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之血

「Lone！」

鄭雲龍剛到學校，還沒來得及去找阿雲嘎，就在林蔭小道上被金哲永叫住。

他的黑眼圈比鄭雲龍還要重，頭上的針織帽換成了純黑色。鄭雲龍看著他，眉心擔憂地擰緊。

「你沒事吧？」

「沒事。」金哲永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和鄭雲龍並排走著，躊躇著開口，「我是真沒想到，托馬斯……」

鄭雲龍想不出話來安慰，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說這話對你很不公平，但我真的不想管他為什麼會變成那幫傢伙的人，也不想責怪他的背叛。」金哲永用勁吸了吸鼻子，「他死了，還死得不明不白，我腦子裡只有這件事。」

抽噎的聲音響起，鄭雲龍沒說話，往他手上遞了包紙巾。

「謝謝。」

金哲永肆無忌憚地哭了會兒，擤著鼻涕抬起頭來：「光說我的事了，你媽媽怎麼樣了？」

他的眼圈還紅著，看起來慘兮兮的讓人好笑。鄭雲龍卻笑不出來：「老樣子。」

金哲永說了聲抱歉：「那，May還好嗎？」

「還行，就是不怎麼理我。」

金哲永嘆口氣，拍了拍鄭雲龍的肩膀：「別太有負擔，這不是你的錯。」

「我知道。」

他們沉默地往教學樓的方向走，迎面撞見獨自一人的卡爾。

和他們一樣，卡爾的臉色也很不好。

鄭雲龍下意識問他：「費達怎麼沒跟你一起來？」

卡爾沒回答，臉上的陰雲更重。

「哎別提了，前兩天卡爾那啥……費達去山洞裡陪了他一夜……」金哲永見氣氛不對，趕緊沖鄭雲龍耳語。

「他受傷了嗎？」

卡爾身形一滯，周身的氣壓更低：「比那個更糟。他被他父親關起來了，因為……」

「他父親發現我跟他……」

「那你準備怎麼辦？」鄭雲龍心一沉。

「估計他想把費達他爸給殺了。」金哲永搶著回答，在看見卡爾額角突突跳動的青筋之後訕訕閉了嘴。

「這樣吧，我們再等一天，明天要是他還沒來，我們就陪你去他家看看。」鄭雲龍說完才想起來自己這兒也是一大堆爛攤子沒解決，但他沒法說服自己放著費達的事不管。

卡爾臉色仍舊不好看，失魂地點頭，眼中有幾分感激。

這天的黃昏很快到來，隨之而來的是無邊黑夜。

負責鎮上教堂衛生的義工收拾掃帚正要回屋，突然聽見遠處的天邊傳來一陣異動。他下意識轉頭看去，原來是幾隻蝙蝠。

這種季節會有蝙蝠也是怪事。他多看了兩眼，眼睛倏地瞪大。

那不是一隻蝙蝠，也不是一小群，而是成群結隊地從遠方飛來，連綴成黑壓壓的一大片，甚至蓋過了深藍的夜色。

伴隨著扇動翅膀的瘮人聲響，那群蝙蝠直衝著教堂撲來。義工的瞳孔驟然縮緊，他大叫一聲扔下掃把，拔腿往自己屋裡跑。

但蝙蝠的速度比他快得多。沒兩步，他就被其中一隻追上，黑色利爪貼著他耳邊劃過，那陣啪啪聲鑽進他耳朵里，刮骨般叫他頭皮發麻。他沒命地跑到屋門口，打開門衝進去。

「砰！砰！」就在他進門的後腳，兩聲無比清晰的聲響在門上響起，像是有人敲門，但他知道，那是蝙蝠撞在門上的聲音。

這兩聲之後安靜了幾十秒。義工亂跳的心剛剛安定了些，忽地又聽見「砰」的一聲，緊接著是接續不斷的聲響，撞得他頭皮發麻。

他嚇得一抖，閉上眼雙手合十，嘴裡不停地祈禱著。也不知是不是他的祈求真的起了作用，不一會兒，撞擊聲真的漸漸小了下去。

他拍拍胸口，深吸一口氣，把門打開一條縫，小心翼翼地向外看去。

只見一地的蝙蝠死屍，義工捏著鼻子往外走去，覺得空氣中的味道十分詭異。

他心下一驚，轉過身，只見潔白的教堂外牆上沾滿了斑斑血跡。在夜色的映襯下，像可怖的黑色鬼影。

第二天一早，小鎮上的教眾們自發組織起來，系統清理狼藉的教堂。昨天目擊蝙蝠襲擊事件的義工被人們團團圍住，驚魂未定地一遍遍重複那個故事。

蝙蝠暴動實在詭異至極，十個人中有九個人在談論末日預言的事。邊上已經有人開始兜售各種驅邪小道具，鄭雲龍看著人群搖搖頭，往長柄刷上擠了點清潔劑，刷著牆上離自己最近的一塊血漬，卻怎麼也刷不幹凈。

他有些煩躁，看著清潔劑瓶子上「去除各種頑固污漬」的廣告語，罵了句髒話。

一雙冰涼的手握住他的，把長柄刷接了過去。

鄭雲龍心裡一暖，在規律的刷洗聲中看向身邊的阿雲嘎：「蝙蝠是因為扎克里才暴動的吧？」

「是，他的力量在變強。」

鄭雲龍有些著急：「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對了，你和內森要我破解的古書上那幾頁空白，到底和那塊石頭有什麼關係？」

「那幾頁上記載著一個地址，是我們吸血鬼始祖約書亞的長眠之地。一千多年前，他被扎克里封印，而封印法陣的中心就是『伊甸之眼』。」

阿雲嘎放下刷子，安撫地握了握鄭雲龍潮濕發涼的手。

鄭雲龍深吸一口氣，加倍用力地回握他：「也就是說，我們必須要進入封印法陣才能拿到『伊甸之眼』？」

「對。」

「我不明白，既然封印是扎克里乾的，他怎麼還要從古書上找封印的地點？」

「封印是他設下的。但在約書亞被封印之後，他的妻子伊西斯用盡最後的力量把這個地點轉移，據我們所知，這個地點只有在古書上那幾頁空白里才有可能找到。」

「等等。」鄭雲龍有點亂，「你是說，女巫伊西斯是約書亞的妻子？這怎麼可能呢？」

「為什麼不可能，你不是也喜歡上了吸血鬼？」

「我只是有點驚訝……」鄭雲龍的耳根忽然有點紅，他低頭戳著阿雲嘎的胳膊：「可是伊西斯怎麼會那麼傻，把地址留在古書上？」

「伊西斯不是有意要留下地址的。任何用巫術創造出來的東西都會有自己的特性。而古書的特性就是會像一面鏡子那樣，忠實記錄下伊西斯施過的每個咒語。」

鄭雲龍點點頭：「那我要是取出那塊石頭，約書亞的封印是不是就會鬆動？」

「對。」

「然後扎克里很可能藉機趁虛而入，對不對？」

「是。」

「那要是他得逞了……會有什麼後果？」鄭雲龍忽然覺得嘴唇發乾。他好像明白阿雲嘎之前為什麼不肯把「伊甸之眼」的事告訴自己了，但他現在走投無路，為了救母親，只能冒死一搏。

「我不知道。因為無論是約書亞還是扎克里，他們的力量都強大到無法想象。」

鄭雲龍忽然嘆了口氣，摟住阿雲嘎，把腦袋埋進他頸間。

「怎麼了？」阿雲嘎摸著他柔軟的髮絲問，一隻手摟緊少年，輕拍著他的後背。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自私啊？」

「為什麼這麼問？」

「為了我媽，我明知取出那塊石頭可能會連累無辜的人，卻還要一意孤行。」

阿雲嘎嘆了口氣，他嗅著少年發間清新的香味，輕撫著他的脖頸，心裡一陣歉疚和心疼。

要不是自己，龍本可以安穩平淡地度過一生的。

「龍，你想過沒有，你母親也是無辜的，她應該被拯救。」

「可那個封印……」

「我跟你一起想辦法，古書上肯定能找到破解之法。」

阿雲嘎旁若無人地親吻著鄭雲龍的鬢角。淡淡的檸檬草味道讓鄭雲龍的心稍稍安定了些，他忽然想起什麼，離開阿雲嘎的懷抱，從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往他脖子上套去。

「這是什麼？」頸上一重，阿雲嘎低頭看去，只見一條細細的鏈子穿起一顆溫潤的石頭，不經雕飾，卻好像蘊含著宇宙星河。

「照著古書上做的，你白天出門就不用塗『防晒霜』了，遇到普通的銀器也能起到些防護作用。」

鄭雲龍說著，耳尖泛起一絲許久未見的紅。

「謝謝。」

動容於少年的真心，阿雲嘎握緊項鏈，再度把人攬進懷中。

刷洗牆壁的聲音和嘈雜的腳步聲在他們身邊響起，屬於兩人的世界卻是靜謐的。他們擁抱著，只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Lone，過來。」

一道嚴厲的聲音冷不丁響起，打破溫存曖昧的氛圍。

鄭雲龍推開阿雲嘎回頭，只見父親站在不遠處，神情嚴肅地看著自己。

「爸，我……」

鄭雲龍的臉騰地燒起來，他回頭看看阿雲嘎的方向。男人安慰地握了握他的手后離開。

鄭雲龍不得不直面父親。

「你們要去找『伊甸之眼』？」鄭父開門見山，「我不允許。」

鄭雲龍執拗地沉默著。

「你以為小鎮的末日預言只是謠傳嗎？先是和吸血鬼混在一起，現在又要去找那塊石頭，鄭雲龍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

見兒子沒反應，鄭父氣得說了中文。

「我當然明白。」

鄭雲龍向前一步，仰頭看著高大威嚴的父親。剛才那些猶豫和糾結好像一下子都不見了：「我在救我的母親，和我信任的人一起。」

「他答應和你一起去找那東西，完全是在利用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為一己私慾背叛所有人類！」

「只要能救自己所愛的人，背叛全世界又有什麼關係？難道你想看著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掉嗎？」鄭雲龍分明不是這麼想的，可這些話卻不自覺脫口而出。

氣氛有一瞬間的沉默，鄭雲龍幾乎以為父親要跟自己動手，卻什麼也沒發生。

鄭父只是苦笑一聲，摸出一根煙，頹然地坐在教堂外的台階上。

「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父親的反應讓鄭雲龍有點失措，他扔下這句話就消失在轉角處。

「小兔崽子。」鄭父看著兒子的背影罵了聲。

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比他更不希望妻子死去，可他又能有什麼辦法？

鄭父苦悶地掏出打火機，還沒來得及點煙，身邊就冒出一個穿著白色長袍的身影。

「說了多少次，教堂禁止抽煙。」神父語氣和藹笑眯眯地道。

鄭父看了他一眼，把煙頭扔到地上，神父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