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雲嘎的理想型

鄭雲龍不知什麼時候睡在屏幕前，他揉了揉快要折斷的脖頸，摸出手機一看，正好早上七點。罵了句版主神經病，就聽見樓下母親正在做飯的聲音。

客廳里的電視開著，本地台男主持四平八穩的聲音灌進鄭雲龍耳內：「昨日新聞回顧，本鎮著名藝術家吉爾伯特先生拍賣了他的新作品……」

新聞在報道藝術家的軼事，那昨天樹林里的事呢？

鄭雲龍的眼睛突然睜大。

今天天氣格外晴朗，太陽把天空映得蔚藍。那片樹林也不像昨晚那樣恐怖，陽光下，每片樹葉都反射著金黃的、躍動的光澤。沒有任何一絲線索能讓人看出幾個小時之前，這裡曾經發生過一場命案。

鄭雲龍背著書包呆立在路上。他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記憶出現偏差，還是眼前的景象都是假象，只覺得背後正冒著絲絲涼氣。

「跟你們說，我縱橫互聯網這麼多年就沒見過這種傻子！」金哲永今天第一個到的教室，班上每來一個人，他就把人招到身邊聽他昨晚的奇葩經歷，「那個論壇里的色情哥真的絕了，每個小號的開頭字母都一樣，你說這不是上趕著讓我精準打擊嗎……喲，Lone你來了？」

金哲永停住話頭，眉飛色舞地揮手沖門口的鄭雲龍打招呼。

鄭雲龍臉色不好，一雙大眼下掛著濃重的黑眼圈，臉拉的老長。聽到「色情哥」三個字后，更是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或者找個地縫把金哲永塞進去。

金哲永對他的情緒毫無察覺，還在揮手：「來來來坐這！聽我分享傻逼的故事！」

「傻逼」本人假裝沒聽見金哲永的話，徑自坐到了費達附近的位置。

由於費達的性格和卡爾等人對他的排擠，以他的位置為中心的區域彷彿有個絕緣圈。鄭雲龍坐過去的時候，引來不少人側目。

金哲永覺得自己被單方面排擠了。他還想說點什麼，就見鄭雲龍已經擺好了一副準備睡覺的架勢，將頭埋進雙臂之間，只露出烏黑柔順的頭髮。

他的頭髮長得快，偏偏又是那種幾個月都懶得上一次理髮店的性子。黑髮柔順覆蓋著白皙後頸，顯出與他性格截然相反的安靜溫柔。

金哲永一抬頭，就見靠坐在桌子邊緣的阿雲嘎正看著那個方向出神，忍不住問道：「你咋啦？」

不知道是不是光線的原因，阿雲嘎眼中似有光彩流過，格外的柔情將那雙眼溢滿。金哲永驚得扶了扶他的毛線帽。

「沒事，就是沒見過你說的那種傻子，聽得有些入神。」阿雲嘎低聲回答。等金哲永在想細看時，他又恢復了那種淡然、禮貌的微笑，只是笑意未達眼底。

聽到這句話的鄭雲龍突然抬起頭。

他看向阿雲嘎的方向，那人正迎著陽光，整個人被暖色調的光線包裹，勾勒出一種好看到不真實的輪廓。

好看，但是欠打。

鄭雲龍抿了抿那張薄唇，忽然聽見金哲永發現寶藏似的驚呼：「我竟然才看到，說，誰送的！」

鄭雲龍順著他的手指看去，只見阿雲嘎拿起桌邊的一杯星×克咖啡，紙杯的包裝是粉紅色的，勾著無數心形，充滿少女味的曖昧心思。

鄭雲龍嘁了一聲，聲音不大卻很清晰。

彷彿是故意和鄭雲龍對著干似的，阿雲嘎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這個動作讓他的下頜線與脖頸之間拉出完美精緻的弧度，隨之而來的是周圍女生們不約而同投來的熱切目光。

「我能問你個問題嗎？」送了咖啡的女生大著膽子開口，正是上次在操場上和阿雲嘎走在一起的那個。

「好啊。」阿雲嘎抿了口咖啡。

「你想喝？」金哲永見鄭雲龍覺也不睡了，正直勾勾瞪著阿雲嘎手裡的咖啡，好奇問道。

「喝個屁。你不知道嗎？咖啡致癌。」

他沒刻意壓低音量，那女生聽見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阿雲嘎裝作沒聽見，又喝了口咖啡，問女生剛才想說什麼。

「我、我可以問問你的理想型嗎？」女生的睫毛忽閃，眼眸害羞地垂下去。

這問題傻爆了，鄭雲龍重新趴下去，閉上眼。

這讓不遠處某人的話更加清晰。

「我？我喜歡眼睛大的。」

「還有呢？」

「比較高。」

「還要有柔順的黑頭髮。」

「這麼詳細啊……看來是有心上人了。」那女生環顧班級，有些失落地自言自語，「我們班沒有符合的，難道是其他班的女生？」

「也別這麼肯定，萬一是男的呢？」丹尼爾路過，嘴欠地補了一句，「我看Lone就蠻符合的嘛！」

「砰」的一聲，鄭雲龍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丹尼爾嚇了一跳：「我、我又不是認真的，你急什麼呀？再說阿雲嘎人也不一定是那個意思，對吧？」

「是，我沒那個意思。」這話的語調像敷衍又像應付，就是沒幾分真心。

鄭雲龍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傻逼。剛才有一瞬間，他竟然真的以為阿雲嘎說的是自己，並且真的在為阿雲嘎那句「沒有那個意思」感到淡淡的失落。

數學課上，加西亞老頭照例開始了他聽眾寥寥的演講。但今天他講了十分鐘就講不下去了，最後不得不點名讓干擾他上課的始作俑者起立。

「鄭雲龍。」

鄭雲龍應聲站起來，使勁眨了眨乾澀的眼睛。坐在前面的金哲永連帶著嚇了一跳，連忙把手機收了起來。

加西亞看著他，神情複雜：「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意見？」

鄭雲龍一時沒反應過來：？？？

「那你為什麼不睡覺？」加西亞努力斟酌措辭，「你在桌子上翻來覆去，吵到我的眼睛了。」

鄭雲龍萬萬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然會因為上課沒睡著被老師點名：「抱歉，我今天失眠。」

「完了。」加西亞瞳孔地震，「連鄭雲龍都失眠，末日真的要來了。」

鄭雲龍：……

全班同學：……

加西亞看著一眾小兔崽子無語的樣子，哀怨地撇了撇嘴，轉身繼續講起課。

一陣劇烈的震動傳來，金哲永連忙從抽屜中掏出手機，做賊似的低頭看了一眼，原來是社交作業小組群炸了，群里除了他以外都是女生。

頭一個開腔的是莉莉，她艾特金哲永：鄭雲龍怎麼回事？你肯定知道！

見金哲永沒回，另一個女生立刻接話：問他做什麼？我找個知道真相的人進來！

說著把菲歐娜拉進群。

莉莉退出群聊，但是三秒之後又加了回來。

菲歐娜：不歡迎我就退得乾脆點，進進出出什麼意思？

莉莉：我呸，這是我的作業小組，誰該出去自己心裡有數。

其他幾個女孩忙著催促菲歐娜：別吵架，鄭雲龍到底咋回事？跟他同班這麼多年了第一次見他在加西亞課上沒睡覺。

菲歐娜：我也不知道，大約是昨天晚上「睡」多了吧……

金哲永看了眼手機又看了眼身邊這位明顯沒睡，但是依然在努力入睡的哥們兒，震驚了。

身為他最好的哥們兒，這麼大的事他居然不說？！他還是人嗎？！金哲永一臉怨念地戳了戳人：「醒醒。」

鄭雲龍皺著眉緩緩轉頭，不耐地看了他一眼：「嗯？」

剛把腦海里阿雲嘎的身影壓下去，樹林里那副血腥的畫面就開始來回翻騰，他正糾結要不要冒著被煩死的危險諮詢一下金哲永，沒想到他自己倒先找上門來了。

金哲永一見這表情立刻就慫，換了個婉轉的說法：「同學們派我來關心一下你，你到底怎麼了？」

「失眠。」

金哲永撇嘴：「少來，你肯定有心事。」

這話鄭雲龍沒法反駁，乾脆沉默。

金哲永的眼睛立刻亮了：「不會吧，難道你昨晚真的……」

「真的什麼？」鄭雲龍瞥了眼他一臉猥瑣的表情。

金哲永立刻搖頭：「沒有！您繼續！」

鄭雲龍懷疑地看了他一眼，猶豫片刻，選了個折中的話術：「其實不是我，我有個朋友。」

金哲永一臉的不信：「然後呢？」

「他告訴我……」鄭雲龍壓低了聲音，「昨天他路過一片樹林，天色突然變暗，然後……」

「你覺得，什麼東西出現的時候，四周會變得很暗？」

「你有沒有考慮過可能是路燈壞了？」金哲永真誠提醒，心想這和菲歐娜的香艷故事也差太遠了，這令人失望的程度真堪比下了半天的AV結果打開一看是海綿寶寶。

「沒有路燈。」鄭雲龍乾巴巴地道，「但是黑暗裡有個影子移動得飛快，然後趴在地上……」

他的聲音不大，坐在前排的阿雲嘎卻聽得一清二楚，眉頭不易察覺地一皺。

「那玩意兒身下肯定有個死屍吧！」教室後頭，金哲永興奮地一拍桌子，被加西亞瞪了一眼，趕緊壓低聲音，「是不是半路還抬起頭來，然後滿臉血？」

「你怎麼知道？」

他差點都要以為金哲永就是昨晚的吸血鬼了。

金哲永語氣裡帶著點酸味兒，大概在可惜自己沒能目擊吸血鬼事件：「不管多智障的吸血鬼電影都是這個套路好吧？你真是比昨……」

他話說一半，突然眼睛一亮，想起了什麼事似的，轉身埋頭在手機上發了一條消息。

社交小組裡，女生們已經開始問菲歐娜她和鄭雲龍一夜幾次了，金哲永終於現身。

——大家別猜了，鄭雲龍昨晚玩了一夜電腦。

莉莉：哦？看來某人撒了個大謊。

菲歐娜的文字里透露出氣急敗壞：你看見了？

金哲永：我當然看見了，鄭雲龍寧願在吸血鬼論壇上發色情帖子也不願意和你約會。

下一秒，金哲永被踢出群聊。

金哲永覺得，為兄弟兩肋插刀到這份上也是沒誰了，他簡直要被自己感動哭。

與此同時，滿腦子回蕩著「吸血鬼」三個字的鄭雲龍收到了來自菲歐娜的一條圖片消息。

一張聊天截圖，頭像一看就是金哲永的，上面只有一句話。

「鄭雲龍在吸血鬼論壇上發色情帖子。」

他握緊了手機，怒氣更盛：怎麼今天一個兩個都和他作對？

下課鈴的時候，阿雲嘎起身把只喝了兩口的咖啡扔進垃圾桶，轉頭想看看那個今天格外暴躁的少年，沒想到卻撞上了一道視線。

那眼中的情緒阿雲嘎能感覺得到，他煩躁、糾結，又急切地想要了解自己的想法。

但是不可以，他們根本不是一路人。

他垂眸錯開視線。

只要不對視就可以了，這樣就不需要用盡全身的力氣去阻止自己靠近他。

「人家好心送的咖啡，怎麼倒了？」鄭雲龍搶先一步把門堵了個嚴嚴實實，擺明了一副你不說就別想走的架勢。

甚至沒有發現他此刻的語氣聽起來就像個怨夫：「這麼騙人家小姑娘有意思嗎？」

「喝咖啡會致癌，這是你說的。」

鄭雲龍被他的冷淡噎了一下，乾脆把心裡話一股腦兒倒出來：「你到底怎麼了？是因為那天……在我家……」

「你倆在你家怎麼啦？」

肩膀忽然一沉，鄭雲龍轉頭就見金哲永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正用一臉發現八卦目標的喜悅表情看著他們。

鄭雲龍：「……沒事。」

「哎哎你倆怎麼回事？怎麼我一來就不說了呀？」金哲永喊了兩聲，就見鄭雲龍頭也不回地往座位方向走去，便把充滿求知慾的目光投向了阿雲嘎。

但顯然阿雲嘎比鄭雲龍還要無情，見鄭雲龍離開，他轉眼便消失在教室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