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城
()月落日出,蒼白暗淡,雲層飄浮遊盪,幾離合,風一陣陣吹來,顯得有點陰冷,秋意更濃。
廣州城,家家戶戶、勤勤勞勞,又開始新一天生活,臉上多少帶著喜氣,畢竟乃中秋佳節。
城南,中央大街,通達門,工整肅穆,看不到幾許人影,比較清爽,快意流連;驀然,聽聞很粗重緊湊的鐵蹄聲,勝似戰鼓,原來當先乃四騎並排開路、左右側各有二騎、後面又是四騎,而中間則為兩輛同樣深色雙驅動車駕,寬敞精製、烏光油亮,氣勢赫赫、煙塵滾滾,簡直一往無前!
「阿嚏、阿嚏……娘親哎……今天咋了,誰在想我呀?還是要發生什麼事?」
「誰想你呵?嫂子唄!剛出門時看她還紅了眼……」
「罷、罷……七弟,你就別提她了;整個一木頭人,不撥不動,真沒意思!」
「六哥,嫂子她還好啦……家裡人人都誇呢,你可別生在福中不知福!」
「算了,瞧她那副德性……唉……哎……七弟,這梅家小娘皮到底生長個什麼模樣,有多標緻、有多厲害,現在快跟六哥說說嘛!我最是喜歡凶一點的。」
歐陽軍一愣,急道:「我真不大清楚呵!那畫像也只是信筆隨來,看看、看看……連個人影兒都沒見著!」
「這就是呀……真夠丟人的,那麼多手腳,特別五哥答應可實在好!誰知道弄到天亮……」歐陽武拍掌又一嘆,「搞得只能兩手空空過去,要有多寒酸則有多寒酸,你說窩心不窩心?」
「其實……其實也不能全怪五哥,據說當中確實出了些意外……」
「知道……不就王判司與姓鄭的那點狗屁事?他們一貓子、一老鼠,本來冤家,怎麼說得清?」
「罷了、罷了……現今是說什麼都沒用;也不知大伯將那梅家陣法破解得如何?」
「能如何?真難搞的鬼陣法,都花了這麼多年居然還……哎、哎……咋回事呵?外面……」
「公子……公子,不好!前面一下子冒出來喪葬隊伍……」
正見一干披麻戴孝者接連湧上街道,或敲鑼打鼓引奏、或護持驢拉棺木、或悲泣痛哭流淚……聲聞數里,甚是哀慟,人數竟達到幾十,最後還有兩輛馬車,亦系白帶、糊壽字,形式如此浩然講究,觀之動容;定睛便能發現鍾寧等恰混在末尾,低頭默哀,眼光閃射,而走在前端的明顯則為鄭進,不過雙目也已濕紅,神色憔悴又振作、步履沉重又堅決。
「他娘的……今兒個什麼日子呵?真是該死!」
「沒想到鄭豹子還挺義氣的嘛!搞得這樣隆重……罷了,死者為大,讓他們先過。」
「阿狗……阿狗……兄弟,死得好慘、好慘啊!豹哥我真是對不起、對不起你呀!」
「狗兄喲狗兄……你這樣早就去了,我們怎麼捨得呵?真的好人不長命、惡人老不死……」
「停、停……停下!」一名身高馬大、臉冷石塊之武士把臂封阻,「幹什麼的……如此吵鬧?」
「我說『門官』……你沒看見呀?睜大眼瞧瞧!」
「哦……這好像不是鄭大人的公子嗎?失敬、失敬……怎麼家裡有白事呵?」
「算是,我死了位很好的兄弟。」鄭進作拱、加強語氣道:「麻煩你行個方便,本公子還要擇地下葬。」
「這個……但是近來城中遭逢變故,上頭特別交待須嚴格檢查,恐怕……」
「好、好……本公子也不為難你,只是勞駕門官動作可得快點!」
「行、行……小的們,開始檢查!」
頭顱一甩,這城門官帶領數人便從前往後察看起來,卻由於大眾皆同樣裝扮、面目悲苦,自是無法分辨;突然,瞧見其中有位身材相對矮小、膚色白凈、五官端正纖巧、嫩嘴唇上亦生長兩抹鬍鬚者,似乎感覺幾分眼熟,頓時左右打量並加思索,不堪冷落當場!
旁邊鍾寧等人雖急得直冒汗也無甚辦法,腿腳磨蹭、手指緊捏,惟有勁氣於剎那間凝聚。
「門官、門官……怎麼了?你快點呀!可別耽誤我們吉時良辰!」
「哦……鄭公子,請問這位小哥是……」
「你說這位小白臉呵……身骨不大行,向來體弱生病,但腦袋瓜非常聰明,鬼點子多,也是我比較要好親信的兄弟,外號『野兔』!」鄭進則往人家肩頭一拍,「咋了,有什麼問題嗎?」
「正是;門官,你不知道咱兔兄這幾日操辦喪事最辛苦,一直都沒怎麼合眼,現在還帶病堅持呢!」
梅宛聞言便也壓低嗓門象徵性地咳嗽幾聲,臉面已然通紅火熱,委實倒像個病秧子。
「原是這樣呵……那也沒什麼;小的們,可有何發現?」
「頭,沒發現什麼!」
「既這樣,那就放行;鄭公子,你走好!」
「多謝,告辭;兄弟們:啟程、奏樂、哭喪!」
「且慢……且慢……」
只聽一串吶喊穿透過來,後方竟冒出數騎,氣勢分外凌厲,眨眼間已至跟前,為首者原乃王三成,臉面陰沉而恐怖。
鄭進一驚,幾乎有點難以反應,急忙招呼上去,「王都尉,是你?!又來幹嗎這……」
「本都尉自然是奉職當差;因懷疑鄭公子你窩藏賊人,故特來搜查!」
「你好盡職呵……王都尉?!昨晚不是都已搜查了,這放屁還沒過臭味——公道法理何在?」
「鄭公子別激動,昨晚是沒有,那並非代表今天;你這隊伍不小呀……萬一混雜什麼人呢?」
「混雜什麼人?實在胡說八道!」臉發狠一甩,鄭進指手劃腳,「你有何根據呵?這門官都檢查過了!」
「是的,都尉,屬下已經查過,沒什麼問題。」
王三成不答,拿眼巡視一番,「門吏嘛……他僅是例行公事,難免失察,本都尉自有根據!」
「是嗎,什麼根據?我倒要看看!」
「行,那我且問你:鄭公子,這下葬得似乎太急了點,是否應當請些道士、僧尼念念經超超度呵?再者至少也該停屍三日,沒個前天夜裡剛死便……」
「停什麼停?天氣這般悶熱,人都變形走樣了……至於其它的本公子從來就不信那些死法水!」
「好……既然如此潦草倉促,何必又勞動這許多人以及物件用品?!」
「這個則更簡單:阿狗兄弟救我一命,本公子無法報答惟有將他風光大葬,怎麼,不行嗎?」
「對、對呵……狗兄捨身救豹哥一命,那樣義氣勇敢,足以感動上天,咱們又能做些什麼呀?只有如此!而你的官兵不去抓拿兇手卻接二連三過來找麻煩——究竟是何道理?」
「大膽!敢對我們都尉無禮,真是太狂妄了,今天不好好治治你小子……」
王三成一阻,略微而笑,「你倆倒真的能說會道呀……可知曉昨晚那流雲庵已經被查過,人家主持師太親口言明並無任何徒兒外出,這怎麼解釋呵?根本就在撒彌天之大謊!」
「這……她……她是偷偷跑出來的,沒人知道!」
「不錯、不錯……他倆偷偷摸摸,根本沒人知道,幸好被我撞見!」
「是……不錯……信口雌黃!」王三成面目一翻,把身欺近,「打量本都尉好糊弄對,那你們也未免太聰明了點?!總之今天沒門,務必搞個清楚,我奉勸鄭公子現在讓開接受檢查,否則……」
「否則怎樣……怎樣?」胸肩一挺,鄭進咬牙道:「別以為做個巡城長官便多麼了得,本公子也並非好惹的!明明沒有還想屈打成招,簡直就是和尚戴高帽——無法無天,我看你過來試下?」
「對、對……平日里則作罷,今天連我們狗兄下葬也來……豹哥,大不了就跟他拼拼?!」
「就憑你等這些沒用的廢物?!都尉,別與他啰嗦,咱們上!」
「哎、哎……我說你們……這是幹嗎?都沒個什麼事,何必要大動肝火呢?」
「蒙兄,你還不知道:這鄭豹子最近行為很怪異,說話更沒一句能信……和賊人必有往來!」
「什麼往來?空口說白話誰不會,你們倒是拿出證據、證據呵……要沒有則儘早離開!」
王三成眉頭直抽亦不禁怔住,忽地悶聲一嘆,全身松垮下來,腿腳亦相繼轉動,便要撤退。
「對了,蒙校尉,這些人你可曾全看仔細——確實真沒有?」
「這……哦……都尉,倒有一個比較像,但卻也不是……」
「是嗎?在哪?誰?!」
「門官,你胡說什麼呀?哪兒比較像,那是我兄弟!」
「鄭公子……」王三成連忙上前抓住他,「既是你兄弟,趕快叫出來讓我們看下!」
「看什麼看?」手臂一甩,鄭進不由後退兩步,「我這般多兄弟都讓你看下要等到何時?誤了吉時咋辦?」
「好小子……分明在搞鬼!來呀……給我搜!」
「媽的……好……我讓你們搜!」鄭進登時沖往棺木處,居然一下扒開蓋子,濃重的異味隨之散發,令人直欲作嘔,「來呀、來呀……你們搜……搜啊!看到底是不是、是不是?」
「這簡直太欺負人,連死者都不放過!阿牛……兄弟們……掏傢伙,跟他拼了!」
場面在瞬間失控,眾多麻衣者競相奔涌過去,各持短刃兇器,猛吼嘶叫,尤為恐嚇,而王都尉將士們雖是長兵在握自恃強勢卻也不敢輕易出手,如何行動,處境變得尷尬窘迫,更引來平民百姓駐足觀看,紛紛指指點點,閑言碎語無數;至於鄭進則合上棺蓋與鍾寧、梅宛等人一起通向城門口,見還有幾名守衛干發獃,料想未必阻攔且難以阻攔,孰知突然平靜?!
「看看……看看你們:一大清早的瞎起鬨個什麼勁?今天乃是好日子,全給破壞啦……」
「罷了、罷了……多說無益,都各自忙去,喪葬的喪葬、抓人的抓人……沒事別亂扯!」
「公子……賊人說不定就在……」
「好了,王老三……」衣袖一刮,歐陽武厲笑道:「說不定、說不定……都說成這樣了,還說?!」
「是呵……王都尉,辦案須講究真憑實據,你既然沒有又如何與這無賴鄭豹子理論?散了!」歐陽軍一拍其肩,長聲作嘆,見喪葬隊伍已經悄悄陸續通過城門,「六哥,咱們也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