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泄題
鮮活人兒?
韓經年抱緊的手微微鬆開,垂眸,看懷裡的夏晚安。
夏晚安鬆了口氣,抬眼,便對上韓經年的眸,靜深空遠,又帶著一絲迷茫。
一瞬間,彷彿又叫她瞧見了從前的大和尚。
她彎了彎唇,伸手,捏了下他的臉,道,「本宮害怕,世人對國師有頗多誤會,生生將你逼在那蓮花座上,見不得國師嬉笑怒罵。」
說著,她勾了下唇,似是想到什麼一般,聲音里多了幾分嘲諷的冷意,「螻蟻紅塵,俗物之盼,最是易得,也最可怕。可將你供於萬生之上,也可頃刻踩你如腳底塵泥。」
她捏著韓經年的手慢慢展開,又摸上他的臉頰,輕輕摩挲下來,話音隨著動作徐徐吐出,「我是怕,國師受凡俗戕害,遭苦難之災,再不得心。」
她的指尖有點涼,劃在臉頰邊,似一滴寒露淺淺落下。
撩動的,勾人的,悸癢的。
韓經年垂眸,面上一片清凈冷凝,眼底卻早已萬丈潮湧!
她在怕他還會落得曾經的下場,在刻意提醒他么?
她還不知,他早已成了個怪物吧?哪裡會在乎那些螻蟻的目光和置喙?
他伸手,握住了夏晚安放在臉頰邊的手。
夏晚安抬臉,就見他忽而低頭,近在咫尺的臉。
微微一驚。
下一刻,就聽他問:「殿下,臣……可否親一親?」
夏晚安不曉得他怎麼突然間又起了這這這……沒羞沒臊的心思!
他不是和尚么?
六根清凈,色即是空啊!
怎麼,怎麼這會子跟上癮了似的?
想躲開去,手卻在他的手中。
他不斷靠近,唇尖幾乎都要抵上她的唇珠。
呼吸糾纏,佛香之中,牡丹花肆意濃烈。
夏晚安意亂神迷,只覺自己渾身都要被燒起來了。
不知該怎麼回答。
就聽韓經年又道,「殿下,莫要再看旁人。待在臣的身旁,只要您在,臣就不會……」
他的唇,壓了上來。
夏晚安閉眼。
忽然,車外傳來白芷問聲,「殿下,可要回宮了?」
兩人瞬間一滯。
夏晚安猛地回神,一下瞪眼,看著面前不過寸毫的俊美大臉。
韓經年垂眸,對上那雙驚慌漂亮的眼睛。
握住的手指慢慢鬆開,片刻后,坐了回去,又看了眼夏晚安,掀開車簾,走了下去。
馬車這才緩緩動了起來。
車外,韓經年看著緩緩離去的馬車,眸光晦澀。
方才那一刻夏晚安的話,終是叫他明白,自己是個多麼卑劣的人。
不想讓她看出自己的兇殘,便只會用這般下作的手段去將她強行捆綁在自己身邊。
分明知曉,與他在一起后,她將會面對的,是更加兇惡的險境與困苦。
卻還是抵不過心魔。
說是想給她最周全的保護,實則,不過是他的一腔私慾。
想佔有,想侵犯,想全部獨吞。
在知曉她同是重生而來后,他便再放不了手了。
她如今,還以為他是從前那個蠢透頂的和尚,才會這般親近於他。
那以後呢?
若知曉,他亦是重生歸來,早已走在了一片枯骨堆砌的血路上時,她還會歡喜這樣的他么?
只有將她綁在身邊,讓她成了他的人後。
她才會,才會……無法逃離去吧……
「師父。」
元三從後面走過來,將披風搭在他的肩膀上,「秦先生那邊,見到聯絡人了。」
韓經年點頭,剛要說話,忽然低頭,重重地咳嗽起來。
元三一驚。
低頭,就看韓經年咳出了一口血。
頓時變色,「師父!您又動了內氣?我這就去……」
韓經年看到那血,面色不改,擺了擺手,「無事,去找秦風來。」
元三皺眉,掩不住眼中的擔憂,又看了眼地上的血,轉身走了。
另一頭的馬車上。
白芷上了車就看夏晚安歪靠在車壁邊,一臉的神思恍惚。
「殿下可是嚇著了?」
她柔聲詢問,心裡也是一片焦急。最近公主殿下實在遇到太多危險了,總感覺不安。
夏晚安睜開眼,卻沒有白芷以為的驚憂害怕。
反而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白芷,我有個懷疑……」
白芷立時一臉凝色,「殿下可是對今日行刺之人有何懷疑?」
夏晚安卻又停下,片刻后搖了搖頭,再次自語,「也許是我想錯了。畢竟他先前,確實一點反應也沒有啊……」
白芷不知道夏晚安在說什麼,可看她的神態卻不像是被刺客嚇到的樣子,心下稍安。
……
回到長樂宮時,已是暮色落下。
冬日寒涼,宮內行走的宮人都少了許多。
王萬全站在長樂宮的角門打發了一個末等的小內侍后,回到主殿,見了正縮在榻上,懶洋洋眯眼的夏晚安。
「殿下,查出來了。」
夏晚安看他,「說。」
王萬全躬身,「那書生名叫趙澤,是永安縣人,十幾歲時便中了秀才,不想之後十幾年卻一直不得中榜,又一心只知曉念書,如今已是家徒四壁。」
夏晚安抱著手爐慢慢地轉。
又聽王萬全道,「可已是窮途末路的境況,他居然還為了買那幅畫,把家裡的宅子都給典當了。」
夏晚安眉頭一挑,朝王萬全看去。
「這個趙澤也算謹慎,奴婢安排的人去打聽,一開始還怎麼都不肯開口。只不過,這書生卻又是個貪杯的酒鬼,幾碗黃湯一下,便什麼都說了。」
王萬全說到此,聲音又低了幾分,「原本這趙澤因著十幾年都考不中,已是心如死灰。都打算放棄科考回到永安縣做了教書先生了此殘生的。誰知,上個月,在同人吃酒時,竟無意聽人說,有可保一舉中榜的萬全之法!」
夏晚安神色驟變,猛地坐了起來。
旁邊的紫丹和青梨也被嚇得不輕,對視一眼,一個去看門外,一個關上了虛掩的窗戶。
「你繼續說。」夏晚安的聲音都冷了下來。
王萬全也知茲事體大,立時說道。
「據傳,京中如今有不少學子都知曉,吳楠手中的畫里,有來年科考的考題。」
「砰!」
夏晚安一巴掌拍在了榻邊的小几上!
王萬全和紫丹青梨一下跪在了地上,「殿下息怒!」
夏晚安站了起來,明妍嬌面上一片隱怒寒意!
「考題?他好大的膽子!」
科考乃是為朝廷選舉人才!是為江山社稷而用!
他們這般將考題肆意泄露,便等於是影響了科考的真正目的!
讓有才之人無法出頭,無能之人佔盡榜頭!
長此以往,國家不得能人,必定禍象百生!
此等之舉,與惑亂朝綱有何分別!
「消息可屬實么?」夏晚安問。
王萬全跪在地上搖頭,「這消息如今在京中已傳開,那吳楠也是因著此番,才敢以高價販賣畫作。聽說有不少讀書人,傾家蕩產去買他的畫。」
夏晚安冷笑,「還敢這般正大光明地賣。」
頃刻暴怒之後,她又瞬間冷靜下來。
經歷過前世種種,她已不再是那個一衝動便不用腦子的糊塗蛋了。
揮手讓跪著的三人起來后,重新坐回榻上,拽下腕上的佛珠凝思起來。
吳楠上輩子就是在來年科考一舉中榜的。
當初她就不明白,吳楠才學一般,是撞了大運不成?
如今想來,他這是早得了考題?
只是他一個無權無勢的書生,怎麼得來的考題?又是怎麼敢這樣公開販賣的?
他的背後肯定有人!
她猛地一握佛珠,抬眼,「紫丹,去問問東宮……」
話沒說完,忽然又頓住。
紫丹看她,「殿下有何吩咐?」
夏晚安皺了皺眉。
太子哥哥那日讓她試探問出的詩,多半是已經知曉這個事兒了。
她若再貿然去東宮問什麼,只怕會連帶孔悅被太子哥哥更加誤會什麼。
若是將孔悅跟吳楠再次勾連到一起,那她女子的清譽將如何保全?
她再次慢慢地轉起佛珠,「不必了。你們先下去。」
幾人對視一眼,退了下去。
夏晚安想了想,走到桌案邊,寫了一張字條,折好后,走到窗邊。
推開,朝外問了一聲,「可否幫本宮給國師送一封信?」
深寒之中,無人回答。
夏晚安想了想,將信放在窗棱上,關了窗。
轉回身,喝了口水,再去推開窗戶時,窗棱上的信已不見了。
她垂眸,又凝思了片刻,關上窗戶。
……
京城外的一座小宅院內。
韓經年看著手中那並不算十分漂亮的簪花體小字,眸色靜緩。
秦風歪在一旁笑道,「小公主給你寫什麼情話呢?」
卻見韓經年將信紙一收,就跟怕他會看似的。
嘴角抽了抽。
單手托著腮幫子,又笑道,「這兩日京城中的閑話,你可聽過么?」
韓經年將信紙認真折好。
秦風無奈搖頭,往他跟前探了探,低聲道,「都說誠親侯世子準備……要跟九公主成親了呢。」
然而這話扔下,垂眸折信的韓經年卻似一潭深泉,毫無波瀾。
秦風微訝。
這時,蘇木走了進來,一雙獰目朝屋內掃了一圈。
走到桌邊,將手裡的東西往桌上一丟,森然道,「你準備怎麼做?」
兩人往桌上一看。
一張柔軟的人皮面具躺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