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之卷:錯料一帆超十程 第10章 問渠那得清如許——朱熹
塵埃落定了。
無論是趙禎還是白永安,此時此刻的心中,都轉悠著如此這般的同一個想法。
就連藍元振也清楚的意識到了這一點,因此他也用一張響亮的「退朝」,向在場的政治動物們清晰地昭示了這一點。
但他們沒有料到的是,在場的其他人,卻全然和他們不一樣。
「月亮怎麼能夠被稱出來呢?」
老太后一邊將手搭在閻文應的胳膊上,一邊感受著自己頭疼欲裂的腦袋,正在肆無忌憚的吞噬著自己的精氣神。
周琮和楚衍剛才說出的觀點,就宛如石破天驚一般,震撼著這位老太后的內心世界,這讓他整個人都感覺沒有著落,雖然身體還算健朗,但卻總有一種搖搖欲墜的感覺。
所以他才下意識地想要閻文應扶著他。
但是……
眾人只聽見「哎呦」一聲,就看到老太后一個趔趄險些栽倒在地,要不是藍元振搶上幾步,勉強扶住了她,估計那張半老徐娘的臉,非得變成大花貓不可。
而她一直信重的閻文應,雖然被普遍地認為比藍元振更有伶俐勁兒,但在剛才的那一剎那,卻是絲毫反應都沒有。
老太后也是因此勃然作色。
在她被藍元振扶起來之後,就立刻一巴掌抽了過去。
那時候的閻文應,雖然因為面前巨大的動靜兒已經有了反應,但他萬萬沒有想到平時極為寵幸自己的主子,竟然會一個巴掌抽過去。
結果那傢伙用更加尖銳的一聲「哎呦」,直接飛了出去。
太后這一掌,可謂是含怒而發,因此力道頗是不小,至少站在旁邊的藍元振就感覺一陣颶風刮過,雖然他自己沒有中招,但也頗能理會閻文應此時的感受。
然而,太后在刪完這一巴掌之後,似乎仍舊余怒未消。
她指著躺在地上瑟瑟發抖的閻文應,怒不可遏的吼道:「你個該死的奴婢,為什麼不扶住吾的手?」
躺在地上的眼閻文應仍然在不斷抽搐,也不知道是嚇的還是疼的,總之一時半會兒之間,恐怕是無法應對太后暴怒的。
看到這幅場景,太后當然是更加怒不可遏,好在他的旁邊還站著一位熱心腸的藍元振。
藍元振是有心提醒閻文應的,但是做太監的哪能在主子面前公然相互幫襯,更何況這件事本身就是閻文應失職在先。
所以他只能換一種能夠討好主子,又能間接的提醒對方的方式。
只見這傢伙邁開老腿,狠狠的踹了咽喉炎一腳,罵道:「你個夯貨,還不趕緊回答太后的問題。」
閻文應終於緩過神來,但他的頭腦還是不太清楚,因此實際上也沒能說出什麼正式的話語來,只是一個勁的在那裡嘟囔。
藍元振這個氣呀,看來這小子是沒救了。
但老太后卻因為剛才的憤怒而腎上腺素爆表,所以他現在的神經是極其敏感的。也因此而聽清楚了閻文應嘟囔的是什麼?
「月亮怎麼能被稱出重量呢?」
嗡的一聲,老太后只感覺自己的頭腦都快要炸了。
沒想到這個死太監,竟然和自己嘟囔著同樣的話。
「這……這真是氣死我了。」
太后恍惚了片刻,才把這句話給罵了出來。
藍元振立刻又串了閻維英一腳,然後轉身扶著太后離開了。
其實,太后別人不想那麼罵的,但她心中也很清楚,閻文應或許是跟隨自己的時間太長了,所以時不時就會想到自己也想到的事情。
這顯然還是個忠心而又聰明的奴才,只不過形勢不順的時候。容易被敵人一鍋端了。
剛才就是個很好的例證。
幸好,那些大臣們沒幾個能看得出來。
話說,她剛才應該駐足片刻,也好看一看那群大臣當中,有沒有和自己一樣失魂落魄的。
王曾肯定不會失魂落魄。
但他的兒子王絳,分明也聽見了那句話。
「月亮怎麼能被稱出重量呢?真是匪夷所思!」
王曾一邊帶著兒子往外走,一邊用一刨遮住仍在顫抖的左手,還用儘可能平靜的語氣和旁邊的同僚們交談。
今天這件事情,讓他發現了一位並不算純天然的盟友。
雖然他平素和石中立並非全無交情,但這傢伙今天態度之鮮明,這是以前從來不曾發現過的。
王曾認為,似乎有必要和這位小兄弟好好交流一把。
不過今天晚上肯定是不行了——他的手還是抖個不停,尤其是看到太后出乖賣丑之後,就更停不下來了。
有鑒於此,王曾才一定要和石中立另約時間。
有趣的是,石中立好像對此也有察覺,他竟然主動走過來,與王曾寒暄起來。
只是這開場白,有些讓人觸「耳」驚心。
「昭文,今天小弟可算是開了眼了,沒想到這個白永安是如此的非同反響,竟然連月亮的重量都能稱出來。」
王曾的手又抖了一抖。
這次養兒防老的俗話終於起作用了。
只見王絳死死地把「老兒」的左手摁在自己袍袖裡,然後在一旁陪著笑說道:「世叔,是司天監的官員說能稱出月亮的重量,白永安本人好像沒有吱聲啊,我看他固然是有本事的,但這副謹慎好像更難得呀。」
石中立聞言就笑了出來:「大侄子最近真是有長進啊,不但學會看人,還學會夸人了呀。好,好,等有時間,世叔一定好好和你切磋一下。」
這時,緩過勁來的王曾終於解除了自己的宕機狀態,他撫摸著兒子的袍袖,沉穩有度的說道:「老夫也正有此意,不如等下次修墓的時候,我們到張八家正店去喝個痛快,」
「好,一言為定!」
石中立一邊應下約定,一邊與王曾拱手作別。
待到他走的遠了,王曾才重新邁出步子,拽著自家兒子往自家馬車跑去。
楚衍遠遠的看著奔跑的父子兩個,心中卻像是倒了五味瓶一般百感交集。
他回過臉去,問自己的閨女楚昭道:「昭文相剛才說的話,你都聽見了嗎?」
「聽見了。」
楚昭一邊晃著自己的衣袖,一邊漫不經心的回答道。
楚衍一把拍住閨女正在活動的胳膊,很是戰戰兢兢的說的:「我看那老頭被震驚得不輕啊,我們這次可能是闖禍了。太后剛才的情況,你也已經看見了,要是商朝首相也出什麼問題的話,那……」
楚昭看他如此緊張,終於有些懂事的收回了衣袖,不過他只是低頭琢磨了片刻,就又恢復了那般玩世不恭的語調:「你和周世叔那番話,確實還是欠考量的。但他們只是驟然無法接受而已,縱然是年齡大了,恐怕也不會被嚇出個好歹來。所以你老人家就放心吧……依我看呀,白永安如果順利的進入司天監,以他的學識來看,恐怕會讓你們天天都如同太后一般心驚肉跳。」
楚衍被嚇了一跳。
他慌忙問道:「有這麼嚴重嗎?」
「怎麼沒有啊?你沒看出來嗎?他和我一樣,是……」
「噓!」
楚衍立刻捂住了閨女的嘴,而後拉著她鑽進馬車,一溜煙地跑回了自己家裡。
家裡的院子雖然不大,但彷彿只有書房才是個能說話的地方,而且還是在門窗層層鎖死的情況之下。
楚昭就這樣看著自家老爹七上八下的忙活了好一陣子,活像一隻正在偷燈油的肥老鼠。
肥老鼠的工作效率可能稍微有些低,將近一刻鐘之後,他才終於擦著汗坐到了椅子上。
不過他一開口,整個談話的氛圍都變得嚴肅起來,絲毫也沒有了肥老鼠的憨厚可愛。
「聽你剛才那番意思,莫不是說這個白永安,竟然也是個穿越者?」
……
「穿越者?真是沒有想到,她居然也是個穿越者。」
皇宮之中,趙禎正在那裡嘀嘀咕咕。
他十四歲就迎娶的皇后郭氏,此時就坐在不遠處,不過見他凝眉苦思著什麼,並沒有過來打擾。
趙禎拿過一張紙來,用毛筆在上面畫了兩下——這是今天第三道題答案的一部分。
當然他是算不出來那道題的,這是楚昭的答案。他只是站在一旁剛好偷窺到了而已。
但這個答案卻有一絲不尋常的地方。
裡面有一個後世稱為「根號」的數學符號,是宋朝人斷然寫不出來的。
那麼寫出這個符號的楚昭,在趙禎看來就是穿越者無疑了。
如此以來,即便撇開他自己不論,這世上就已經有兩個人確定是穿越者。
……
「我也沒想到這世界上竟然會有兩個穿越者。」
楚昭正在回答著出楚衍的問題,她對這位還算慈祥的父親,向來都是知無不言的,雖然她是魂穿到大宋的,但楚衍將她從小一手帶大,兩人之間的感情一直也都是很深厚的。
所以她早年間就把自己是穿越者的事情告訴了楚衍。
當然,楚衍最初只當她是投胎成了自己女兒,至於為什麼還記得前世的事情,那多半是孟婆湯讓人做了手腳,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與他這可愛的女兒,恐怕是斷然沒有任何關係的。
因此他們父女雙方一直平靜如水的過著自己的日子,即便後來出演對穿越之事有了更多的了解,也漸漸的捨棄了孟婆湯之類的各種猜測,但因為此事過於驚世駭俗,因此他們兩個都將之作為家族的重要秘密保守至今。
但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今天他們二人竟然遇到了另外的穿越者。
而且,那傢伙的孟婆湯好像喝的有點少啊。
「白永安的那些數學符號,毫無疑問全都是穿越者才會用的。這麼多年了,說實話我都有些想念……」
楚衍聽著自家閨女在那裡念念叨叨,這才發現他已經在大宋生活了十幾年了。
他若一個人離開故土十幾年,那麼也該到了想家的時候了,更何況是這種前塵往事,在他這個封建意識頗為濃重的人心中,似乎應該算是更容易引起回憶的存在。
但他正這麼琢磨著,卻突然發現閨女的碎碎念竟然停了下來。
因為遲遲等不到後邊的句子,所以他有些疑惑不解的看向自家閨女,問道:「你怎麼不說話了?」
「王絳。」
「啥?!」
這突兀的兩個字讓楚衍驚異莫名,但他很快就意識到,閨女為什麼會提到這個名字?
可這就有些恐怖了吧,他有些不敢置信的問:「你是說,王曾家的那個衙內,竟然也是穿越者嗎?」
楚昭挪動了一下身子,趴到楚衍的耳朵旁邊說到:「今天出第二道題的時候,我恰巧挨在王絳的旁邊,親耳聽到那個傢伙小聲念出了整個題目。」
「念出題目而已,有什麼……」楚衍剛想說閨女是大驚小怪,卻突然想起白永安的那些題目當中,經常會出現一些宋人不認識的符號。
所以,能把他手中的題目完整念出來的,絕對不是個普通正常的孩子。
「這樣的話,那王絳也可謂是深藏不露啊。」
「爹爹說的甚是。不過,大宋的官場並不是個安逸的好地方,人家有心藏拙,我們也不好多說什麼?而且那位王小衙內的心思,其實也是非常單純的。昨天我和他一起去呂夷簡服上,就發現他的想法實際上就如同常人一般簡單,左右應該不是個壞人。」
「哦,這麼說來,閨女你是對她有些好感了。」
楚衍立刻打趣起來。
但是楚昭卻擺擺手說:「好感恐怕還差得遠?倘若說她心思單純就是什麼優點的話,那麼我今天見到的那位官家,恐怕比他心思還要單純一些,但我總不能入宮去吧。」
「你這話說的是。宮裡的事情,哪是我們這些小門小戶的人家能夠弄明白的。倒是王家那個小子,原本我還以為能夠高攀一下呢,既然閨女你對他沒有什麼意思,那我們就算了吧。左右這件事情還不是很著急,反而為父我今天闖出來的禍事……」
聽他這樣說,楚昭才知道,今天下午那句石破天驚的話,確實讓這隻大老鼠感到后怕了。
看來,今天晚上有許多人都無法安枕了。
無法安枕的人當中,其實就有王曾一個。
回到府中之後,他拉著兒子王絳說了好一會兒話。
其實藍元振有一件事情沒有看錯,王絳和楚昭卻是有著許多的共同點。
就比如他們和父親的關係都極為融洽,融洽到他們父子二人也是無話不談的。
只是不同於楚昭父女兩個的是,王絳的才華和志趣,無論是方向還是水平,似乎都離王曾差得很遠。
所以他們兩個討論事情的時候,總是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今天的這件事情應該是除外的。
「為父我到現在也沒想清楚,他們怎麼能夠把月亮稱出重量來呢?」
「這個說起來就有些麻煩了。」
「此話怎講?」
「你還記得祖沖之、張衡之類的人物嗎?他們當中有一個人曾經有過這樣一個觀點,那就是月亮是圍繞著我們旋轉的,」
王曾知道,兒子之所以一下子提起兩個人,極有可能是因為他記不準究竟是誰說的那個觀點。
但這並不是他關注的焦點。
如果月亮是圍繞著人們旋轉的,那麼這個情形就有些像雞蛋圍繞著西瓜旋轉。
王曾閉起眼睛想象的片刻,然後才問道:「這麼說來,是有一個神靈般的天外巨力,在拿著月亮圍繞著我們旋轉,就想拿著雞蛋……」
「確實是有這樣一個力,但他或許可能是神靈的,只是並不像我們拿著雞蛋那樣。這個裡是我們生存的這個星球發出的……」
「星球?這是什麼東西?」
「東漢末年時,有個叫宣夜說的學說曾經流傳過,那裡面就描述說,其實天上的星星並不是什麼斑點,而是外觀像圓球一樣的東西,它們懸浮在半空之中,滿滿當當的塞滿了整個宇宙。我們所生活的地方,只是無數星球當中的一個而已,因為我們腳踏地面的緣故,所以我們稱它為地球。」
「地球?」
王曾又get到了一個新知識。他甚至想拿個小本本記下來。
但王絳卻白白手,說:「這個稱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些星球在空中懸浮的原因之一,有可能是因為它們相互吸引,讓它們誰都無法單獨的脫離大家。不但如此這些力,還讓他們的相互運動有了一種可以總結出來的規律。其中一種就叫萬有引力定律。」
「這種定律,詮釋了兩個富有質量的物體之間的相互作用。但因為星球形成過程當中的相互位置和初始速度之類的原因,這種萬有引力並不會把他們緊緊的吸在一起,而是像繩子拴住石塊那樣,可以在空中不斷的旋轉,由此以來,我們就得到了一種等量關係,在萬有引力提供向心力的情況之下,全是這兩種力的公式就可以畫上等號。」
王曾知道,這是白永安那道題目的重要思路。
可這和月亮的重量有什麼關係嗎?
王絳知道,他這位「王家老兒」可能仍然缺少後世的數學思維。
其實這也難怪,托勒密等人鼓搗球面三角那麼長的時間,也沒有將函數的觀念與之牽扯到一起去。
代數多項式的整理,雖然只是小學難度的問題,但小學生在甫一接觸的時候,也不是立刻就能看懂了。
何況王曾畢竟年齡大了,對新事物的接受能力總是有限的。
因此,王絳便細心地解釋道。
「經過多項式的整理之後,我們可以先將那個雞蛋的重量約去,這個思想在如今的數學當中是很常見的,只是我不清楚宋人給它取了什麼名字?不過這沒什麼要緊的,在求出西瓜的質量之後,我們隨便套用那兩個力的公式,就可以輕鬆的解除雞蛋的質量。因此周琮和楚衍他們才會說,白永安的方法是能夠求出月亮重量的。」
「原來如此。」王曾一聲感嘆,「在這題目的背後,竟然還隱藏的如此一手妙棋。」
……
「妙棋!果然是妙棋!」
皇宮附近的某處角落當中,一張酷狗的臉突然出現在燈火之下。
晴朗的天空,似乎很適合用來做思考的背景板。
這位老者在此處已經站了有一會了。
他回憶了一下今天看到的一切。
忽然覺得白永安那個傢伙並不像想象當中的那樣簡單。
「什麼雞蛋西瓜,不過是同行眼裡再明顯不過的隱喻罷了。所謂的萬有引力,恐怕也不過是個說辭而已。真正石破天驚的還是那句月球的質量,雖然不是他親口說出來的,但也正因為如此才更具說服力,也更表露了他的心機——隱喻的目的,恐怕就是誘導他的同行們站出來說出這番話。哼,竟然被你利用了嗎?不過還好,你沒把太陽的質量說出去,那畢竟是可以用來比喻皇帝的東西,如果有人膽敢在異境之中染指,恐怕老夫都救不得你,」
他一邊在心裡默默想著,一邊向番坊的方向投去微微一笑。
忽然,他叫過身邊的某位隨從,對他囑咐了一聲:「悄悄的去一趟王家,告訴王衙內,宮裡發生了一些變故……」
剩下的內容因為聲音太小,而不知不覺的被微風帶走了。
王絳和王曾的對話持續了很久,直到門外有一名僕人來報,說是有一位貴人的隨從,為他們捎來了一封口信。
那名隨從被請到了外書房,王絳則跟著王曾轉移陣地,並聽到了那句非常重要的口信。
「太後身體不適,於晚間早些時候昏厥一次。但不久之後就醒了過來,只是太醫們不敢掉以輕心,目前全都在宮裡待命……」
「我知道了。」
王曾從袖子當中取出了一串銅錢,遞給那名隨從作為打賞。
待到那名隨從離開之後,他才對兒子說道:「太后這次栽的不輕啊。」
……
第二天。
皇宮禁中的一間廂房之中,幾個太監正七嘴八舌的討論著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娘娘昨晚根本沒有睡好。」
已經恢復如初的閻文應,和羅崇勛、江德明等人一個晚上也沒睡,但是他們的眼神里除了無法掩飾的疲倦之外,更有一番惶恐不安的情緒在徘徊。
「娘娘這次是栽大了。」羅崇勛說,「真沒想到,這個白永安的本事竟然如此之大。」
「唉,我到現在也沒明白,那幾個式子,怎麼就能稱出月亮的重量呢?可憐我們娘娘,前幾天還在朝堂上鄙視這個一賜樂業人的學問。」江德明也在拍著自己的大腿,一副惋惜悲苦的神情。
閻文應也道:「這次娘娘的臉算是丟大了。即便呂參政再怎麼強調娘娘沒有鄙視他的意思,恐怕也不會有人相信了。」
「哎,這汴京城裡哪有傻子,那樣的漂亮話說出去。明擺著就是在找台階下嘛。撇清是撇不幹凈的,何況人家還有這麼一手。就算你是真的想要見識一下,那人家這麼漂亮的一手,也是足夠讓你好好見識一下了。」羅崇勛學著江德明的樣子,又來了一句。
「唉,就是這個道理呀。」閻文應恨恨的說道,「誰想到那個姓白的竟然有這麼一手。」
他正準備再罵幾句,卻突然聽到這樣一聲門響,緊接著就是一聲嘆息飄了過來:「官家昨天也沒睡好,聽說罵了衛軫一個晚上。今天早上更是把她叫進宮裡來,劈頭蓋臉的訓了一個時辰。」
閻文應抬頭看去,卻見是藍元振笑眯眯的走了進來。
昨天白永安取勝之後,閻文應救忍不住去猜測,這個老對頭的心情一定好得沒邊兒了。
果然就聽他說道:「咱們的官家是極聰明的,他覺得那道破題自己都能解出來,今天早上一個勁兒的罵衛軫,說你怎麼就解不出來呢?我都替你著急啊。」
他一邊說著,一邊自顧自的笑了起來,渾然沒把另外三個人當回事兒。
而對於另外三個人來說,這件事情的一部分內容他們是早就知道了的,聽說昨天晚上皇帝按照白永安介紹的方法,親自解除了最後的那道題目,為此他大發雷霆,責怪司天監在選人用人方面出現了重大失誤。
司天監正宋行古甚至因此粘液上了請罪的札子,只是負責轉遞奏章的通進銀台司,因為主力成員們——也就是那群太監——都更關心太后的病情,所以也沒幾個人對這件事特別上心。
倒是小皇帝接見大臣的事情,引起了閻文應的一些不滿。
這對他來說是皇帝在尋找權力的信號。
而且,這個信號偏偏是在太后病倒之後發出的。
對於他這個太后的跟單來說,毫無疑問將會意味著威脅到他的權利。
可他又能做什麼呢,沒見面前的藍元振有多麼的自鳴得意嗎?
閻文應甚至都能夠想象,此時小皇帝的心裡是多麼暢快。
話說,除了南苑鎮剛才提到的那些內容之外,這三個人其實還知道一些別的事情。
比如,皇帝趙禎在昨天晚上就已經下旨,要在今天接見一下昨天獲勝的白永安。
這次接見,依舊在崇政殿當中進行。
只不過周圍再也沒有了圍觀的人群,放眼四周,只有小皇帝和白永安以及十幾個太監宮女,外帶一名修起居注的官員而已。
不過正是由於這名官員的待產,因此皇帝和白永安討論的內容是極其正式的。
「朕昨天晚上連夜解除了先生所說的最後一道題,不過,朕也是後來想了好久,才終於弄明白為什麼能夠把月亮的重量也稱出來。」
白永安謙虛道:「陛下,其實稱出月亮的方法並不像想象當中的那樣簡單,題目當中的公式和數值都是已經給出的,但在現實當中,那些數值還需要我們認真的測量。」
趙禎哪裡會不知道這一點,但他昨天明明看到楚昭撕毀了手中的答案,又怎麼可能會在這裡泄露自己穿越者的任何痕迹。
因此他有些揣著明白裝糊塗的問:「可那些數字不都已經在那裡擺著了嗎?」
「那都是別人測出來的,不是我大宋的真本事。」
「你這話說的對,」趙禎激動地站起身來。
從之前那位小皇帝的記憶當中,趙禎學會了許多做皇帝的道理,其中有一條就是要給手下人機會,讓他們用自己的才華來換取金錢與權利。
雖然,這件事看上去是一件非常露骨的交易行為,但正是這種交易行為,讓買賣雙方都得到了想要的東西。
甚至連大宋帝國本身也是需要明君賢臣來治理的。
所以那些賣弄本領的人,固然是心中有所圖謀的,但大宋王朝對他們,也不是始終無欲無求的。
既然白永安提到了本事二字,那麼就索性聽聽他的高論好了。
「先生以為,大宋應該有怎樣的本事,才能夠讓黎民安康,國家富強。」
白永安沒有想到,剛才他們還在討論測量的問題,現在就要化身為一個古裝鍵盤俠了。
但這畢竟是穿越者的基本功,縱然那位休戚居住的官員,因為這個問題的極其正式而奮筆疾書起來,也無法阻擋他胸有成竹的進行思考。
頃刻之後,他給出了自己的答案:「陛下,我的家鄉有一個非常重要的觀點,所有發展的源頭,都來自於創新。甚至家鄉的人還認為,精心鑽研學問的目的,也應該是為了創新。」
「創新?」
趙禎對這個詞當然是再熟悉不過,但同樣是因為出招撕掉答案的那個行為,讓他下定決心繼續裝糊塗下去。
「創新能夠讓我們稱出月亮的重量嗎?」
「能的,陛下!」白永安突然慷慨陳詞起來,「臣所用的這套法子,其實是來自泰息諸國的,那裡的人們正是因為創新和不斷研究,才摸索出了這種稱量月亮的辦法。」
話音方落,一聲清脆的響聲從屏幕後邊傳出來。趙禎是一小宦官過去查看一下,後來才知道是那位修起居注的官員,因為又一次聽到了稱重月亮的事情,而激動的抖掉了手中的毛筆。
趙禎原本想著趁著這個沒人記錄的時候,問一些特別有意思的內容,但他終究沒有想出什麼內容才是有意思的,總不能將自己也是穿越者的身份說出去。
那樣的內容即便沒有人記錄,只要有人給太后通風報信,相信那位一直覬覦皇帝大衛的老妖婆子,就會帶著人將自己大卸八塊。
何況昨天,她還當眾丟了這麼大一個人——昨天夜裡,趙禎甚至都擔心老妖婆會發動兵變,為此他也成為了那群一晚上都沒睡好覺的人之一。
那個時候他感覺非常孤獨和不安,而召見白永安的決定也正是因此而做出的。
趙禎事後分析,或許只有同為穿越者的人才,能夠讓他勉強擺脫這種憂慮。
但今天,他們君臣二人的談話剛一開始,趙禎就覺得自己冒著摸太后虎鬚的風險做出的這件事情,恐怕將會給自己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穫。
身為一個高中生,趙禎並沒有太多的能力用於勾心鬥角。但是在小說里的穿越者,往往在這方面都功力非凡。
而恰巧的是,這個穿越者在為皇帝效力這件事上,表現得非常積極主動。
而且,這個白永安是有自己的方略的。上去就像新聞聯播一樣,但只要做出來有用,能讓宋朝的大臣們看得見摸得著,恐怕就會有人跳出來稱讚自己是位賢君聖主,那時候他的地位應該也可以隨之而穩定一些。
於是,他開始對白永安的方略感興趣起來。
「先生以為我大眾如果要重視這個什麼創新的話,最好採取什麼樣的具體措施呢?」
「陛下是沒有聽懂創新這兩個字的含義嗎?」
「確實是沒聽懂,不過不管是什麼想法,應該都有具體的措施吧。不如你把這些都說出來,我看看能不能讓他們辦出一兩件來,要是可以的話,說不得就會有老百姓從中得場富貴。」
「陛下可真是一位仁愛之君!」
白永安也是讀過一些史料的,他知道面前的這位小皇帝是一位極其仁慈的君主。
因此他覺得,這樣的稱讚,估計不會偏離實施太遠。
但小皇帝對這句稱讚的反應卻是極其冷淡的,她依舊瞪著一雙眼睛,在等待著白永安的具體實施細節。
白永安稍作遲疑,便明白了皇帝的想法,因此他說立刻詳細地說起了自己的想法。
「陛下,創新最為重要的是改革思想,是優化方法-論,是讓懷疑和探索繼續下去。但懷疑和探索卻偏偏不能是漫無目的的,他們必須建立在嚴格的邏輯之上,而嚴格的邏輯又需要通過教育去傳遞給錢去探索的人,所以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編寫課本和成立學堂,」
趙禎當然熟悉這種穿越者的套路,甚至他自己就想過這麼干,只是手上沒有合用的師資力量,因此才不得不放棄了。
但現在看來,白永安準備用自己的才華解決師資力量的不足,至少從天文和數學上來看,他可能是有這個能力的。
因此趙禎立刻向那修起居注的官員喊道:「趕緊記錄下來。」
屏風後面傳來了一聲應諾。但趙禎卻沒有加以理會,反而問白永安道:「那第二條是什麼呢?」
「第二條嗎嘛?臣是這麼想的,修建學堂是需要資金的,創新和研發也都是需要資金的,而這些資金要從哪裡來呢?當然是從一些容易變現的領域當中獲取,而這些領域最好也稱為這個學堂教育的重點。如此以來,學堂便有了自我經營的門路,同時學生在學堂教育結束之後也不會擔心沒有生計,沒有著落。」
「這是個好設想,看來學堂在建好之後,必須得儘快在這方面取得進展,要不然的話入不敷出是必然的。」
「陛下說的極是。」
白永安又稱讚了一句。
但趙禎還是之前的那個態度。
「第三條呢,」
白永安終於有些受不了了,他不答反問道:「陛下難道不想聽一下,哪種領域才是來錢最快的嗎?」
趙禎畢竟年輕,沒有看出他語氣當中的不滿,反而是追問了一句:「先生覺得哪些領域才是最合適的呢?」
「泰息諸國有這樣一個辭彙,叫做金融。它主要是指錢莊借貸一類的買賣,也可以包括保險、儲蓄、期貨、外匯。總之所有和錢有關的,都可以用這個詞來概括。但他們好像忘記了一點,但凡是錢都是需要數的。而陛下你也應該知道,微臣在數錢這方面,其實還是有些法子的。」
趙禎聽他這麼說,當場就變得樂不可支起來。
「先生大才,如果從事這個什麼金融行業的話,肯定能為學堂賺來不少的錢。到時候,學堂肯定可以辦的更好。」
「謝陛下吉言。」
其實白永安的心中還是有些小小不滿的,但皇帝剛才的那句追問,充分彰顯了他禮賢下士的基本心態,他如果較真下去的話,那恐怕反而不美。
工作的飯碗得來不易,因此還是小心應對為好。
在這種心態之下,他甚至主動回答了皇帝更早時候提出了那個疑問。
「第三條說來也簡單,一旦我們在金融上取得盈利,那麼除了反饋給學堂之外,還可以在其他領域進行投資拓展。這樣一來我們不但豐富了利潤的來源,還打開了學堂的視野,讓學生們可以有更多的出路,甚至可以讓他們在就讀的時候,就領略到更多行業的訣竅與法門。那樣的話,他們還可以充實自家的相關產業。這就是所謂的產學研一體。」
產學研一體,是日本經濟在六十年代飛速發展的重要指導思想。
中國在改革開放之後,也曾經在這方面傾注了不少汗水與努力,而且也取得了一定的效果。
但時年十六歲的趙禎,是沒有聽說過這麼老套的辭彙的。
因此,他只對這種規模不斷擴大,領域不斷擴展,純粹用錢來驅動的唯美模式非常讚賞。
再讓修起居注的官員記錄下這段話之後,趙禎立刻命人找出了自己的私房錢,準備在汴京附近就地辦一家白永安式的學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