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元清濯來去如風,不消片刻人已經刮出了敬武公主府,銀迢與橘兮二人腳力慢,只要公主不等她倆根本跟不上。
銀迢在門口就放棄了追上公主的想法,氣喘吁吁地叉腰,回頭見橘兮倚在門框上一動不動,她睜圓星眸:「你今日怎麼這麼少話?」
雖然橘兮一貫話少,但適才還是沉默得過分。
橘兮垂眸弄了弄裙邊的豆綠絛子,細聲道:「你不該攛掇公主尋國師的。」
銀迢一滯:「為何?」
橘兮抬眸深深睨了她一眼:「你莫非忘了三年前的事了?」
銀迢呆了呆。這可久遠了,是公主出征前夕發生的一段旖旎韻事。
按照公主殿下充滿責任感和正義感的脾性,既然睡了人家,斷不可能不負責的。可是這回回來,公主是一句也沒提過那晚上,儼然已忘了那個美少年,好像要賴賬。銀迢對那位公子印象不深刻,也忘了此人。
橘兮一提醒,她想了起來。不過,那位公子這麼久都沒出現,可見不是攀龍附鳳之輩,說不定人家當年只是誤入歧途,如今迷途知返了呢?
「唉,公主也大了,是該搶個駙馬了。」銀迢嘆息。
望日,小皇帝盤腿坐小胡床上,聚精會神地聽著講經,軟乎的白胖小手擱在漆案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
男人坐於身旁的圈椅上,雪衣似煙,覆遮雲履,他右手持經卷,悉心地講述著經書之上註解,儘可能深入淺出,語調沉穩清晰。
公主停在門外的時候,就被那把聲音直擊心靈,好似電流瞬間麻痹了她的心臟。光聽聲音,鼻尖也忍不住湧起兩股潮熱,暗暗感嘆自己見識短淺,丟人吶!
他所解釋的天文地理於元清濯而言不啻天書,她一個字都不懂,只是他的聲音可以吸引著她,別說是天文經書了,就算是念著菩提梵文一整日,她也能津津有味地聽下去。
但聲音一會卻停了,公主大是焦急,不知發生了何事,正要邁步進去,宮人急得團團轉怕阻攔不住公主,這時,她的腳步卻是一停,裡頭小皇帝活潑促狹的聲音傳了過來:「先生精通占卜術,朕有一樁心事未了,耿耿於懷,還煩請先生給朕解惑。」
元清濯眉梢輕翹,一會,那好聽的嗓音便再度傳出:「陛下要問什麼?」
小皇帝的小屁股往胡床后挪了挪,笑眯眯道:「不是給朕算,是給朕的皇姐。她回來了。你知道吧?」
那裡頭卻無聲音,令元清濯一陣奇怪。
不待國師回話,小皇帝又道:「朕的皇姐也算是馳譽九州,一等一的剽悍,朕從小就被她管得死死的,如今朕當了皇帝,她卻還是老樣子,朕尋思這一切的根源,還是皇姐到了這把年齡尚未許配人家吧,有了人家,朕自然可以輕鬆些了。想叫先生算算,她何時紅鸞星動,鐵樹開花。」
元清濯一聽,怒從心頭起:好個吃裡扒外的小東西,這麼小就想把親姐姐掃地出門了?
正要捋袖子衝進去將弟弟屁股摁著打一頓,兩旁的宮人都嚇得面色如紙急來阻止,元清濯一個躊躇,忽聽到一個清沉的猶如深山冷泉滌過松下青石的聲音。
「臣算不出。」
元清濯腳步一頓,銀迢描得老長直飛入鬢的秀眉也頓時凝蹙起來。
傳聞國師姜偃能通天音,與天上的仙人對話,世上沒有他算不出的事。如今他卻說算不出。
是真的算不出,還是說,她這輩子註定孤獨終老,迫於情面他不好明言,就委婉說算不出?
不是吧,她也算貌美如花,難不成真要當一世老公主?
元清濯苦兮兮地扒住了門。指甲在門板上摳啊摳啊。所幸小皇帝寢宮門用的原料乃是上好的桂木。
小皇帝的反應比她還誇張:「先生……何至於此?」
「朕的皇姐,敬武長公主,她的命格雖然貴重,但只要不是真龍天子,算個姻緣應該不過分啊,先生說算不出……朕只想到先生曾說算人不算己,可是朕的皇姐……」
小皇帝往後停頓了,口吻變得十分微妙,耐人尋味了。
殊不知長公主在外聽得卻是熱血沸騰心口狂跳,皇弟此話何解?她和姜偃這是有戲?
國師的聲音依舊不急不緩:「臣無能之罪。」
小皇帝擺擺手:「其實不用問你,朕也早想把自己皇姐嫁出去了,膠東就不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那地方物阜民豐,年輕有為的膠東王也是幾次三番跟朕表示過對皇姐的愛慕,朕和膠東王親如一家,很難不想替他實現夙願,只是朕的皇姐脾氣有些不好,要不然……」
「要不然什麼?」
背後傳來一道陰惻惻的聲音,小皇帝脊背生涼,嚇了大跳,從床頭一蹦三尺高地竄起來,驚慌失度,面如土色:「皇皇……皇姐?」
元清濯朝他撲過去:「小王八蛋給我下來!」
小皇帝方才還老神在在,沉穩巍凝,與國師交談間盡顯上位者的威儀,這時卻奔竄得猶如脫兔,元清濯一時捉他不到,他趁勢就跳下胡床鑽到了圈椅後頭,雙臂扶住姜偃胳膊呼喊:「國師救我!」
元清濯奔到姜偃面前,他碰巧微微抬起了面,視線與她碰上,公主腳下一個趔趄,扼住朝前仆倒的慣性生生地急剎住。
元清濯也算閱盡千帆,見過各種美色,然而無一人有姜偃生得這般好看,只要看上一眼必是此生難忘的那種好看。
她再也不怪那畫像上沒有清晰地呈現出他的五官,因為在這種程度的氣度和美貌之下,五官的絕美也僅只是次要的。
彷彿他穿的不是綢衣,是雲霓,煙氣似的籠在身上,從廣袂中探出的右手修長而纖細,白膩如霜。姜偃微微攢眉凝目,眸似空山泠泠掛雨,下頜角有些微緊繃,是防備的姿態。
但元清濯毫無察覺,她只是一見他就猶如心臟中箭:啊我死了!我死了!我是登天了嗎?哪裡來的這種絕色大美人?這麼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要是給我當親親夫君,就是成仙我也不幹!
她頓時立下了赴湯蹈火萬死不辭的大決心,兩拳攥得緊緊的。
小皇帝的眼珠滾來滾去的,一會兒看皇姐,一會兒看姜偃,先生是個大美男這點梁都無人不知吧,皇姐調戲美男的德行也是本性難移吧,那他明白了。
當下,小皇帝偷摸將身子挪開,在先生背上輕輕拍了三下,畫了個字:色。
先生就犧牲一下色相。
他畫完就逃之夭夭了,如他所料皇姐也絕不會再追上來。
被出賣得毫無商量的姜偃依舊坐在圈椅上並不起身,他頷首低眉,謙謙有禮:「長公主。」
這美貌給人靈魂一擊,元清濯心旌搖曳,紅唇輕綻:「何必見外呢,我阿弟喚你先生,我同他輩分一樣,那便也喚你先生。先生方才說算不出我紅鸞星動,那可真是糟糕,莫非我這一輩子就嫁不出去了?」
她在告訴他,方才她就在門外,把他說的話全聽了進去了,這個問題他好好回答。
姜偃道:「公主命貴,臣算不出。」
元清濯「哦」了一聲,毫不掩飾她的失望之情:「我還以為是算人不算己,我和先生你有段姻緣呢。」
姜偃的雪袖被殿內不知何處而來擾亂的風撩撥得道心不堅,竟有幾分顫。
「絕無此事。」
他嗓音清冷,猶如玉石作鳴,看向一旁,漆黑的睫羽遮去眸中全部的光景,雋秀的臉稍顯蒼白冷淡,輕揚聲喚道:「鏡熒。」
不多時一名骨骼纖細的慘綠少年尋了進來,臂彎上搭著身厚實的銀絨雪青鶴翎紋大氅,元清濯心神一動,忙看向姜偃:「先生,你別急著走啊,咱們說會兒話好不好?」
鏡熒已將大氅搭在了姜偃膝上,扶住了圈椅,輕巧地轉了個頭,這時元清濯才驚訝發覺,姜偃坐的這個模樣與圈椅一般無二的東西,原來是個輪椅。
他腿腳不好?
好端端的玉人,可惜啊。
鏡熒推著先生朝外走去,快邁出門時,元清濯如夢初醒當機立斷地跟上去,打算與先生再溫存敘話,好好培養一下感情,就見先生輕拂了下雪衣,指骨修長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鏡熒推車的手停了,長公主感覺自己的心跳都停了。
她屏住了呼吸,一時間想,難道他也有這樣的想法?
姜偃轉過眸,聲音聽不出情緒:「公主的絲衣不耐雨水,回去時請用馬車,勿再跟著臣下。」
元清濯一陣迷糊。「嗯?什麼意思?」
姜偃不答,他身邊的少年回道:「回公主話,先生說今日會有大雨。」
長公主看了眼天色,指著頂頭的艷陽,尷尬地道:「先生倒也不必避我如虎,就誇大其詞,這……能下來一滴雨?」
鏡熒見公主不信,也就不多說了,反正良言難勸該死的鬼,話送到也就夠了。
姜偃已收回了視線:「公主,就此別過,勿再跟來。」
趁著她沉湎美色還恍惚著,人已經被推遠了。
元清濯立在含元殿的水晶檻外沉思著一事:他今天說了幾遍別再跟來來著?
一遍,兩遍。
說了兩遍。
噢,通常來看,兩重否定,那就是肯定啊。別跟來的反義,那不就是跟上去?
小模樣,還挺矜持。
元清濯信心滿滿,出了宮門便打馬追了上去。
馬過天街,到了一帶煙柳畫橋處,眼見國師府馬車在望,心下歡喜,驀然間彤雲密布,黯淡無光,元清濯的笑容凝在了嘴角。
不一會烏雲罩頂,豆子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澆落了下來,行人四下慌張奔逃起來,熱熱鬧鬧朱雀橋邊沒多久就已空無一人。
元清濯的馬立在橋頭再也過不去了,身上的紗衣教雨水很快打濕,勾勒出傲人有致的曼妙輪廓,這倒還好,紗衣內藕色蓮紋肚兜若是一會兒撐不住現了原形那才狼狽,看了眼已經遠去了的追不上了的馬車,公主心一橫,決議調頭回府。
雖一路疾馳,回到府中到底還是濕透了,銀迢見公主淋壞了忙殷勤遞上干毛巾,著人拎熱湯入寢堂。
元清濯等著熱水的間隙里把自己上下擦乾,嘴裡有些埋怨了:「說下雨就下雨,姓姜的難道嘴開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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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住,男主的嘴是玄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