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郡王為人溫文爾雅,待我自然是極好的。」納蘭溪低下頭說,語氣中有一絲迷茫,「但這份好卻不似待新婚妻子的熟稔,而帶著淡淡的疏離,他對我總是極客氣的。」
蘇如錦與溫斐然不過說過兩三次話罷了,對這位郡王自來都是不大了解的,但也知晉安郡王在外頭表現出來的從來都是這般的「善解人意」,與納蘭溪所說的倒是沒有半分出入。
但至於內里如何,蘇如錦不了解。
她還是極能明白納蘭溪眼下的心境的,究竟晉安郡王是納蘭溪很早以前便仰慕的人,於是納蘭溪當眾在景帝為忽蘭使者舉辦的宴會上表明對溫斐然的心意,溫斐然也欣然接受了這份心意,於納蘭溪眼底,自然是溫斐然也是心悅於她的。
而忽蘭人自來豪爽,即便是夫妻之間也是有話直說的。
總歸這份夫妻關係不似納蘭溪所想的那般。
蘇如錦到底不若納蘭溪那般單純,因而便勸慰她道:「北朝終究是與忽蘭有不同的,例如我們北朝男女在成婚之前大抵都不大見過對方的模樣,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故而最令人艷羨、也是最令人嚮往的夫妻關係,大抵就是『相敬如賓』了,想來郡王大抵也是這樣待你的。」
納蘭溪有些被說服了般的問道:「是這樣嗎?」
蘇如錦重重的點了點頭,又說:「但畢竟你們從前沒有怎麼相處過,不過是宴會間遠遠的看了一眼罷了,是以他對你生疏也是情有可原的,但你們是夫妻,有大把的時間去相處,往後如何,倒是還未可知呢。」
到這裡,納蘭溪徹底的被蘇如錦給說服了。
「來之前我便想過,倘若我有幸見到了郡王,但郡王不喜歡我又要怎麼辦,於是光是想著便覺十分的傷感,後來的結果是我樂得見的,我想我已經比很多人都要幸運了。」納蘭溪道:「便如錦姐姐所說的,他即便是塊冰,我也要將他給暖化了。」
「怕就怕你暖不化他,最後還徒留一身傷感。」許久未曾說話的端敏郡主突然開口,她臉上悠忽有一絲冷意閃過,爾後略帶輕蔑的看向納蘭溪。
「郡王夫人大抵不曉得,晉安郡王這人自小的時候因為母親早亡,恭王府的人又百般排擠冷落他,使得郡王自來都獨來獨往慣了,也是因為過早的體會到人情冷暖的緣故,他自來是不大會輕易的相信一個人、接受一個人的。」
「這樣的郡王是單純如公主這樣的人所不能理解的,你既不能理解,又何談融化她?」
蘇如錦極有些訝異的看向端敏郡主。
她與端敏郡主也不大熟識,但端敏郡主的口碑在外界素來很好,上至皇后等一眾后妃,下至普通的官家小姐都是極喜歡端敏郡主的,這份喜歡並非是因為端敏郡主的身份所致,而是因為端敏郡主極曉得在什麼樣的場合、在什麼樣的人跟前該說什麼樣的話,從來不會讓人覺得為難。
但端敏郡主對納蘭溪說話怎麼這麼嗆呢?難不成這端敏郡主是喜歡溫斐然?
當然這份猜測只被蘇如錦給放在心裡。
但納蘭溪雖然心裡簡單,但在關係到自己心愛的人的事情上,總是要敏感許多的,她心裡有什麼話,面上也就說了出來,故而便徑直質問了端敏郡主說:「依郡主所說,我家夫君自小便不大與人親近,那端敏郡主是怎麼會知道這些的呢?」
「郡主知道這些也還罷了,偏還用著如此熟稔的口氣來教訓我這個晉安郡王新娶的夫人?未免有些越俎代庖了,知道的人當是郡主熱心,不知道的人還當是郡主對我夫君別有所圖呢!」
端敏郡主未嘗被人這樣當面給叱責過,一時也有些下不來台,末了倒是十分無奈的對納蘭溪說道:「郡王夫人這真的是誤會了......我與郡王自幼一同長大,又因粗通醫理,故而在幾年前的時候會跟著南征的隊伍一同過去,與郡王也算是有著同袍之誼,郡王對我來說就像是兄長一般。」
納蘭溪依然氣鼓鼓道:「若是這樣最好。」
「好了好了,你們究竟是來看望我的還是來置氣的?」蘇如錦打斷了她們,並委屈兮兮的說道:「倒讓我這個病人不曉得該幫著哪一方了,真是好生為難。」
端敏郡主率先說道:「罷了,不說這些了,免得讓縣君為難。」
倒好似是納蘭溪緊揪著這點不放似的,納蘭溪扭過頭去,不再看向端敏郡主。
端敏郡主只好脾氣的笑了笑,又說道:「再過上月余,便是我十六歲生辰了,我希望到那一日里郡王夫人與縣君都能過去。」
這也是端敏的來意之一了,說實話因著楚王府與鎮國公府很是交好的緣故,當年楚王又先於在十幾年前南征的那場戰爭中身亡,爾後不過幾日,鎮國公在回去的途中去世,楚王府是跟著鎮國公府一道不甚待見鎮北侯府的。
平素里楚王府與鎮北侯府並沒有來往,因此即便是想遞個話都是有些困難的,所以這一回端敏便主動來與蘇如錦說了。
蘇如錦就道:「榮幸之至。」
接著端敏郡主又看向了納蘭溪,納蘭溪只好不情願的說道:「那天我若是有空的話便會過去的。」
端敏便挽住納蘭溪的胳膊說:「我的好嫂嫂,還與我置氣呢,真真是你誤會了,你回去問問郡王便知,我們二人之前只有兄妹之友的,還是因為當年我母親同他的母親極是交好的緣故,後來因為恭王府的一些內宅爭鬥,將郡王撫養長大的一個奶嬤嬤差點被恭王繼妃給害死,我因那時正好在恭王府上,救了這個額奶嬤嬤一命,故而交情才越發的深厚了些。」
納蘭溪也不是那樣小家子氣的人,見她這樣說了,便道:「好罷好罷,便如你所說罷。」
蘇如錦見狀便問起來端敏郡主,「郡主已及笄有一年了,我也了解楚王妃膝下只郡主一個孩子的緣故,想來是不想讓郡主早早的嫁出去的,但總歸也得有個章法罷。」
女孩子家在一塊兒,大抵便是說些這樣的話題了。
端敏笑意明顯凝滯了一瞬,「母親倒是沒怎麼同我說過這些,我自然也是不好主動和母親說的,不過我倒是想多陪母親幾年的。」
蘇如錦表示理解。
又閑話了些家常,未過一會兒,端敏郡主和納蘭溪便借口走了。
出了蘇如錦的屋子裡頭,端敏郡主極是主動的攬住納蘭溪的手說:「到了我生辰那邊,嫂嫂可一定要過來。」
納蘭溪與端敏郡主並不相熟,卻被她這樣攬住,一時卻也不好意思抽出身來,只好道:「會過去的,會過去的。」
「這就對了,嫂嫂和郡王哥哥一塊兒過來,想來一定會羨煞旁人的。」端敏又補充說:「也是曉得嫂嫂剛嫁過來我們北朝,人生地不熟的,若說嫂嫂只在這邊小住一會兒也還罷了,可分明嫂嫂今後大抵是要一直住在這兒的,總是要有二三朋友的,遇著事了也有人幫忙不是?」
納蘭溪點點頭,一時覺得端敏郡主這人也不錯,大抵自己剛剛是誤會她了罷。
快要出鎮北侯正門的時候,端敏郡主突然說道:「糟了,剛剛我去尋縣君的時候,其間不小心將父親送給我的指環給卸了下來,就忘記給戴上了。」
又頗為不好意思的說道:「便只能回去尋上一番了,嫂嫂是在這裡等著我,還是現走一步?」
因著恭王府與楚王府並不同路的緣故,是以納蘭溪並沒有選擇去等端敏郡主,而是選擇了先走一步。
端敏郡主去而復返,蘇如錦並不意外,因為端敏剛才出了屋子裡頭的時候,蘇如錦就發現了她們落在屋子裡頭的那枚指環,原正要人拿著趕著送過去,未來得及,端敏就已經回來了。
蘇如錦當然不會以為心思細膩的端敏會當真是粗心落下了這枚指環,端敏郡主說不得是有什麼話想與她說,卻不想被納蘭溪所知道罷了。
雖然對端敏郡主的此等行徑心知肚明,但蘇如錦依然故作不知道:「這指環上頭有刻的郡主的名諱,我瞧著便知是郡主落下的,正想讓人給郡主送過去呢,郡主倒是過來了。」
「索性我閑來無事,便再走一遭也是沒什麼的。」端敏郡主隨和道,接過指環,然後戴在自己的手上,又不斷的磨砂著指環道:「這指環是我父親在我三歲那邊找能工巧匠給我打制而成的,這之後父親便沒了,同年的時候鎮國公也消失在了回京的途中。」
「自小的時候,母親便告訴我,我們家與鎮國公府是世交,我父親要喚老鎮國公一聲『伯父』,縣君是老國公的外孫女,往後與我便姐妹相稱罷。」
蘇如錦謙和的推辭道:「郡主身份尊貴,恐我高攀不起。」
「縣君客氣了。」端敏郡主見她表面隨和,然而內里卻對她很是戒備,也混不在意的一笑說:「縣君出身鎮北侯府,其母乃是大長公主與老國公之女,其父是深受皇帝重視的鎮北侯,論出身也不比誰差。」
蘇如錦受寵若驚道:「也就郡主這般想,就說全邵都城裡,包括我同族中的姊妹,大抵都不若郡主這般的......究竟外家再顯赫,與我也並不親厚。」
端敏郡主又道:「倘若我與人交朋友只看身份的話,便也不是我端敏了,我只是覺得縣君的性情我很是喜歡,再加之我們兩家從前的那些淵源,所以想和縣君交朋友罷了。」
蘇如錦虛弱的面容上只笑笑。
「我曉得縣君自小生活在水深火熱的鎮北侯府,大抵不是那麼的容易相信旁人,但我亦是如此。」端敏的面上帶了幾分哽咽,「究竟自我三歲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我楚王府不過是諾大北朝中的一個異姓王罷了,族中親眷眾多,先前父親在時還好,後來父親不在了,徒留下我和母親兩個女眷,叔伯們都覷著我和母親好欺負,可著勁的霸佔楚王府的潑天財富,更有甚者逼迫著我母親收隔房的堂兄們做男嗣,好承襲楚王的爵位,後來多虧了今上聖明,護佑了我和母親。」
「我說這些並非是想博得縣君的同情,而是想說我和縣君都是自幼便被家人們所算計的,也因此越發的懂得感情的珍貴。」
她握住蘇如錦榻上垂下的雙手,並說道:「還望縣君能交下我這個朋友。」
蘇如錦抬眸,面上似有觸動,「郡主這樣說了,我若再不應下,便是我不知好歹了。」
她眸中浮現出一片水霧,「自然我也會很珍惜郡主這麼個好朋友的。」
端敏郡主點點頭,復又說道:「先前的時候我只大概聽說了蘇妹妹因去恭王府上賀郡王大喜的緣故,有歹人慾害郡夫人,不小心殃及到了蘇妹妹,也不知其中細里。」
蘇如錦便與端敏說起其中細節,只道是「那日里我去到恭王府中,被人刻意的給引到了無人處,並被打暈,等醒來的時候就到了喜房裡頭,然後同溪妹妹一同被擄走到了暗無天日的密室裡頭。」
端敏聽蘇如錦這樣說道,心中也泛起驚訝來,「按理說錦妹妹與人無冤無仇的,不該這樣的......按著錦妹妹所說,你被穿了同郡王夫人一模一樣的衣裳,倘若郡王夫人因故不在喜房裡頭,錦妹妹定是會被賊人以為是郡王夫人給擄走,然後殺人滅口,所以這其間得利的只會是郡王夫人,只是不知為何郡王夫人停留在了喜房裡頭。」
端敏郡主此言,直指納蘭溪是為了讓自己免遭災難的幕後真兇,這也不能說是沒有道理,但蘇如錦是知道其中內里的,分明是月容華吩咐恭王繼妃所做的,所以......
「自然,我這樣說不過是其中的一種猜測罷了,瞧著郡王夫人一派天真單純,想來是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的。」端敏又說:「但郡王夫人可能天真單純並想不到這些,忽蘭的那些人難不成竟都想不到嗎?」
「誰不知南朝最見不得我們北朝與忽蘭交好了,先前令妹嫁給忽蘭大王子之後便波折叢生的,難為他們竟不會想到留後手?」
蘇如錦聽罷,遲疑的點了點頭,心中卻是感嘆,端敏郡主對納蘭溪的惡意,真是明晃晃的寫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