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醒

江琛在一陣陣浸入骨髓的疼痛中蘇醒過來。

他睜開眼，只是這樣一個細微的動作，臉頰上卻傳來一陣陣抽痛。讓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空氣很潮濕，聚焦前江琛的視野有一陣短暫的模糊。眼前是一片青灰色的石頂，不平整的石面上覆蓋了一層濃密的青苔，證明這個地方已經存在了很長一段時間。一根白花花的蠟燭被突兀地摁在旁邊一個凸起的位置，跳動著微弱的光。

這兒似乎是一個山洞。

江琛動了動耳朵，耳邊聽不到活物的動靜，也沒有喪屍比正常人粗重幾倍的喘息，這讓他放心了不少。淅淅瀝瀝的雨聲有些模糊，江琛嘗試著坐起來，可是身體一動就鑽心得疼。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他也只不過勉強轉過頭，看到一面堆滿荒草的牆。聽聲音，這個位置應該有一個洞口。

雖然身體還不能動彈，但江琛的大腦已經飛快地運轉起來：洞口的這些荒草顏色翠綠，有著明顯的人為覆蓋的痕迹，說明他是被人帶到這裡來的。

江琛忍不住皺眉，昏迷前的記憶紛至沓來。

B市基地原本是華國境內發展得最好的人類倖存基地之一，在末世以來的三年裡，一直是倖存者們趨之若鶩的避難所。誰都沒想到，在一個月前，B市基地會覆滅於從內部爆發喪屍病毒。基地里的絕大部分人，要麼變成了沒有理智的喪屍，要麼被喪屍撕成了碎片，只有極少數的居民逃了出來。

江琛所在的A市基地與B市基地距離最近，收到B市覆滅的消息也最快。

即使當時B基地覆滅的原因未明，依舊有一大批異能者小隊第一時間從A市出動。這群刀口舔血的傢伙，到B市的廢墟只有一個相同的目的——最快最多地佔據B市殘留的資源。

江琛帶領的「諾亞小隊」就是其中之一。

這支隊伍是在喪屍堆里磨礪出來的，即使在人才濟濟的A市基地，也算得上是翹楚。而三年以來的並肩作戰，江琛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的兄弟會背叛他——至少在他被人從制高點一把推進喪屍堆里前，他沒有懷疑過。

身體比理智先一步回憶起從高樓上墜落的失重感，還有當時如墜冰窟的心悸。江琛還記得那張熟悉的面孔上露出的詭異笑容，推他下來的那隻手，沒有一絲的顫抖。渾身的傷口都抽痛起來，江琛忍不住疼得抽搐了一下。

隨著疼痛浮上來的巨大疑問盤旋在江琛的腦海里，連隊友都背叛了他，那會是誰把他從喪屍堆里救出來，帶到了這裡？

江琛閉了閉眼睛，有傷口大概劃過了眼皮，即使只是輕輕眨一下，都會產生皮膚可能撕裂的錯覺。忍著疼，江琛分別閉了閉兩隻眼睛，還好視力無損。

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江深全身都僵住了。他的神經第一時間繃緊，拖後腿的身體缺依舊動彈不得。江琛在心裡罵了句該死，卻仍不肯放棄。慢慢將頭轉向山洞另一邊的同時，無力的肌肉嘗試著克服生理的疼痛和抽搐，暗暗積蓄力量。

聲音是從一個蠟燭照射不到角落裡傳來的，就著昏暗的燭光，江琛費盡全力也只能看到那兒露出來的一截黑色衣角。

喪屍還是人類，敵人還是朋友，亦或是陌生人？江琛的腦海里閃過無數個猜測，大腦飛快地思考著各種情況下的應對方法。

角落裡傳來起身的聲音，江琛目不轉睛地盯著那裡，全身如同一張拉滿弦的弓。

最先入眼的是一雙黑色球鞋，鞋尖上帶了層淤泥，往上是一條深藍色的牛仔褲，和一件沒有任何花紋的黑色短袖。陰影里走出來的男孩兒四肢修長，皮膚蒼白，他身上的衣服算得上乾淨，可是一頭黑色的短髮卻亂蓬蓬的，遮住了半張臉，只能看到嘴唇異樣的艷紅，在忽明忽暗的燭光里看著有點兒滲人。

臨出來前，A市基地的那群專家們一直在爭執，說B基地的覆滅說不定和新型喪屍有關。而眼前這個看起來人不人鬼不鬼的傢伙，實在讓江琛覺得難以分辨。喪屍對聲音和光線非常敏感，江琛的體力有限，他選擇先保持沉默，等著對方先動作。

黑衣男孩往他身邊挪了幾步，和黑暗分離之後，有些不適應地看了一眼蠟燭。凌亂的黑髮下，他的一雙眼睛銳利得彷彿會發光。

江琛的喉結滾了滾，心中的不安濃重了幾分。隨後，男孩走到他身邊蹲了下來。一雙黑色的眸子明亮而清澈，看起來神志正常，加上他靠近之後並沒有傳來喪屍的腐臭味，江琛鬆了口氣。

只要是人，那就一切都好談。

「是你救了我？」江琛張嘴才發現自己的喉嚨乾澀得嚇人，發出的聲音粗糲得像是被砂紙摩擦過。

少年沉默著沒有回答，伸手在旁邊摸索了一陣之後，掏出來一個透明的塑料瓶，裡面還有半瓶水。他大概沒怎麼照顧過別人，把水灌進江琛嘴裡的時候，差點沒把江琛這個重傷患者直接嗆死。

江琛被嗆得接連咳嗽，咳嗽帶起了身上的傷口，疼痛讓江琛咳得更加撕心裂肺。

看到江琛這麼大反應，男孩連忙停下動作，手足無措地盯著他。

而江琛雖然身上疼得半死，腦子卻很清楚，從對方粗魯的動作里察覺到他的好意。

「咳咳，你不用擔心，我沒事。」江琛強撐著安慰對方，男孩聽到他的話之後默默收回了水瓶，自個兒小口小口地喝起來，手邊還多了一塊不知道從哪裡摸來的麵包。

好不容易把咳嗽壓了下去，江琛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我又為什麼會在這裡？」

少年放下瓶子開始啃麵包，雖然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卻依舊不肯說話。

江琛試探地問：「你是不是不會說話？」

吃東西的動作頓了頓，少年微微垂下眼，此時靠的近了江琛才看清，在又長又亂的頭髮下邊，少年的眼睫很長，落下的陰影遮住了他此時眼中的情緒。

少年搖搖頭，也不知道是回答江琛說的不對，還是真的不會說話。

江琛有些頭疼，末世里他見過不少內向的人，可是以他現在的狀況，實在不適合展開開導工作。

「那你會寫字嗎？」江琛耐心道，「好歹讓我知道救命恩人叫什麼名字吧？」

少年想了想，點點頭，從地上撿了根樹枝在江琛腦袋邊上划拉了兩下。然而對現在的江琛來說，扭頭看地上字的動作實在有些強人所難。

無奈地嘆了口氣，江琛說道：「抱歉，我可能暫時看不清你的名字。還沒自我介紹，我叫江琛，是A市『諾亞小隊』的……算了，就是個落單的異能者，我的異能是風，很感謝你救了我，等我傷好了之後一定好好報答你。」

少年抿了抿唇，江琛說完這些話自己都覺得好笑。他身上遍體鱗傷，能不能活到傷口癒合都是問題，更不要說傷好了之後會不會瘸腿斷手。而從少年剛剛照顧他的動作來看，對方可能連倖存者基地的急救速成課都沒聽過，完全指望不上。

悠悠嘆了口氣，江琛苦笑一聲自言自語道：「能把命撿回來已經是天大的運氣了，人心還真是不會滿足。」比起剛清醒時候的憤怒費解，他現在冷靜了很多，報仇什麼都是次要的，他得先活下來。

少年已經默默把麵包吃完了，江琛瞥了他一眼，好笑道：「你既然救了我，好歹送佛送到西，哪有自己吃得興高采烈，就讓傷患在旁邊看著的？」其實這句話說的有些沒臉沒皮，但是江琛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幾天，現在已經餓的前胸貼後背。

少年聞言警惕地攏了攏手，江琛的視線掃到對方把一個黑色的背包往身後推了推，看背包鼓鼓囊囊的樣子，少年的儲備不少。

「要不然我們打個商量，你分我一塊麵包，等我傷好了，吃你多少東西，十倍還給你。」醒都醒過來了，江琛總不能讓自己活活餓死，丟掉底線地糊弄小孩兒，閉著眼睛開空頭支票。

既然他都把我救回來了，總不會看著我餓死吧？江琛天真地想。

然而少年的眼神卻冷了下來，只見他手上的動作不停，黑色的背包被他塞進原本自己待著的角落裡，讓江琛再也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