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初冬不過下過一場雪,天便冷了下來。
風凜冽的咆哮而過,吹的枝椏亂顫,有三兩枝不耐摧殘,折斷了直直落盡地上的雪裡。幾隻叫不上名字的鳥兒不知為何還停留在這兒,或許是不耐嚴寒,整日里凍的亂叫。
外頭是冰天雪地,屋內卻又是另一番景象。
前廳處一角放著紫金熏爐,正有裊裊香煙升起。
再往後是一層層的紗幔,上頭都墜著米粒大小的珍珠,日光透過窗子上貼的明紙,微微一晃,俱都泛著七彩的光,奪目耀眼。
偶爾輕紗微動,模糊的能看見裡頭的床榻上,有兩個人影糾纏在一起,白皙纖長的腿透過艷紫百花紋的被伸出來,腳踝之上,纏繞著紅色絲線串好的鈴鐺,一動,那聲兒便越發迷離魅惑。
沈眠不知道韓琛今兒是怎麼了,他一向厭惡自己,就連大婚那幾日也都是匆匆了事,今天卻跟發了瘋一般。
此刻,她如白玉一般光滑的身子大半暴露在空氣中,肩上搭著一個深紅色的錦被,襯得她皮膚越發白皙,身上斑駁的紅痕,影影綽綽,可見剛剛的一場情事有多激烈。
「嘎吱」一聲,有人推門進來。
沈眠累的連手指都懶得動,只當是丫鬟進來。她有氣無力的說道,「玉雅,去打水來。」
「呦,姐姐怎麼弄的這麼狼狽?」一道有些嬌氣的女聲響起,沈眠眸色一暗,下意識的側過頭去看。
那女子她一身鵝黃色的裙襖,只肩上搭了一個淺色的披風,外側用銀線鑲著一圈兔毛。她面上掛著淺淺的笑,兩手微微摸著隆起的肚子,一副溫和的模樣。
沈眠眼神微冷,「如夫人到這兒來做什麼?」
「姐姐如今大限將至,命不久矣。你我好歹是同一府門出來的,我自然要來看看。」沈嫣挑了挑眉,眼底閃過一絲冷意。
「放肆,如夫人昏了頭不成?」沈眠冷斥一句。她撐著身子起來,隨手拿了一件斗篷披在自己身上,好歹遮住了些許狼狽。
她不再理會沈嫣,反而是側頭看著正在更衣的韓琛,微微壓低了聲音,「侯爺也不管管嗎?」
韓琛系腰帶的動作一頓,他抬眼看著沈眠,指腹摸著腰帶上的白玉,沉默不語。
看著韓琛這模樣,沈眠心底一慌。
正要說什麼,突然一口甜腥湧上來。她捂著嘴咳嗽兩下,竟吐了一手的血,殷紅的血順著指縫滴落下來,和剛剛的白濁混合在一起,詭異而靡亂。
「阿眠,是我對不住你。」韓琛終於開口了,他擰著眉,聲音有些沙啞,「我中了毒,須得和女子發生關係才能轉移毒性。若是如此也就罷了,尋個婢女什麼的也能解了毒性。但偏偏這毒定要與曾多次親密接觸的人共行敦倫。你知道,嫣兒懷了身子……」
沈眠怔了一瞬,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所以你就用我解毒?」沈眠聲音很輕,像是從極遠處傳來。她看著面前這個男子,突然有點想笑,可眼淚卻在眼底處聚集。
「姐姐應當高興才是,畢竟你救了侯爺。」沈嫣彎了彎唇角。她走上前,面色依舊溫柔,手上卻迅速的將蓋在沈眠身上的披風扯掉。
「畢竟如今你還有用的,也只有這個身子了。」
沈眠身上只穿著小衣,斑駁的吻痕是怎麼也蓋不住的。
她氣紅了眼,卻死命的咬著下唇,不肯哭出來。可一顆心卻像是被沉到水裡淹了多回,疼痛的不像樣子。
小腹的疼痛漸漸明顯。她抓著手下的被子,指甲摳進金絲銀線裡頭,硌的生疼。她終是忍不住,淚水一顆顆砸了下來,「侯爺,我待你不好么?」
「清平三年,你涉案被貶,我變賣了我所有的嫁妝去求人將你提拔回原位。」
「清平六年,舊亭處有人刺殺你,我替你擋了一劍,至今小腹上還有疤痕。」
「清平……」
「夠了!」韓琛猛地出言打斷她。他像是氣的不行,臉色漲紅起來,額頭上青筋暴起,指著沈眠憤憤道,「你只會記得這些事,你是叫我對你感恩戴德么?」
沈眠愣了一瞬,驟然笑了,只是那笑中隱隱帶著凄涼。
「原來不是我做的不好,是你已經不需要我了。」
她還想再說什麼,卻猛地嘔出一口血,緊接著又是一口。那血像是不要錢似的一口口吐出來,從她的嘴角淌下,流的滿身都是。
沈嫣唇角勾笑,一雙精緻的丹鳳眼裡滿是諷刺:「是啊,姐姐,你以為侯爺為何忽然寵幸你?還對你余情未了嗎?」
「呵!不過是看你還有點用,留你至今!」
「也不看看你這奴顏的模樣,和那窯子里的婊子一般無二!當年你再如何跋扈,還不是落了個如此下場!」
「你給我閉嘴!」
沈眠緊咬著下唇,心如刀絞,她踉蹌著幾步走上前想去掐沈嫣的脖子,卻剛出手,便被一雙大手直接推的往後,整個身子摔在了床上。
是他。
是他推的。
韓琛,讓她為之付出一切去愛的男人,到頭來,卻要親手用這般殘酷的方式將她逼上絕境!
呵,當真是可笑至極。
耳邊嗡嗡的,一時間竟再聽不清楚什麼。毒藥一點點深入五臟六腑,意識漸漸渙散。
她半趴在榻上,看著面前的兩個人嘴一張一合,她懶得看,也不願意再聽。想來,也不過是一個憤憤指責,一個溫柔軟刀。
從前,她總是在聽,在想。她的夫君需要什麼,想要什麼。
如今她大概知道了,韓琛他,是想要自己的命。
沈嫣肚子里的孩子是寶貝,她這個堂堂正正的侯夫人便命如草芥?
沈眠迷迷糊糊的想著,眼底酸澀。
突然,又有什麼人闖了進來,他說了兩句話,韓琛同沈嫣的表情立刻變得很驚慌。
沈眠努力的想聽,只模糊的聽到了「孟韞」兩個字。有點耳熟,一時間卻也想不起來。
兩個人慌張的要離開,臨走前韓琛回頭看了一眼沈眠,似有不忍,卻最終被沈嫣給拉走了。
意識模模糊糊,像是飄到了很遠處,又像是在腦海里翻滾。
「砰」
一聲巨響讓沈眠略微回過神。她耳朵似乎好了一些,模糊的能聽到什麼。屋子裡闖進了一行人。
為首的那人白衣銀甲,面容熟識。沈眠愣了一下,隨即諷刺的笑了。
她還當為什麼那兩人慌張逃走,原來是孟韞打過來了。
她這將死的身子,逃跑之際自然也不會帶著她。心裡一時翻江倒海的疼痛。眼睛酸脹,幾乎就要管不住落下來的淚。
她手指扣著掌心的嫩肉,似乎想要憑藉那一點疼痛逼回淚水。當初嫁過去的時候,受了那麼多磨難,她沒哭過。
韓琛整日冷言冷語,她沒哭過。沈嫣入府做如夫人,她也沒哭過。
如今不過是被利用了,被拋棄了,也算不得什麼,她原也不該哭的。可雖腦袋裡這樣想著,終究還是紅了眼圈。
「原來是孟王爺。」她喘了兩口氣,「建康城一別,已有數年未見。」
孟韞瞧著她渾身是血的模樣,擰著眉,轉頭吩咐道,「叫個大夫來……」
「不必了!」沈眠嘔出一口鮮血,手摳進地上的泥土裡,似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氣在說話。
「我中了毒藥,王爺不必費力氣了。」
孟韞面色淡淡,他低頭看著沈眠,語氣有些淡漠,「當年建康城中,沈小姐怒斥金人。孟某至今記得。只是不想,如今你竟活成了這幅樣子。」
話聽到最後,沈眠只覺得耳邊嗡嗡,那些模糊不清的話,卻竟一字一句的刻在心裡。
她本不該活成這個樣子。
眼前漸漸墮入黑暗。模糊的,她又想起當時嫁給韓琛的模樣。
一身嫁衣,為君盛裝。
只可惜,一步錯,步步錯。
若是有來世,她再也不會嫁給韓琛!還有那些欺騙她,謀害她的人,她一個也不會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