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魂不散
山下一兩公裡外的政府大樓頂層,鎮長先生在辦公室里來回踱步,不時看向窗外,神色擔憂。
不出意外的話卡爾應該已經完成首次分化,但最近鎮上不太平……他揉揉眉心,正在猶豫要不要去山洞看看情況時,門被敲響了。
卡羅警官被副鎮長帶了進來,禮貌地點了點頭:「先生,我是來報告芒果樹高中命案的新進展的。」
鎮長點點頭,抬手示意他和副鎮長坐下,自己則坐到了辦公桌后。
「找到死者的遺體之後,我們第一時間再次做了屍檢,並破解了她的手機。」秘書端來了水,卡羅禮貌地謝過,卻沒動一下,「她的同班同學特林斯承認菲歐娜肚子里的孩子是自己的,但經過我們調查,他也沒有任何嫌疑;另外,卡爾和他那個亞裔同學的嫌疑也都能排除。」
鎮長的眉心鬆了松,又聽他說道:「除此之外,兩次屍檢報告都顯示,她是因頸側不明生物的咬傷致命的,這給我們的破案進程造成了很大的阻礙……」
出乎卡羅警官意料的是,鎮長並沒露出驚訝或苦惱的表情。相反,他和副鎮長對視了一眼,不知是不是卡羅警官錯覺,兩人眼中都一閃而過冰冷的鋒芒。
鄭雲龍一出院就被父親禁足。
不光如此,鄭雲龍還得知父親此行回家的目的就是拿到古書,並交給自己的巫師朋友托其銷毀,以此從根源上阻止吸血鬼們的紛爭。
從鄭雲龍對父親套話的結果來看,他並不清楚扎克里的事。鄭雲龍鬆了口氣,他不希望把父親卷進這場危險里,更不想讓父親拿走這半本很可能藏著拯救母親咒語的書。
因此在父親詢問他古書是不是在他身上時,鄭雲龍用空間隱藏咒語隱去了古書的氣息,總算是讓古書「倖存」了下來。
這天從天亮開始,天色就是灰濛濛的,飄著絲絲細雨。
鄭雲龍懨懨地起床,打開門把May擱在門口的三明治和咖啡拿進來,兩下解決掉,就又倒在床上翻起古書。
彈簧床墊被突如其來的重量壓出聲響。書頁上密密麻麻的咒語在他眼裡逐漸扭曲變形,模糊成一片。
他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對著虛空試了幾個書上記載的蘇醒咒,卻總是覺得不對勁,煩躁地把書塞進枕頭下面,揉了揉頭髮。
往常這個時候,母親早就大聲喊著他的名字催他上學了,現在她卻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不省人事;托馬斯死了,金哲永曠課幾天,窩在家裡不理人;費達據說跟著分化中的卡爾去了山洞……
不知道阿雲嘎怎麼樣了。鄭雲龍想著他,心裡總覺得又酸又堵。可手機被父親收走,他連發個消息也做不到。
煩躁地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有些發潮的被褥里。
「又見面了,小朋友。」
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在鄭雲龍耳邊響起。他猛地睜開眼睛,只見一片茫茫的黑暗和一個高瘦的背影,身上的長袍輕得像搖擺的蛛網,心重重往下一墜。
「又是你!」鄭雲龍想後退,卻發現自己像是被什麼東西束縛著,動彈不得。
「你怕什麼?」
扎克里緩緩轉過身,那張皺紋橫生的臉在隔了幾天之後看起來更加沒有血色,雙眼仍是一片漆黑,沒有焦點,卻又讓人覺得他在陰鷙地觀察著一切。
「你是不是一直沒有死?」
鄭雲龍不動聲色地深吸一口氣,盡量移開視線,不去看扎克里那雙詭異的眼睛。
扎克里笑了,笑聲像刮骨的鋼刀:「當然,死只是螻蟻般軟弱的凡人需要擔心的事。」
「你既然沒有死,要古書做什麼?」
而且幾次三番,扎克里都沒以實體在自己面前出現,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其實……沒有肉身?鄭雲龍被自己大膽的猜測嚇了一跳。
扎克里銳利地笑了聲,像道鬼影般閃到他面前,矮下身,伸出枯瘦尖長的食指挑起他的下巴,純黑的眼睛看得他頭皮發麻。
「那些目光短淺的人以為我死了,自然就以為找古書是為了復活。但是……」
「但是什麼?」鄭雲龍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扎克里笑了:「你還是先把自己的事解決好吧,阿雲嘎和內森把你耍得團團轉,你都沒發現,就不要跟你那個古板老爸一樣妄想著拯救世界了。」
鄭雲龍的心驟然縮緊,下意識問:「什麼?」
「嘖嘖嘖,這話竟然是由我來告訴你,不覺得很諷刺嗎?」
扎克里的笑容擴大了,變得愈發陰森詭異:「古書里藏著『伊甸之眼』的下落,它幾乎無所不能、甚至可以起死回生,阿雲嘎和內森卻告訴你不知道它的作用,你覺得是為什麼?」
扎克里一字一頓,在鄭雲龍心裡掀起滔天巨浪:「你父親也知道古書的存在。你覺得他有多大概率不了解伊甸之眼的事?他為什麼要告訴你你母親已經是回天乏術?」
鄭雲龍不理他,呼出的氣息卻沒來由地粗重了幾分。
「為了他所謂的人類的利益,多麼無私啊。你以為他真的不知道我的事?他了解得可比你多得多了,但為了阻止我,他寧可放棄髮妻的生命。小朋友,你身邊怎麼儘是些冷血動物?」
「你胡說!」
「是不是胡說你自己心裡清楚!」扎克里直起身子,手指死死掐住鄭雲龍的下巴,強迫他抬起頭來看著自己,「要拿到那塊石頭救你母親,就只能求助於我,你沒得選擇。」
「做夢!」
鄭雲龍拚命想要掙脫扎克里的鉗制,卻毫無作用。
像抓一隻獵物那樣,扎克里掐著鄭雲龍的脖子將他帶離地面。
掙扎中,缺氧的鄭雲龍漸漸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有扎克里飄揚的長袍的邊角,絕對懸殊的力量讓他的心被深切的絕望籠罩著,連呼吸都開始變得困難。
「你會來找我的。」扎克里臉上的笑容愈發詭異張狂,在他的恐懼和無力感達到頂點時猛地鬆開手。
可怕的失重感再次襲來。鄭雲龍墜入深不見底的黑暗,倏地睜開眼睛時,闖入視線的卻是四面牆上熟悉的海報和天花板上的日光燈。
又是個夢。
棉質布料因為冷汗緊緊貼在背上。他開了燈,望望牆上的掛鐘,已經半夜了,怪不得這麼暗。
這是扎克里第三次出現,每次都讓他感受到深入骨髓的詭異和恐懼。但這次除此之外,還有別的東西。
「伊甸之眼」到底是什麼?看起來很重要,但為什麼阿雲嘎從來沒有跟自己提起過?
他明明承諾過,再也沒有什麼事瞞著自己了。
「吸血鬼能給你的只有欺騙。」
鄭雲龍忽地想起父親在醫院和自己說過的話,無力地抓著身下的床單。
阿雲嘎看自己時溫柔的眼神、父親坐在母親床邊沉默的背影和扎克里的話在腦海中此起彼伏地浮現,心像被插進一把鈍刀,在他的血肉中來回地攪。
他明明困得要命,卻怎麼也睡不著。等疲憊終於戰勝精神時,已經不知過了多久。
窗外的雨仍就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離居民區十多公里的一座山中,打鬥聲驚起樹上的飛鳥,它們冒雨逃離這片危險之地。
幾滴血濺到樹榦上,轉瞬就被雨水沖了個乾乾淨淨。
鄭父看著內森,又看看手中的銀槍,冷冷道:「你和這幫人在爭什麼?」
地上倒亂的樹枝和僵硬發灰的屍體痕迹顯示這裡不久前發生過一場激戰。當時內森被幾個帶著扎克里氣息的吸血鬼追到了此處,鄭父恰好路過,一槍擊中一個吸血鬼的太陽穴,而當時那傢伙的獠牙離內森的脖子不過半寸之遙。
緊接著那幫傢伙將矛頭對準了鄭父,又是內森及時出手,才讓他脫離危險。
此刻危機解除,兩人間臨時形成的聯盟便不復存在。
內森抬手舔去胳膊上的血,看著鄭父的眼睛里是慣帶的戲謔:「我憑什麼要回答你,就因為你剛救了我的命?」
「是那塊石頭嗎?你們想用它來做什麼?」鄭父沒有回答,自顧自地說下去。
「商量一下,不然你再給我補一槍吧,因為我實在無可奉告。」
鄭父早就習慣了這幫傢伙異乎常人的邏輯,表情沒什麼起伏,繼續追問道:「是為了那塊石頭本身的力量,還是為了它封印著的人?」
不管是為了什麼,都一樣自私和可惡。這就是吸血鬼的本性,怎麼家裡那個小兔崽子就是看不透?鄭父一邊想著,看向內森的目光越髮帶上嫌惡。
「說了無可奉告,你怎麼回事?」內森不耐地嘖了聲,雙手插袋轉身要走,又聽見鄭父道。
「你是阿雲嘎的朋友?回去警告他,離我兒子遠一點。」
「這話應該我說。」內森扭過頭來輕佻地看著他,「我朋友被你兒子迷得夠嗆,一千多年的使命都快拋到腦後了。奇怪,你這古板模樣也不像是能養出這種兒子的人啊。」
他說完笑了笑,消失在夜色中。
雨越下越大,鄭父站在原地,握緊手裡的銀槍。
內森的話觸動他的心事。這麼多年來他東奔西跑,別說國內了,整片大陸上所有的巫師基本都和他打過交道,可在這麼多人里,他竟然找不到一個疑似鄭雲龍生父生母的人。
龍到底是誰的孩子?這背後是不是藏著更大的陰謀?
鄭父望著夜色中的雨幕嘆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
「不管怎麼樣,你們休想傷害我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