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
「成功了。」
少女拿離了自己的手,濃郁的藍綠色魔力沿著大地的地脈向四周延伸,閃耀了一下后就恢復了平靜。
阿普利爾已經做了充足的準備。儘管如今的她不能以下屬之身反抗米諾斯,但她還有著從梅林那裡學來的魔術知識。米諾斯這些天給了她充足的活動空間,她從外界搜集來簡易的材料調配出的魔葯可以短暫的遮蔽米諾斯的耳目。但這必須要在他本人不在場的情況下。
如今的海因斯坦城正是守衛不盛的時刻。這還要歸功於虞前輩的幫助。而地面上的戰鬥仍在繼續,是虞前輩變化成她的模樣,在她與坂田金時糾纏的時刻助她脫身的。阿普利爾本人也不想在戰場上待多久,原本計劃的時間還要比這寬裕一點,但誰知道織田信長根本就是沖著她而來,為此受了不少無意義的糾纏。
要在決戰戰場上引開最肆無忌憚又有實力的坂田金時,阿普利爾做不到全身而退。傷則傷了,只是退的匆忙,沒有來得及攝取人類的血液。
她下意識地不想再傷害人類。雖然知道狠不下心有可能會誤事,但放任自己在屍橫遍野的戰場上開戒也很危險。現在這個情況她可不敢挑戰自己的自制力,什麼都沒做到的情況下變成發狂的怪物,她死也不會甘心的。
爬都要爬到嘆息之牆前,然後被正義的英雄幹掉。
大概就是這麼個思路。雖然沒有找回記憶確實很遺憾。不過重要的記憶留給了她原來的身體,不管從那個身體里蘇醒的是什麼樣的靈魂,都會看在這份記憶的份上好好照顧那些傢伙吧。
這是最後一次了,無論輸贏,這次以後,都不會再有糾纏。
「難怪都那麼喜歡當英雄,做了正確的事情的感覺還挺不賴的。」少女喃喃自語,她感到肩上一沉。只剩骨頭的烏鴉停在了她的肩膀上,烏黑的眼洞中有一點紅光。烏鴉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臉,但因為只有骨頭的緣故少女沒有感到半分安慰。
這個世界里,真正屬於冥界的人只有她和米諾斯。所以越陰間的東西越喜歡她。
骨鴉喜歡她,鬼魂也喜歡她。只是稍微往深處走了一點,渾身都纏滿了透明的阿飄。阿普利爾覺得自己就像是在棉花糖機里攪拌的棍子,過濃的冥界氣息讓周圍的氣溫下降了幾十度。
阿普利爾知道這些阿飄為何纏著自己。
「冥界法律公正無情,想要討好我的,審判時全都罪加一等。」
阿飄呼啦一下全散了。
冥界的規矩異常殘忍嚴苛,上了審判庭后,這些自作聰明的鬼都得挨額外的鞭子。只是這些鬼運氣很好,如今的地獄里沒有能審判他們的存在。至於阿普利爾……她只是個來偷家的小賊罷了。
面前有一道數十米寬的黑色地洞,從這裡跳下去,就能抵達真正的冥界。而迄今為止的道路只是陰陽相交的地方,雖會壓制生者的九成實力,但也算不上是生命的禁區。而從這裡跳下去后,沒有得到許可的人就再也無法回到地面。這就是冥王的權能。
她身披冥衣,就是冥神的使者。可饒是這樣,冥界里也存在著許多未知的危險。她遲遲沒有跳下去,卻不是因為危險,而是因為她看見了一個出乎意料的人。
三日月宗近。
兩人默默相望,是無聲的對峙。
「主上有主上的宿命,而老爺子我的宿命,就是陪主上走完最後一段路。」三日月宗近看著她,道:「世間風景皆已無趣,唯獨冥界還沒有親身遊歷。也讓老爺子我看一看主上眼中的世界吧。」
「你一直等在這裡?」
「正是。」
少女指向那處深洞:「看見這萬鬼齊哭的景象了嗎?往下去是更為深重的地獄。」
「若心得其所,地獄又有何懼?」
「你下去了就回不來了,在這裡等我吧。」少女說了個謊。
「主上說笑了,若您能回來,我們自然也能。」呼出的氣化為微白的霜,三日月宗近的衣袂在寒風中飄蕩:「我們早已化為一體,您走時,將冥界的庇護交付於我等之身。如今主上再若再拒絕,便是辜負了那片情誼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阿普利爾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把他趕回去。哪怕說出拒絕的話,這隻刀子精也會一臉無所謂地跟著跳下去吧。
總之,這一定是把相當厚臉皮我行我素的刀。
阿普利爾糾結地掃了他一眼,縱身跳下了深淵。
「會墜落很久,記得不要分神。」
認命了。
三日月宗近果然跟著跳了下來,阿普利爾能在黑暗聞到淡淡的櫻花氣息,花瓣從耳畔輕柔地掠過……為什麼在這種情形下櫻吹雪了??她真的一點都搞不懂啊!
從底下透露出些許的微光。
要……到了。
等等,為什麼會有這麼沉重的風聲。
少女眉頭進鎖。隨後一道白光劈入靈台,少女猛地回想起傳說中駐守在冥界外門的存在。她大喊一聲:
「當心……有狗!」
三日月宗近動作比她更快,從身側衝出一道金黃新月型的刀光,在兩人墜落之前劈向正下方。然後借著反力,三日月一把將少女拉離了原定軌道。
「嗷——!!」
由於突生變故,兩人降落的很是狼狽。阿普利爾雖然一身的鎧甲,但卻是臉朝下著陸的。眩暈后,阿普利爾確認了自己五官尚存,遂艱難地從大地上抬起臉。
阿普利爾:「………」
視線完全被蒼白色的毛皮填滿了,頂上滴滴答答地流下粘稠的唾液,呼吸聲帶起的惡臭一陣一陣地擴散著。少女再仰起頭,就看見了六隻被鮮血染透的巨大眼球而三張長滿獠牙的血盆大口。更糟糕的是,這隻著名的怪物正被坐在地上的三日月宗近吸引了注意,六隻眼睛都充滿興趣看向他那邊。
剛剛三日月還砍了這位一刀來著?
三日月宗近一把島國刀,恐怕壓根不清楚這是啥情況。
「刻耳柏洛斯,看這邊,看著我。」少女努力地吸引著地獄三頭犬的注意。這狗一直都是不太聰明的亞子,三個腦子加起來都不夠用。阿普利爾怕它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下嘴咬咬看。
三日月宗近笑的格外慈祥,甚至還向逐漸靠近的狗頭伸出手。
「快退下,刻耳柏洛斯,他是我帶來冥界的人。你不要妨礙審判庭工作聽到了沒有——」
阿普利爾抓狂了,這也不是三頭犬第一次不靈光了。以前也干過把低級冥鬥士當成闖入者一口吞掉的事情。但因為是冥王的寵物所以誰都拿它沒有辦法。
三日月宗近不動聲色地避開了它的牙齒,摸了摸它的狗頭。
等等這隻狗是不是搖了搖尾巴?
「哈哈哈哈,好乖好乖,嗯嗯……舔就免了,狗子君,太熱情了我會很難辦的……」
三頭犬嗚嗚交換,磨蹭著男人的手心,看上去興奮極了。
阿普利爾:「………」
「看來它喜歡我呢。」三日月宗近扭頭笑道:「冥界真是個好地方,連狗都這麼親人。」
「刻耳柏洛斯……」
「汪汪汪!!!」哪想著,少女只是靠近了一步。剛剛還相當溫順的三頭犬立刻凶神惡煞地朝她大吼起來,似乎只要少女再走近一點,它就會毫不留情地撲過來。
「不可以生氣啊狗子君,畢竟那位也不是什麼魔鬼呢。」三日月安撫著三頭犬。後者的尾巴又歡快地搖了起來。
阿普利爾:「………」
心……心靈受到了傷害。
「哈哈哈哈,不是說了不可以用舌頭來舔嗎?……」
總之,不管用什麼辦法,刻耳柏洛斯就是不肯放阿普利爾過去。
阿普利爾氣的要死,張開背後的四片翅膀,將周身的冥界氣息徹底外放:「你這眼瘸的蠢狗,用你那三隻長了和白長一樣的鼻子好好聞聞,我到底是誰。」
話語振聾發聵。三頭犬這才不情不願地湊到少女面前,動了動它的鼻子。
嗯……
哦……哦……這不是審判庭的愛娜溫嗎?
除了那個傢伙,幾百年都沒有其他冥鬥士下冥界,他連味道都快忘了。
阿普利爾冷笑一聲:「可以過去了嗎?」
既然是愛娜溫,那就過去吧,下次記得帶根骨頭來。刻耳柏洛斯無精打采地趴了下來,三顆頭埋在了爪子里,閉上了它的六隻眼睛。
少女質問濕答答的三日月宗近:"你怎麼和它這麼親近。"
「哈哈哈,老爺子我也不清楚呢。不過回想起來,之前我砍那一刀的時候手滑了一下,似乎把這孩子脖子上的項圈削掉了。」三日月宗近歪著頭,顛倒眾生地笑了:
「被束縛了這麼多年肯定很難受吧。老爺子我又在無意間做了樁好事呢,善哉,善哉。」
「…………」
「哦呀,是河呢。」三日月宗近眯起眼,將那輪血月藏在深邃如海的眼瞳中。
「嗯,那是阿格龍河。翻譯過來也叫痛苦之河。」阿普利爾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遠處,一條波濤滾滾的漆黑大河隔開了兩岸。因為沒有擺渡人,所以只有一艘木舟孤零零地停留在岸邊。
或許是因為沒有冥鬥士的原因。這個冥界的構造更加接近於神代原始的冥界,似乎也沒有第一獄到第十獄的明確劃分。但不管是什麼樣的冥界,阿格龍河上的擺渡人都應該是卡戎。
「即便是痛苦之河,也會有渡向彼岸的木舟嗎。如此甚好。」三日月徑直向那艘木舟走去,少女卻伸手拉住了他。
「怎麼了,主上?」三日月柔和地問道。
「登上沒有擺渡人的船,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少女猶豫著道:「曾經有聖鬥士在與卡戎戰鬥過後搶到了這艘船,可船隻行駛了一段距離就在河中心沉沒了。這條河裡充滿了痛苦的亡靈,如果掉下去的話,就會被同化為其中的一員。」
「主上,凡事存在必然有其合理之處。即便沒有擺渡人,這世間的因果也會用另一種方式運轉。」三日月宗近望著少女:
「主上不妨回憶一下,這條河究竟是為了隔斷何物而存在的。如果我們滿足了渡行的條件,那麼這艘木舟自然會將我們載向彼岸吧。」
三日月宗近………阿普利爾不由得多看了幾眼這把刀。但卻不能從這張如同藤花秋月般幻美的臉龐里看出什麼來。
如果沒有這把刀在的話,少女可能就會直接登上這艘船了。但這也不算無腦白送,畢竟有著冥鬥士的許可權,大概率是能安全到達彼岸的。可是畢竟從來沒有先例,誰也不能肯定究竟會如何。
可是,就算知道了渡船的條件,又有什麼用呢。
「船費。」少女看著黑水流淌的大河:「沒有船費的亡靈,會被迫在岸邊呆滿一年,一年後,卡戎才會免費帶他們渡過這條河。」
三日月宗近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如果沒有船費,主上就得被迫與我在此地呆滿一年了。」
「船費指的是葬禮,一般的財物是不行的……所以你不用脫了,你那甲根本沒用!」
老頭子很受傷:「可這是黃金製品唉。」
阿普利爾:「!」
黃……黃金製品嗎?
「總之快點收起來別糟蹋東西了!」
三日月宗近便窸窸窣窣地把金甲穿了回去,結果穿的七扭八歪根本沒眼看。這種折辱金錢的穿法讓少女忍無可忍,不得已便出手幫這把平安老刀整理衣裝。但這身衣服太過繁瑣,阿普利爾也花了點時間。三日月宗近並不催促,樂呵呵地隨便她折騰,一副很享受的樣子。
「那既然這樣,主上應該拿的出船費才對啊。」
阿普利爾皺起眉:「你說什麼?」
「主上忘了嗎,您是曾死去之人。既是我等侍奉的主上,那麼自然會有著相應的葬禮——在時間回溯開始前。」
「………」
「主上如今是從者之身吧,是幻想的現形,靈魂的投影。既然如此,那麼這樣如何?」三日月宗近托起少女的手,將自己的右手覆於其上。阿普利爾看見那隻修長的手環節微曲,玉白的指尖向下,與她的手之間虛掩出一抹空隙。
「主上,閉眼。」
三日月宗近道。少女合上眼,只覺得手心魔力流動,她心尖微顫,從這觸感中體會到了某種無法割捨的眷戀之情。
「可以了。」
三日月宗近拿開手。少女的掌心裡,竟是一片淡粉色的櫻花花瓣,柔軟單薄,似乎一吹就會散去。
「去試試吧。」三日月宗近笑道。
………真的沒問題嗎?少女滿腹狐疑地走到河岸邊。對著那艘船和少女的倒影,少女手心的花瓣懸浮起來,浮現出淡淡的銀光。與此同時,那艘船劇烈地晃動著,吸引著花瓣落入船中后,方才恢復了平靜。那花瓣消失不見了,那船身卻變得煥然一新,好像被誰精心地洗刷過了一般。
「可以了!」少女有些驚喜地扭過頭,可看見三日月宗近的眼神時,她又頓了頓。最終,她把想要說的話咽回了肚子里。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