還是那間房子,還是同舊時一般的密室。
等進了密室,辛荑與趙雲容對視了一眼,辛荑終於開口問道:「你要對我們說什麼,要讓我們看什麼?」
慕蘭莊主卻不回答,他輕輕捲起了牆上的畫卷,露出光滑的石壁,也不知他按了什麼地方,牆壁無聲息的滑開了,露出裡面的房間,辛荑與趙雲容又對視了一眼,這間密室,便是她們也不知道的了。
慕蘭莊主當先帶著她們走了進去,約走過了幾十步的甬道,前面豁然開朗,竟然又有一間精雅的房間,只是這房間的床上卻躺著一個重傷暈迷的男子,只見他年紀約是在二十餘歲,雖然重傷之後臉色蒼白,但劍眉星目依然可見勃勃英氣。
辛荑道:「你要我們見的便是他么?」
慕蘭莊主聽出她語氣中的不悅,淡淡道:「你知道他是誰么?」
辛荑又仔細看了看他的容貌的,卻不識得,仔細聽他呼吸之聲,雖然也曾練過武功,卻顯然未至一流高手之境,但見慕蘭莊主臉色鄭重,便忍住了已到唇邊的譏諷之語。
趙雲容一直未曾開口說話,此時卻問道:「這人是誰?」她卻是已經瞧出這個依稀面熟,卻記不清曾在哪裡見過。
慕蘭莊主緩緩道:「十年北伐,誰不欽敬他父子之功之苦?只是這十年裡你們深隱山中,難怪不知。」
趙雲容身子微微一震,脫口道:「他是岳元帥的兒子!」
慕蘭莊主道:「他的容貌跟他的父親頗有相似之處,你也曾經見過他的父親的。」
趙雲容又是一震,道:「他,他是岳雲么?他不是已經同父親一道死在風波亭里,怎地會在此處?」
慕蘭莊主的目光中終於露出了痛苦之色,道:「我終究無能救得他父親,可是天可憐見,終於讓岳家留下一條血脈!」
趙雲容道:「不是傳言說秦檜雖然冤殺了岳元帥父子,卻並未對他其餘的家眷問罪么?」
慕蘭莊主怒道:「哪不過是秦檜為了要堵天下人悠悠之口,除了眼前身負重傷的岳雲,岳元帥哪裡還有後人留存在這人世間!」
趙雲容臉色蒼白,掩面喃喃道:「合該趙宋皇朝滅亡,這樣的忠臣,虧那皇帝下得了這樣的狠心。」
慕蘭莊主冷冷道:「他下的狠心還少么?為了坐穩他的皇位,他把父兄盡皆拋在敵國,受敵人種種折辱,又為著岳元帥直搗黃龍迎回二聖深得民心,便狠一狠心,寧肯只要這半壁江山,也不容岳元帥救回他嫡親的父親兄弟,還枉他每天都把仁孝掛在口中!」
趙雲容的臉色似乎更加蒼白,幽幽道:「這便是你全力扶上皇位的皇帝,又有什麼可說的?」
慕蘭莊主臉色也轉蒼白,不知過了多久,才低聲道:「我沒料到他竟然是這樣的人,更沒料到他竟然沒出息至此,父兄不顧,忠臣要誅,我原以為憑自己便可以有回天之力,可以助朝廷北伐功成,一統山河,我盡全力為岳元帥籌措銀糧,助他每戰告捷,卻不料這些卻終究害了他滿門的性命。」
趙雲容冷冷道:「你不是為了大宋,而是為了你自己罷!你一生自負,要做當世的曹孟德,所以你扶立新帝,外援猛將,一旦岳元帥北伐功成,也不知這皇帝是姓趙還是姓周?」
慕蘭莊主身子一顫,低聲道:「我以前是曾經有過這樣的念頭,」他昂起頭,看著趙雲容,大聲道:「憑我才智,有哪一點不可以將那趙構小兒取而代之?」可是他的聲音又漸低沉下來,道:「可是我與岳元帥相知愈深,對他便越是相敬,他心裡從來沒有為自己私利想過,只有著百姓與國家,他什麼也沒為自己想過,只是將自己懷腔的熱血滿腹的才華奉獻出來,我知道我做不到這些,可是我還是對這樣的人好生敬重,我想,如果我能扶助他成就這樣一番大業,縱然我做不成皇帝,那也是很好的,得到他這樣的好朋友,這樣肝膽相照的忠義之士,我也甘心了。」
趙雲容從未見他的眼神如此虛弱悲傷過,心中忽然一軟,竟沒有譏諷反駁,只聽慕蘭莊主又道:「趙構小兒誤信的秦檜,原與金國通姦,難為皇上有樣的心思,自然投其所好,竟以莫須有的罪名陷他們父子於風波亭,我趕去相救,連殺了秦檜手下的十個高手,同他結下深仇,這我並不放在心上,可是岳元帥卻不肯隨我離開,我先只道他一片忠心卻被皇上屈解,是以想要分辯明白,便對他說了許多朝中之事。」
辛荑忍不住問道:「他最後為何不願隨你離開?」以慕蘭莊主的能力,若非岳飛自願不肯離開,有什麼人會救不出來。
慕蘭莊主看她一眼,眼中竟有無限凄然,道:「我勸他不必痴心夢想,趙構無恥,縱知他是忠臣,也斷不容他分辯,秦檜更要除他為後快。我勸他,縱然決心北伐,那也沒有什麼,憑他與我在天下武林的號召力,還怕群雄不紛紛響應么?誰知他默然不語,我催問他許久,他終於說出苦衷:他不願隨我離開,但是不願群雄再以他的名義與朝廷為敵,他決不能看著國家再這樣四分五裂,好歹,好歹現在一半百姓沒有活在異族鐵蹄之下,如果,如果他死了,能不教許多生靈塗炭,他即便送了性命又有何妨?」
趙雲容低聲道:「所以他最後終於沒有跟你走?」
慕蘭莊主道:「我幾乎已經是在哀求他了,可是他還是不肯應允,他寧肯自己受戮,也不願天下百姓受苦,沒奈何,那晚我只能救出了他的長子岳雲,後來我立刻闖入宮了見了皇帝,要求他放了岳飛,誰知這趙構小兒見我憤怒之下,口中雖然連連答應,暗地裡卻急忙將岳氏全家滿門屠戮,待我知道實情,卻已經不及。我千算萬算,卻沒料到趙構竟然敢同我陽奉陰違,更沒料到我一著棋錯,反而加急送了他全家性命!我心中實在是懊悔了千百次,可,可是死去了的人卻再也不能夠挽回了!」
趙雲容幽幽道:「你想號令天子,他自然是要加倍的反抗,你聰明一世,怎地會連這樣的小事卻也不明?」她頓了一頓,低聲又道:「岳元帥寧死也不願你相救,難道你還不知道他的心。」
慕蘭莊主臉色倏的蒼白,叫道:「你的意思是?」
趙雲容凄然一笑,道:「你這些年倒真的結交了一個好朋友,他自然是心裡知道你要做什麼的了,他知道他再沒能為去阻止你,可是為了國家,為了你,他只有舍了自己,所以他寧肯死也不肯隨你離開,慕蘭,岳飛真正才是很不了起的男兒!」
慕蘭莊主悲難自抑,臉色更加蒼白,低聲道:「為什麼他始終沒有對我說出呢?」
趙雲容道:「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你們是彼此了解的,他能說么?說了你自然還是要救他的,說了你也不會聽他的。可是對於他呢,他的心永遠站在國家與百姓一邊,那麼是不是他就必須來同你拚命?所以他用他的死,換得你和宋室暫時的團結,也許失去了他,朝廷只能苟安,也許再不能揮戈北上,收復失地,但至少,這江南一帶的許多百姓終於能夠安居樂業,過些平平靜靜的生活。」
慕蘭默然良久,忽道:「雲容,如果你還在我身邊……」
趙雲容嬌軀微微一震,卻沒有說話,過了許久,她輕輕的搖了搖頭,慕蘭莊主一陣失望,道:「雲容,我向你誠心陪罪,盼你回心轉意!」
趙雲容抬起頭看著他,緩緩道:「現在說這樣的話,你不嫌太晚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