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捅馬蜂窩
八月初九,大堂議事,督郵劉宇奏請出巡洛陽縣。
何苗冷聲問道:「督郵行縣亦應時氣,春勸農桑以養萬民,秋蓄嚴霜糾誅不法,劉督郵是準備到洛陽縣懲治吏治嗎?」
河南尹丞苗興道:「劉大人的車駕尚未備妥,且等些時日吧。」
楊紹笑道:「無妨,我近日無事,車駕便先借與劉大人。」看熱鬧不怕事大,楊紹等人早等著看劉宇的笑話。
何苗也不再問,道:「既如此,我這就行文洛陽縣,劉督郵可即刻起程,督察洛陽縣。」
督郵代替郡守出巡,儀仗不能少:兩個步卒手執便面走在最前,後跟軺車白蓋,車上杜平已是百石員吏,黑袍、青紺綬、配劍;劉宇束髮佩劍坐在主車中,腰間黃綬,他所坐的軺車是黑色布蓋,左側樹著桿紅幡;最後是白蓋吏車,車上馬梧,同樣黑袍青紺綬。
督郵巡察洛陽縣的公文早兩刻鐘送到洛陽縣官寺,郭珍勃然大怒,道:「黃口小兒,膽敢上門欺我,就說老夫前去面聖,讓他改日再來。」
雷志笑道:「這位劉督郵年紀雖輕,可是個厲害角色,當年白利傷人案就是他在暗中運籌,夏家吃了個啞巴虧,大人還是小心些。」
郭珍目光一凝,想起劉宇這個督郵是天子欽點,何苗把洛陽縣分派給他存了什麼心思,想坐看自己與劉宇相鬥?還是何大將軍藉機想對付中常侍?
怒氣平息,郭珍淡淡地道:「督郵行縣是慣例,爾等用心接待便是,不要讓他找出岔子來。方清,我記得你與劉宇相熟,便由你出面接待。」
儀仗在恆表前停下,方清上前相迎,笑道:「劉兄弟,別來無恙乎?恭喜劉兄弟升任督郵,前程似錦。」
劉宇下車見禮,寒喧幾句,道:「今日出巡是為公事,不便閑聊,請方兄見諒。等過幾日小弟擺酒再敘情誼。」
方清微笑頷首,道:「理應如此。郭大人在大堂等你,劉督郵裡面請。」
踏進大堂,郭珍起身相迎,兩人相對揖禮,劉宇左旁落坐。前次是跟在孔融身後聽審,正案後面的洛陽令還是徐循,如今換成了郭珍,而自己由旁觀者變成了座上賓,劉宇端起溫湯呷了一口,心中還是有幾分自得。
「劉督郵巡察洛陽縣,不知想督查什麼?我好讓人準備。」郭珍冷淡地開口問道。
劉宇掃了一眼大堂,眾人或畏懼、或厭惡、或提防,天下官吏,恐怕沒有幾人對督郵有好感,督郵入官寺,如同夜貓子進宅一樣。
「下官上月在玉堂殿面聖,天子曾提到徹查美陽關牧馬流失之事,京中馬市有不少是從三輔販馬,下官想請問郭大人洛陽縣可曾派人前去搜查過?」劉宇問道。
有點出乎郭珍的意料,他原以為劉宇會考官吏、驗稅賦甚至錄囚徒,沒想到卻在節外生枝。天子下旨查問美陽關牧馬流失一事郭珍清楚,朝庭還專門派了欽差前往,至於京中馬市,背後都是權貴,郭珍可不想去觸霉頭。自己這個洛陽令是花了二百斤金子打點得趙忠,揚塵馬行的東家就是趙家,自己去抄趙家,那不是找抽嗎。
伸手捋須,郭珍看向劉宇,目光在劉宇右頰淡淡的傷疤上略停,那是夏家所派的刺客所留,聽聞劉宇前往三輔觀風遇到不少兇險,估摸夏家沒少動手腳。
這是準備還報了,年輕人心太急,郭珍覺得摸准了劉宇的心思,微笑道:「這段時日本官忙得催收夏稅,此事倒是疏忽了。劉督郵既有意搜查京中馬市,我這就派人前去,劉督郵不妨隨同前往。」
馬市十六家馬行,有駿馬千匹,壟斷著京城以及周邊的馬匹交易。東部尉趙山帶著六十名兵卒入市搜馬,原本熱鬧的馬市越發地躁動起來。
一個下午,從馬市中搜出違禁的馬匹八十三匹,有美陽關牧場流失的,也有從並、幽兩州牧場而來的,居然還有虎賁、羽林標識的戰馬,甚至還有騄驥廄中已經病死的馬匹,事鬧大發了。
馬蜂窩被捅,群蜂亂舞。高樓之上,夏靜陰沉著臉,端著碗柘漿站在窗前,看著兵丁從馬棚中牽走兩匹馬,那些馬來自幽州軍營,順風馬行的損失還算少,他得知劉宇在玉堂殿的奏對后,將來自美陽的馬匹運往了中牟縣暗藏。
裝拓漿的漆碗,金箔貼花、鑲嵌蒼玉、色彩艷麗,荊州名匠張頊所制,一套七隻價值二十金,夏靜十分珍受。「啪」的一聲,漆碗重重地摔在地上裂開,夏靜臉上鐵青,死死地盯著樓上的劉宇。劉宇昂起頭看著窗邊的夏靜,指了指馬棚,輕巧地揮了揮手,像在拂走一隻蒼蠅。
郭珍看著官寺院中嘶叫不停的馬匹,青石地上留下一灘灘馬糞,駭得腦中一片空白。自己本以為劉宇想對付夏家,沒想到居然把十六家馬行都得罪了,眼前這情形如何收場?
勉強收斂心思,郭珍想到該去面聖請罪,不過面聖之前先得向趙常侍請罪,趙家的揚塵馬行一下子牽走了十二匹馬,還有騄驥廄的馬,該死的劉宇害慘了自己。
剛回到河南尹署,劉宇便被喚到了大堂,何苗怒氣沖沖地喝問道:「劉宇,你前去巡查洛陽縣,為何查抄馬市?」
劉宇不慌不忙地應道:「大人,下官前往洛陽寺問及天子下旨追查美陽關牧馬丟失一事,洛陽令郭大人說馬市尚未搜查,但讓下官跟著一起前去清查了,沒想到還真找到了美陽牧場標記的馬,還有些軍營標識,甚至還有虎賁、羽林軍的座騎,奇怪的是還有騄驥廄標記的馬。馬匹全部扣押在洛陽縣寺,郭大人應該很快會向何大人奏報。」
何苗眼中冒火,楊紹等人相顧失色,這個劉宇是個瘋子,馬市發現的這些馬會牽涉到多少人,便連何家也牽連其中。騄驥廄收集天下駿馬,宮中有人與馬市聯手,假報馬匹病亡將馬匹偷運至馬市變賣,光揭破此事就不知要有多少人掉腦袋。
「劉宇,你先呆在住處,等候本官召喚。」何苗吩咐道:「來人,護送劉督郵回住處,不准他隨意出入。」
等劉宇離開,何苗氣急敗壞地將案上公文全部掃落於地。楊紹早沒了看熱鬧的心思,急聲道:「大人,此事關係太大,大人還是找大將軍商議一下吧。」
宮中,趙忠住處,中常侍聚於一堂。馬市被抄,搜查出騄驥廄的馬匹,細究下去多數人脫不了干係。趙忠怒吼道:「這個郭珍這個飯桶,居然還慫恿劉宇前去查抄馬市,蠢到了家。」
張讓道:「老趙,發火有什麼,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平息此事,你讓人告訴郭珍,先不要奏報,等候消息。」
「何苗那邊估計也沒想到劉宇如此大膽,絕塵馬行就是何老二的,派人與何大將軍通個氣,看看他是什麼態度,咱們再做打算。」
夏惲暗暗慶幸,因為得罪劉宇夏家反而極小心,剛剛大哥送信來告訴他只有兩匹新從幽州來的軍馬還來不及轉往中牟被搜出,損失不大。
「這個劉宇就是個禍害,要及早除去」,夏惲咬牙切齒地道。
趙忠端起案上的溫湯一飲而盡,滿面怒容消失不見,道:「事倒不是什麼大事,往年那些亂民造反咱們不想讓天子知道天子照樣不知。西園新到了一批珍玩,揚州來的美女也送到了裸游館,天子為國操勞煩累,這些時日讓萬歲好生休息。」
張讓摸著光光的下巴道:「派人盯緊盧植,找些事讓盧植忙著,不要讓他休沐回家。趕緊把那些馬處理掉,不要捨不得,特別是那幾匹騄驥廄的馬,今夜就讓它們消失。」
洛陽縣查抄馬市,整個洛陽城炸開了窩,街頭巷尾、官寺民居紛紛議論。青風閣的雅居內,爭論得不可開交。
…………
「洛陽令郭珍吃了豹子膽,居然敢派人查抄馬市,他不要活了?」
「你知道什麼,是河南尹署新任的督郵劉宇借天子旨意逼迫郭大人,郭大人沒辦法才不得不派人前往。」
「劉宇,做蒸餅的那個?」
「劉宇是在找死,以為天子誇了他幾句就不知天高地厚,十六家馬行隨便哪家出手都能將他碾成粉碎,天子也救不了他。夏兄,你說呢?」
夏輝瞪著一雙迷濛醉眼,茫然地道:「說啥?喔,喝酒喝酒。」
幾聲低低的笑聲落入耳中有如針扎,夏輝假做不知,舉起手中杯笑道:「喝酒喝酒,我請客,把最好的酒都端上來。」
「夏公子豪氣」、「夏兄,我敬你一杯」,夏輝仰頭將酒飲盡,哈哈地狂笑著。
門外,一名衣著整潔的僕婦走了進來,屋內頓時安靜了許多,眾人用戲噓的目光看著夏輝。那僕婦來到夏輝面前斂身萬福,道:「老爺,夫人吩咐讓您早些回家,不要喝醉了。」
夏輝扔了手中酒杯,指著那名僕婦罵道:「滾,爺沒醉,你給我滾。」
那名僕婦絲毫不懼,對著角落裡的幾名護衛吩咐道:「老爺喝醉了,還不扶老爺回去。」
兩名護衛上前,架住夏輝的胳膊,輕聲勸道:「老爺,天色不早了,明天再喝吧。」
夏輝認命地軟癱下來,任由兩名護衛架著他往外走去,身後笑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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