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築草之城 第4章 烏鴉嘴的晦氣爹

第一部 築草之城 第4章 烏鴉嘴的晦氣爹

第4章烏鴉嘴的晦氣爹

外間的林小夏已經驚醒,他喊起對面房間的安雲兒,急急挑燈衝進安寧的小房間。

安寧依然蜷縮在被窩裡,恐懼不止。床前卻有個道士,早已癱倒地上,似乎進入夢鄉。一個包裹滾在窗檯下,林小夏過去挑開,驚呼了一聲,竄得遠遠。

反而安雲兒遇到大事更加鎮定,她向前繼續挑開包裹。一顆血淋淋的人頭瞪著猙獰雙眼,不甘心地盯著安雲兒的大餅臉,可定不是為了讚美她臉上的雀斑。

一股腥臭氣味嗆鼻而入,安雲兒反胃不已。索性捏住鼻子,轉身不再理它,認真打量地上暈倒的那個人。

「這是?徐道長?」

似乎認得?挑燈近前仔細看看,卻是主翁家的常客徐知常。安雲兒記得他曾經來過福州數次,說是協調南台的一些人物故事,神神秘秘的一個人物。

安雲兒曾聽二夫人說起徐道長,與主家系出同門,據說神通和來歷都是不小。不但精通道家經典,而且長於吟詠。字畫也是東南一絕,卻如何又與殺人越貨拉上關係?

這也罷了,他如何就倒在小少爺的床前,昏迷不醒?

小少爺?小少爺呢!安雲兒倉惶不已,向床上尋找。

「我,我在這兒。」安寧驚恐地從被窩伸出腦袋,嘴巴一癟,咿呀咿呀抽泣起來。安雲兒丟了蠟燭,上床擁住安寧,一邊安慰,一邊也忍不住哭了出來。

可是,地上還躺著人呢!嗯吶嗯吶,還有顆人頭,這都什麼事啊?

林小夏神色不寧,現在回憶那人頭,似乎很像鮑二?

林小夏趕緊提醒安雲兒,先別忙著哭,看看地上人怎麼辦?

無論是救回來,還是砍過去,總要有個拿主意的人啊。

雖然林小夏一貫自詡男人,但這人間事情,卻並非因為你是男人所以你就能幹的。壁如生孩子,壁如拿主意等等這些事,比起安雲兒,林小夏都是自愧弗如。

不過顯然,今晚的事情也不是安雲兒能夠定論。

看著撲在懷裡抽泣的安寧,無論怎麼偽裝,他都不像六魂無主的模樣。地上的徐道長,那些傳說的神通也不是浪得虛名,不會無緣故地暈倒。

再聯想到最近兩三個月來詭異的發家致富手段,安雲兒忽然身子發寒。她直覺自家的小少爺,恐怕不是表面的魯莽貪玩那麼簡單。

看著安寧惶恐的小腦袋,安雲兒認真道:「小少爺,這位道爺是主翁昔日好友,小少爺脖頸上的那串流珠,還是徐道長給的。」

喔喔,這樣啊?那啥,缸里不是還有冷水嘛,頭上澆一瓢看看唄。

「吾乃建州徐知常也,與這孩兒的父親系出同門。外面還有師弟呂生,也一起喚他進來。」

那道士悠悠醒來,胡亂擦了把澆在臉上的冷水。三縷長髯早已亂了方寸,散漫黏在他原本清雅俊朗的臉上,顯得狼狽不堪,卻又狠狠瞪了門外一眼。

「如何你就看著為兄吃癟,也不出手搭救一二?」徐知常似乎有些惱羞成怒。

「左右不是太大的事,他們也並無什麼殺機,所以救不救也沒甚區別。」

門外露出一個年輕道士的身影,身高、相貌都是那種毫無特色的路人甲乙丙常貌,毫無特點。稍顯年輕的面孔有些模糊,目無表情地空洞雙眼,並沒有聚焦某處的打算。

誰也不曉得他何時過來,來了多久。但是聽他的話音,似乎是一直都在?

林小夏覺得這人有點面熟,卻又一點具象都沒有,疑惑道:

「啊,啊?你是,你是那誰誰?」

「貧道呂生,這幾天一直討你魚丸吃。」呂生沖他笑了笑,很快又模糊起來。

「啊?對對對,嗯,你是在哪哪哪?」

林小夏又認真想想,似乎有點印象,但他依然沒有具體的場景記憶。他乾笑著撓了撓頭,對自己的糟糕記憶感到很不好意思。

安寧心中一顫,剛才幸虧自己沒有更多的惡意。否則門口這個詭異的小道士,鐵定不給自己好果子吃。搞不好自己又要被穿越到別處啦!

看來以後自己的居所,還要在外面布置些手段才行。這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隨意觀摩?

「嗯,這人頭,卻是那鮑二的。你不該給他那兩百文錢,他收了你的錢財,就往帥府衙門去了。若非我師弟一直在留意你們,恐怕今晚來的人,就該是官差了。」

徐知常幽幽看了安寧一眼,小混蛋,這麼小就敢下黑手了!

終究不便和小孩子認真置氣,轉身對林小夏和安雲兒執禮謝道:

「兩位義士救助我門子弟之恩,徐某這廂謝過。不過接下來徐某要和這孩子說些事情,卻不宜二位參與,還請行個方便」。

看著林小夏和安雲兒退出房間,那個年輕道士也隱身而去,似乎從未來過。

見安寧不安的表情,徐知常又樂了。現在你小子才知道害怕嗎?

「安寧?是吧?」徐知常心念複雜,自己可是東南傳奇大能人物,卻被眼前小屁孩的幼稚手段擒拿,當真天下奇聞也。這小混蛋簡直就是妖孽啊,徐知常暗暗太息。

一些原本想要等他長大再說的事情,看來也要提前交代了:

「長話短說,汝父之禍,固然是被人構陷,卻終歸還是他言語輕佻,行事張揚的因果。

前年汝父去汴梁,登對面聖,所謀皆不允。汝父憤而歸與客言:穆若之容,不合相法,當有播遷之厄。客乃潛去告官,汝父於是坐誅,牽連甚廣。

你這小師叔嘗去廣安搭救汝叔,終不得遂意。汝家血脈,於今只剩你一人了。

某家也是近日才訪查出端倪,要說這禍事根源,卻是起於汝父同在建州為僚的提刑官鄭秀明。此寮交好汴梁的余深,又欲收南台海商之利,遂以汝父言語告余深,汝父乃獲罪。

然而汝父之亡,其實牽連很大。他乃福建轉運判官,建衙也在建州節度使那裡,卻執意要安家在福州。這裡面的緣故,自然是因為八閩財貨,盡在福州的意思。

而福州之盛,又在海外貿易發達。故汝父常來往福州,皆為海外貿易諸事也。

昔日汝父所奏,乃欲在福州置市舶司,抽取海貿之利充實軍資,此官民兩便之舉。

然而蔡相卻要收海外財富盡歸廣州市舶司,其他杭州、明州、泉州、密州皆要停廢,何況新增?故汝父之亡,實為開海朝政之爭也。

今南台海貿人家,昔年亦頗受汝家羈縻。然而汝父猝亡,這些人家,有些歸了鄭秀明掌握,有些還在狐疑不定。這些事,皆汝父親為,他人實在難辨虛實。

某家雖為汝父同門,又是幕友,曾替他奔波一些事情,然而個中虛實,其實也難辨清。

如今福州之地人情複雜,你家那些舊仆,很難不會走漏消息。想要攏住小公子,或者斬草除根的人,也非止鄭提刑一人。那些南台的海商,還有明教之徒,若知曉你還在人間,恐怕他們也都不會罷手。

這都說不上對錯,總為懷璧之罪罷。

所以,福州也實在不能再居。要說外間這兩個舊仆,已經算是難得的仁人義士。但想靠他們庇護,怕是很難,說不定還要牽連他們。

所以,你還是換個地方,從新謀個身份才好。

本來,這事當由某家親為之。然而這些年,某家卻貪慕紅塵,難免世俗之累。如今去哪都很扎眼,你在身邊,怕是無法周全。

你這小師叔呂生,頗好機巧玄學,不喜人間學問。此番倒是與汝有緣,不如且隨他去,異日再做圖謀如何?」

安寧這才知道,原來這具肉身,是那個史上著名烏鴉嘴安郊的幼子。

要說安郊出生廣安豪門,自小天賦異稟,常又出人意外。其人善麻衣之相,正當人們以為他要修真時,他卻一鼓作氣考了進士及第,自此留戀官場十餘年,累官福建轉運判官。

正當人們以為他將青雲直上時,他卻突然冒出一句大逆不道的昏話,旋即被人告密坐誅。

什麼叫「穆若之容,不合相法,當有播遷之厄」?

這句話,等於直接宣判了北宋王朝的滅亡呢。後來的靖康之亂,皇帝趙佶果然被金人掠去北方,其「播遷之厄」,當真不小。

所以,安郊一直都是烏鴉嘴的鼻祖之一。

徐知常卻不管安寧還有甚想法,如今需要趕快敲定這些事情,免得夜長夢多。也不待安寧說話,就喚了一聲,門外那年輕的道長閃出身形。

聽了徐知常的安排,似乎一臉的嫌棄。最後方才不情願地說:「那就為期十年吧。十年後,他自為之。」

「自當如此。」徐知常言罷,又向呂生遞來一個小包裹,這都是安判官的一些遺物,現在打開看也無大益。你且收好,十年後再歸還小安公子吧。

再對安寧鄭重道:「汝父之仇,全在鄭氏之禍,不可由此記恨官家,汝可知曉?」

「切!反貪官不反皇帝啊?乾脆扯大旗替天行道好了。再說,自己只是借這孩童身體還魂而已。喔喔,就算報仇,也只是等他靖康之亂后,一刀砍了那老趙的龍頭而已,很難嗎?」

安寧覺得這事不需要太糾結。再說,自己這點年紀,談什麼報仇啊?

「可是,道長怎知我是那安郊的孩子?」

安寧心說,報仇啥的,不都是十年不晚的嗎?而且,自己怎麼攤到這麼不靠譜的烏鴉嘴老爹!道長你沒認錯人吧?

徐知常斜視他一眼,心說就你小子剛才那一手,老道還敢把你當孩童看嗎?若非確定你是故人之子,就剛才那下黑手的梁子,老道真就能這麼過去嗎?扇不死你啊小混蛋!

自己和師弟二人這幾天一直在查訪故人之子下落,巧巧看到林小夏的魚丸攤子,想到一些安氏舊仆的意指,於是做了一些布置。

等到下午鮑二勒索林小夏時,二人基本就確認了安寧的下落。剛才自己秉燭探視,見安寧左眉結旋,此亦安郊之相也,這才確認無疑。

等到安雲兒、林小夏也聽過安排后,自然沒有多話辯駁的理由。然而安雲兒還是痛哭流涕,這些日子,她可是真的把安寧當做兄弟一樣的難捨難離了。

林小夏匆匆把院外的土狗剝皮掏腹,燉了一大鍋肉湯。待各人皆飽食后,天色已明。

安雲兒哭哭啼啼相送到江邊,一夜扁舟渡河,呂生攜帶安寧沿著閩江西行,繼續翻山越嶺,去往廣豐真隱觀定居。

安寧的身世,從此入了道家機緣。一應度牒文書具備,與福州安家,再無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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築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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