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崩

「你不要過來啊——」

人類驚恐的尖叫劃破迷濛雪夜。鄭雲龍一怔，自言自語似的說：「這聲音……」

「很像金哲永。」阿雲嘎接道。

「操！」鄭雲龍循聲跑去，腳卻陷在深深的積雪裡騰挪不開。

他有些急躁。下一秒，檸檬草的香氣和阿雲嘎結實的臂膀便環上他的腰。

他來不及抗拒，本能地閉上眼。

呼嘯的風聲在耳邊轉瞬即逝，睜開眼睛時，鄭雲龍發現自己站在一棵歪脖子大樹下。

樹下的人正是金哲永。他正對著樹上的一團黑影大喊大叫，同時揮舞著手裡的包。

「你你你別過來啊！我有聖水聽見沒有？！」他聲音顫抖著退後，聽見後頭的動靜轉過身來，看見面目不清的兩個黑影，又是一聲尖叫。

忽然，「啪」的一聲打斷這慘烈的叫聲。

一個雪球不知從哪裡飛來，正中金哲永面門。

他踉蹌幾步，「呸呸」吐著嘴裡的雪。鄭雲龍轉頭一看，只見May一身黑衣從樹林中走出來，拍著手上和身上的雪。

「你看清楚身後是誰。還有，你剛才一直在打掛在樹上的破布。」

May面無表情地說。內森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她往後看了一眼，表情有點不自然。

「你們倆怎麼跟來的？」鄭雲龍蹙著眉頭提高音量。

金哲永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上的帽子，為了保暖他終於換成皮的了：「咳，這不是我們在食堂聽見你們的談話了嗎？然後我就動用了一下我強大的推理能力，分析你們可能在這兒……」

鄭雲龍聽得眼角抽搐：「這不是你們能來的地方，立刻回家。」

「不！」May執拗地說。雪花落在她凍得發紅的臉頰上，她也不動，就這麼倔強地看著哥哥。

鄭雲龍揉了揉發緊的眉心：「金哲永，你把她帶回去！」

「我也不！」金哲永一揚下巴，「我要替托馬斯報仇，還要保護你和May！」

鄭雲龍下意識看向阿雲嘎：「你這不是在替托馬斯報仇，是在給我添亂！阿雲嘎你幫忙說句……」

鄭雲龍忽然想起什麼，抿了抿唇，倒映著月光的眸子暗淡下去。

看見少年落寞的神情，阿雲嘎知道他還在為出發前的事介懷。

阿雲嘎有千言萬語想要說，卻一句也說不出口，就只好沉默。

雪花落地的「簌簌」聲中，冰冷的空氣像是凝結成實體，勾勒出兩人之間的裂隙。鄭雲龍心口有點發疼，逃避什麼似的轉移話題。

「內森，你在山上轉了一圈，發現什麼沒有？」

內森將兩人的尷尬盡收眼底，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伸手指向不遠處：「托剛才那位朋友的福，我順道發現其中兩個入口都被堵住了。還有個壞消息是，僅剩的那個入口，位置似乎在不斷變化。」

他把「那位朋友」四個字咬得格外重，鄭雲龍知道他猜出父親的事了，也不在意。

鄭雲龍隨著內森手指的方向看去，他們此刻站在半山腰的位置。不遠處，生長著古樹的那片懸崖在雪中靜靜佇立著，背後映著寒涼的月色和藍黑色的夜空，靜謐又詭異。

「不管怎麼樣，我們先過去再說。」鄭雲龍感受著懷中古書的力量波動往前走，見May和金哲永半點想離開的意思也沒有，無奈地嘆口氣，讓他們跟緊自己。

阿雲嘎不動聲色地護在鄭雲龍身邊，內森隨後跟上。一行人沉默地行進片刻，May忽然停下腳步，驚訝地指著地面。

「這是……地震了嗎？」

「不是地震，是古書的力量波動變強了。」這是靠近目的地的預兆。鄭雲龍莫名覺得心口有些發慌。

看不見的波動被枯林顫動的枝幹和地上浪一般涌動的積雪勾勒出形狀，一直延伸到遠處。

常年被冰雪覆蓋的高聳頂峰上，有什麼東西開始滾滾落下，夜色中看不真切，只能聽到細微的聲響，很快那聲音就越變越大，「隆隆」地朝眾人而來。

阿雲嘎和內森的神色頓時一變。阿雲嘎不假思索地把鄭雲龍護在身前，從喉嚨里發出一聲低喊：「快跑！」

「是古書的力量引發雪崩，快過來！」鄭雲龍回頭，見May已經被內森護住，焦急地離開男人身邊，去拉還一臉狀況外的金哲永。

被鄭雲龍這麼一拽，金哲永回過神來，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血色：「啊——」

山頭上的冰雪被他這麼一喊，滾落的速度更是迅猛，伴隨著震天動地的轟鳴聲，一路激起泥沙、碎石和漫天雪霧，像死神來臨前聲勢浩大的儀仗。

「龍，小心！」

雪落下的速度快到鄭雲龍來不及反應。他聽見阿雲嘎帶著焦急和關切的聲音，回頭一看，才發現巨大的雪幕已經直逼自己面前，無處可逃。

下一秒，鄭雲龍看見阿雲嘎朝自己撲來，淡淡的檸檬草香氣隔絕了雪腥味。鄭雲龍來不及思考，只覺得心忽然就這麼安定下來。

但積雪和泥沙遠比鄭雲龍想的兇猛。它們很快便將人嚴嚴實實地埋住。鄭雲龍被嗆得劇烈地咳著，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雪崩來得快去得也快。不一會兒，山林間就恢復了平靜，混雜著泥土的雪綿延整條山路，隱隱露出倒亂橫斜的樹木。

***

不知過了多久，一股屬於地下的濕冷氣味喚醒了鄭雲龍。他睜開酸澀的眼睛，發現四周黑黢黢的，什麼也看不見。

剛才那一跌，到底讓他們落進了什麼地方？

鄭雲龍迷迷糊糊地想著，默念咒語催動夜視能力，定睛一看，只見自己身處一個幽暗的空間，四壁都是石頭砌成的。頭頂有一個不規則的、比井蓋大半圈的圓洞，想必他們剛才就是從那裡掉下來的。

「醒了？」

熟悉的聲音在身邊響起，帶著淡淡的疲憊和關切。

男人用身體護住自己的一幕猛地在鄭雲龍腦海里回放起來。他心輕顫了一下，別過頭不去看阿雲嘎。

更準確地說，鄭雲龍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阿雲嘎。就在這時，他感覺身下一陣溫暖有彈性的觸感，不像是地面。

「唔唔，你壓我身上了……」微弱到幾不可聞的聲音從身下傳來，鄭雲龍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身下壓著的金哲永。

他一驚，趕緊把人扶起來：「沒事吧？」

「還好，就是快裂開了。」金哲永哼哼嘰嘰地說。

「要是沒大事兒的話，建議你還是快點跑。」內森從洞口處跳下來。

「怎麼，這裡還有危險嗎？」金哲永頓時跳起來，緊張地四下張望。

「應該說，我們現在才真正靠近危險。」內森揚了揚眉，看向鄭雲龍，「你說是吧，小朋友？」

「約書亞的沉睡地估計就在附近，大家都小心點。」鄭雲龍剛才就隱約察覺到這裡浮動著一股和古書極其相似的力量，現在內森也這麼說，說明不是他的錯覺。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往哪兒走？」金哲永聽得迷迷糊糊的，「沉睡地會有書上寫的那種可怕的巫術機關嗎，比如一隻巨大的斯芬克斯守在門口，一旦答錯他的問題就會被他踩死？」

「可能比書上寫的還可怕，你們最好跟緊我。」鄭雲龍說著，轉身指向不遠處幽深的甬道，「手電筒。」

「我和May一人帶著一個呢，瓦數超大。」金哲永說著從包里掏出一隻手電筒，「啪」一聲按下開關，有些刺眼的光芒頓時照進甬道深處，一眼望不到頭。

「手電筒拿好，跟緊我。」鄭雲龍眨眨眼睛適應了下光線，率先鑽進去。阿雲嘎和金哲永隨後跟上，內森把May讓到身前，他墊后。

「我說。」幾人的腳步在甬道里激起回聲，金哲永忍不住湊到阿雲嘎耳邊，「你倆又吵架了？我才發現你們半天沒說過話了。」

阿雲嘎沒回答。

「唉，龍他就是那樣的脾氣啦，你多包容點唄？」金哲永大大咧咧地拍拍阿雲嘎的肩膀。

「不，是我的問題。」阿雲嘎的聲音壓得極低，似是怕少年聽見。

金哲永一時沒反應過來：「那你哄哄他啊。」

「好。」阿雲嘎有些勉強地扯了扯唇角。金哲永發現，阿雲嘎的語氣竟然是他從未聽過的沉鬱和哀傷。

聽見男人的聲音，鄭雲龍的腳步微頓。他努力掩蓋著自己語氣里的異常開口：「手電筒抬高點。」

金哲永應聲把手電筒抬高。他們剛才大約走了一兩百米，此時光線已經能隱約照到一點前方黑黢黢的影子，但看不真切。

「路對了，我們現在離約書亞越來越近了。」內森忽然開口，「再往前走就是進入正廳的台階。但是一路上會碰到什麼東西，我不敢保證。」

「May，金哲永，跟緊我。」鄭雲龍心中不祥的預感越發強烈，每走兩步就要回頭看一眼自己的妹妹和朋友，卻總是撞上阿雲嘎深不見底、含著關切的目光。

鄭雲龍越發心煩意亂。

忽然，他聽見金哲永過分明顯地打了個寒噤。

「你你你，管這個叫『台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