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二十四友會綠珠
晉武帝自從見了綠珠以後,念念不忘。他恨那欺騙他的國舅王愷,要不然綠珠早就是他百般寵愛的嬪妃了。可惜如今五十四歲的他,因為縱慾過度,已是元氣大傷,病入膏肓,這時他猛然醒悟:莫非當年石崇也欺騙了自己,十斛珍珠換來的就是綠珠一人?
一點也沒有錯,武帝震怒了!他要下旨殺了石崇,召綠珠進宮,以侍奉於龍榻之側,他要天天都能欣賞這絕色美女,餐盡天下無雙的秀色!興許……還能在綠珠無與倫比的萬般誘人的女性體味中延緩自己行將就木的「龍」命。
想到這裡,躺在病榻上早已全身癱軟的他突然奮身坐了起來:「快來人呀!」
宮人飛也似來到龍榻前,輕聲問道:「皇上有何吩咐?」
「擬旨!」
宮人連忙捧來了筆硯:「請聖上降旨。」
「石崇……」武帝突然停住,面色蒼白。
「石崇……陛下,您怎麼啦?」
武帝動了動嘴唇,再也說不出話來。突然,他口噴鮮血,那殷紅的血直噴到待擬的聖旨黃絹上,而後直挺挺倒在病榻前,從此不醒人事。
太熙元年(290年)四月二十五,晉武帝司馬炎駕崩,時年五十四歲。
三十二歲的傻太子司馬衷繼位,是為晉惠帝,改年號為「永熙」。三十三歲的楊芷成了皇太后。
含章殿,伴隨著灰濛濛陰沉沉的天空,嬪妃、公卿大臣、皇親國戚,排著長長的隊列向晉武帝遺體跪別。國舅楊駿耀武揚威地握著劍柄立於一旁。哭嚎聲響成一片,中間當然有痛哭流涕,如喪考妣的;當然也有各懷鬼胎,掩面裝哭的;更有懼怕被楊駿找借口殺頭而躲得遠遠的。
汝南王司馬亮就是其中之一,這位輔佐大臣孤零零地不敢靠近,只是遠遠地躲在大司馬門外哭泣。
楊芷的父親楊駿此時聽侍從說司馬亮躲在司馬大門哭靈前,他不無擔心,對楊皇太後言道:「大司馬司馬亮在大司馬門前哭靈,這意味著什麼?」
「他怕。」
「非也。大司馬手中尚有不小的權力,他顯然是迴避我們楊家,對我們楊氏極為不利,殺了他!」
楊芷心中一驚,忙叫來了在一旁呆站著的「兒皇帝」司馬衷:「皇兒,你見否?你皇叔司馬亮躲在大司馬門外窺視,行蹤詭秘,恐有篡位之心。」
「皇叔對我好極了,不會……」
楊芷打斷道:「蠢兒!二天腦袋掉了,你還摸得著那碗大的疤?」於是逼著司馬衷下了一道詔書,派石鑒和張劭前去討伐司馬亮。
這一切,被石崇看了個清清楚楚,猜了個明明白白。石鑒接到詔書,石崇一把拉住了他:「此事不可!」
石鑒猶豫了,事情拖延下來。
石崇連忙找到司馬亮,告知楊駿準備出兵打他的消息。司馬亮大駭,問計於石崇。
石崇沉吟片刻,言道:「而今朝野皆歸心於亮公,亮公不討逆賊而反畏逆賊討乎!」
司馬亮是一桿銀樣蠟槍頭,生性膽小怕事,他忙說:「不可不可。石侍中還有何計?」
石崇嘆了一口氣:「亮公如此膽怯,唯有一走了之。」
司馬亮無奈地連夜帶著自己的人馬逃到許昌去了。
太尉楊駿沒能殺掉司馬亮,深感自己威信不高,勢力不大,於是他採取了懷柔收買政策,用封官進爵的辦法取寵於眾。他先將自己加封為太傅、大都督、假黃鉞。然後將群臣皆增位一等,預喪事者增二等,二千石以上皆封關中侯。
對於楊駿的懷柔政策,石崇上書堅決反對。
楊駿本來對這位身為侍中、安陽鄉侯的首富石崇還敬畏三分,此時見他如此三番五次為難自己,開始考慮如何除掉石崇。
石崇豈是個好惹的角?他本來就看不起膿包一個的楊國舅,如今見他這不可一世的樣子,更是怒火中生。他權衡再三,看中了剛當上皇后的賈南風,於是鼓動她將她的侄兒賈謐任命為侍中,增強了賈氏的勢力。
賈皇后兇狠驃悍,她對楊駿的威脅,遠遠超過了大司馬司馬亮。很快,兩派勢力達到了平衡。八月,在楊駿和賈南風這兩派勢力同時應允的情況下,立司馬衷的兒子司馬遹為太子。
有人要問了,為何立司馬衷之子司馬遹為太子還需楊、賈兩大派勢力共同認可才行呢?看官有所不知,這司馬遹並非賈南風親生。賈南風無後,但在她成為太子妃前,武帝司馬炎擔心兒子太傻,連房事也不會,於是將自己的貼身侍女謝玖送到司馬衷身邊,要謝玖教兒子房事。誰知不到七個月,謝玖竟產下一子,是為司馬遹。有人私下懷疑,不知這司馬遹究竟是太子司馬衷之子,還是老皇帝司馬炎之子!
危險的政局在爾虞我詐中平衡不到兩年。
元康元年三月,賈皇后再也無法忍受楊賈兩強相爭的局面,她決心除掉國舅楊駿。於是秘召石崇到後宮,說出了她的打算。
石崇哈哈一笑:「請皇後放心,此事易於反掌也!」他回去叫來外甥歐陽建,如此這般叮囑一番。
時任馮翊太守的歐陽建夜訪殿中中郎孟觀,寒暄一番后,歐陽建對孟觀言道:「叔時兄,國舅對你可多微詞啊。」
「此事我知,深藏於胸也。」
「時叔兄,莫非國舅懦弱,你比他更懦弱否?」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國舅行將就木,何來『十年』之說?而今賈皇后勢漸強大,可依靠也。時叔兄不妨上書,數盡國舅劣跡,賈皇后自有辦法除去此霸道而無能之人!」
孟叔時聽其言,連夜寫好奏摺,上奏惠帝司馬衷,說是楊駿謀反,皇后亦有同感,必將楊駿除之。毫無主見的惠帝聽說是皇后之意,稀里糊塗下召,下令宮內外即時戒嚴,命東安公司馬繇率殿中四百人討伐楊駿,命楚王司馬瑋屯兵大司馬門,封鎖皇宮,命淮南相劉頌為三公尚書,率御林軍護衛殿中。
楊駿聽說有變,大驚失色,連忙召集親信們商議對策。太傅主簿朱振主張立即開啟楊駿府南面的武器庫,焚燒雲龍門,趁亂打開萬春門,迎外營兵馬擁皇太子入宮,廢惠帝,誅賈氏。
豈知楊駿果真怯懦,猶豫不決。
此時司馬繇率領的四百殿中兵馬逼近楊府。一把大火,將那楊府燒了,又令弓弩手在宮牆之上,居高臨下,封鎖了楊駿兵馬的出路。到孟觀帶領大軍趕到,攻入楊府,可憐霸道而懦弱的楊駿,狼狽不堪地逃到馬廄,被當場誅殺。
太后楊芷從後宮被帶到了賈南風面前。聽說父親楊駿被殺,她雙腿已癱軟了,可嘴還硬:「賈南風,你做事不能太絕!」
賈南風冷冷一笑:「皇太后,恕兒媳婦不能盡孝了。」
面對只比自己還要大兩歲的「兒媳婦」,皇太后不禁打了個寒顫:「南風,當初我曾經救過你一條命啊!」
可是賈皇后並不領情:「是嗎?這麼說,兒媳婦的命要比皇太后的賤羅?」
「難道你還要恩將仇報了?」
誰說不是呢?當初賈南風還是太子妃時,忌妒心特強,恨不得太子殿中個個女的都比她長得丑!可是她的長相確實令人無法恭維:皮膚黑就黑了吧,偏偏是又矮又胖,那五官還不合比例地擠成一堆。宮中的侍妾、侍女、丫環甚至於包括女傭,都不敢看她,盡量壓低了頭。司馬衷的侍妾如霜,在東宮中算得上一枝花,平日里從未敢正面對著賈南風,她知道,在這裡只有「夾著尾巴做人」,方能留得一條小命。如霜懷孕了,她當然高興,雖不敢指望日後自己的兒子當上太子,至少也是當今皇上的骨肉,自己從此也許稍稍有了些地位。就在這不經意的得意間,被賈南風迎面撞上了。如霜笑眯眯地向皇后打招呼,眾人都稱讚著美麗的如霜要當媽媽了。賈南風一時間竟然妒火中燒,一把搶過護衛的畫戟,直直朝如霜的大肚子捅去!只聽一聲慘叫,如霜連同可憐的還沒有出生小生命,倒在血泊之中。武帝司馬炎聞訊大怒,要廢了太子妃,交刑部查辦。多人說情,司馬炎不聽。最後還是皇后楊芷勸司馬炎留下賈妃。
如今楊芷不提還好,一揭了賈南風的傷疤,她豈能不惱羞成怒:「皇太后,你的話也太多了!」
說罷竟命宮女將楊芷拖到後宮,用白絹活活勒死。
這是一場宮廷悲劇。
在距洛陽一百多里的中牟縣,也發生了一場悲劇,與潘岳相濡以沫三十年的愛妻小秋不幸病故了。
桃花塢里,小秋靜靜地躺在桃花叢中,潘岳一邊流著淚,一邊將剛採摘回來的桃花一朵朵輕輕鋪在小秋身邊……
小秋從小就不是一般的女孩。
她長得並不美,但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人格魅力竟令天下第一美男無法抗拒。記得潘岳弱冠之年,早已是女性追逐者無數,素有「擲果盈車」之說。然而當時潘美男心高氣傲,只顧享受著被少女們追逐的滋味,竟然看不上任何一位傾心於他的絕色女子。潘岳的父親潘芘任琅邪內史,當時還是秀才的他隨父赴任,意為長長見識,熟悉一下為官之道。一天,潘岳乘車上街,又被一群少女追逐著,有的還瘋狂地高叫「潘郎,潘郎!」此時的潘岳得意極了,如皇帝駕臨般端坐車上,高仰著頭,不時巡視一下四周,如入無人之境。
突然,一聲慘叫從左側傳來,潘岳心中一驚,連忙掃了一眼:原來是一位也在追逐潘郎的及笄少女,不知怎的被人擁倒,三四隻「三寸金蓮」從她身上踩踏過去。這時,從街店中衝出一位十五六歲的女子,不顧一切地撥開追逐人群,奮力將那及笄少女扶起,回頭沖潘岳罵了一句:「何美可顯之!爾等見過蒼蠅逐滾落地之臭蛋乎?」
潘岳臉一紅,連忙跳下車,與那女子一同攙扶摔倒少女,還親自到藥鋪為少女抓藥。一打聽,方知那救人女子姓楊名小秋,雖相貌平平,在琅邪一帶卻是有名的俠女、才女和淑女。
多次追求,楊小秋終於成了他的妻子。
每每回想到此,潘岳都悲痛異常,他再也按耐不住狂奔的思緒,為妻子小秋寫下了流傳千古的《悼亡詩》:
荏苒冬春謝,寒暑忽流易。
之子歸窮泉,重壤永幽隔。
私懷誰克從,淹留亦何益。
黽勉恭朝命,回心反初役。
望廬思其人,入室想所歷。
幃屏無彷彿,翰墨有餘跡。
流芳未及歇,遺掛猶在壁。
悵恍如或存,周遑忡驚惕。
如彼翰林鳥,雙棲一朝只。
如彼游川魚,比目中路析。
春風緣隙來,晨霤承檐滴。
寢息何時忘,沉憂日盈積。
庶幾有時衰,庄缶猶可擊。
此時石崇剛升任征虜將軍,權力大增,正趕往金谷園欲與綠珠分享陞官的快活。他一聽到小秋不幸病故的消息,顧不得金谷園那如夢如幻的醉人享受,立即策馬親赴中牟縣悼唁。
誰知石崇剛跨上豹斑銀鬃馬,就被綠珠攔了個正著:「季倫,何事如此匆忙?」
「哦,事情太急忘了告訴你,小秋不幸病故了。」
「如此大事,何故不攜我同行?」
石崇笑了笑,伸出右手,一把將綠珠拉上馬。不消大半天,他們便趕到了中牟縣桃花塢。
桃花塢景色依舊。
黃河邊上,幾座矮土嶺中間圍著一大片凹地依舊,凹地里種的桃林桃花依舊,凹地之北面的黃河咆哮依舊,這裡卻多了幾分肅殺和悲涼。
他們見到了憔悴的潘岳和靜靜躺在桃花叢中的小秋。
綠珠早就哭成了個淚人兒。
都說在變故面前,女人首先顧及的是情感,而男人首先掂量的卻是前程。祭拜結束,石崇將潘岳單獨拉到黃河岸邊。他看著咆哮的黃河,長嘆了一口氣:「安仁兄,嫂嫂不幸,今後你作何打算?」
「糟糠仙去,別無他求,只願長守在小秋身邊。」
「安仁兄此言差矣。伉儷之情故然應當看重,昔日嫂嫂長期病重,兄一刻不停的守在嫂嫂身邊,亦為人之常情。但男兒志在四方,嫂嫂既已仙去,還當為我大晉效力才是。」
「為兄已無此念也!」
「安仁兄,此念非你有則有,非你無則無。」
潘安一愣:「此話怎講?」
「兄難道忘了在金谷園,孫秀小人話中有話嗎?」
潘岳想起孫秀那句「心中藏之,何日忘之」,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如今孫秀已貴為驃騎將軍,他若念及舊恨,欲報舊仇,亦易於反掌也。而今之計,他為官,我也為官,我比他官大,比他顯赫,讓他望塵於我等足下。而之,我送安仁兄四個字:復出為官。」
「安仁也曾為官,終不得志,已無官癮矣。」
「非也!常言道,『倚山之木,風難摧之;傍水之田,旱難龜之』。為官之道,先得尋一靠山。」石崇此時侃侃而談,「昔日崇也不明此為官之道,拚拚殺殺,也只是個縣令黃門郎之類。找靠山不找則已,要找便要找那權傾朝野之人。武帝駕崩后,誰的權力最大最有前途?非賈皇后及其侄兒賈謐莫屬,崇勸兄復出為官,我們便一同投靠賈氏集團,尋個穩穩的靠山。」
「這個……」潘岳沉吟許久,「多謝季倫兄的點撥,請讓我思考數日再定奪。」
回洛陽的路上,綠珠狐疑地問道:「季倫,你又攛掇那老實本份的安仁兄搞什麼名堂?」
石崇笑了笑:「別說得那麼難聽,我是為了他好,動員他復出為官。」
「唉,你們男人一門心思就想當官。其實安仁兄守在小秋姐身邊有何不好?一同賞那月下桃花的清香,一同觀那澎湃黃河的狂濤。縱然是陰陽兩隔,他們的心是永遠相通的。」
「哈!本來是婦人之見,讓珠兒說得我心都動了。不知我們陰陽兩隔時,也會一同賞芳,一同觀濤,心靈也永遠相通么?」
綠珠忙捂住石崇的嘴:「季倫何故出此不吉之言!」
石崇趁機回首在綠珠面頰上親了一口:「無論如何,崇與珠兒必定會一同賞芳,一同觀濤,心也永遠相通!」
「得季倫一言,珠兒此心足矣!」
潘岳失去愛妻,又曾受到昔日自己最看不起的小人孫秀的冷眼,聽了石崇掏心掏肺的一席話,他不得不對自己的人生做另一番思考。漸漸接受了石崇的「靠山論」,數月後,潘岳安頓好母親,應石崇之約來到洛陽。經石崇推薦,潘岳任長安縣令,不久征為博士,出任太傅主簿,一個閑散的幕僚。
石崇在大司馬府附近買了一處宅子,贈送給潘岳及其隨人居住。
初秋之夜,潘岳獨坐庭院,一陣陣清風襲來,頓感周身寒意。他禁不住想起與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小秋,長嘆一聲,悲切切吟道:
皎皎窗中月,照我室南端。
清商應秋至,溽暑隨節闌。
凜凜涼風升,始覺夏衾單。
豈曰無重纊,誰與同歲寒。
歲寒無與同,朗月何朧朧。
展轉盻枕席,長簟竟床空。
床空委清塵,室虛來悲風。
獨無之子靈,彷彿睹爾容。
撫衿長嘆息,不覺涕沾胸。
沾胸安能已,悲懷從中起。
寢興目存形,遺音猶在耳。
上慚東門吳,下愧蒙莊子。
賦詩欲言志,此志難具紀。
命也可奈何,長戚自令鄙。
此時恰好石崇來訪,聽得他也不禁嘆息:「安仁兄,如此整日沉溺於悲切切的懷念之中,終非好的心境。明日剛巧是九月初八,當初我們約好逢八相聚,吟唱金谷。如兄有興趣,明日到金谷園一聚,吟詩作賦,忘卻那攪人肺腑之傷痛,尋求那字裡行間之快活,豈不妙哉?」
潘岳勉強地點了點頭:「也好。」
次日,潘岳來到金谷園。與開園的喧鬧相比,此時顯得尤為靜謐清新。不管是遠觀近賞,不管是氣派還是設計,不管是用料還是工藝,此處都不愧為大晉第一林園。
經常逢八便到金谷園相聚的文友共二十三人,往常從未到齊,每次只到十多人。今天,連同潘岳共二十四人齊刷刷都來了。他們是:
左思、劉琨、琨兄劉輿、陸機及其弟陸雲、摯虞、郭彰、劉隗、牽秀、鄒捷、杜育、杜斌、諸葛銓、王粹、崔基、陳眕、周恢、和郁、劉訥、許猛,加上石崇、潘岳、歐陽建和賈謐,正好二十四位文友。
左思,字太沖,齊國臨淄人,與石崇年歲相仿。左太沖時任秘書郎。他出身貧寒,不好交遊,是晉代文學史上成就最高者。他構思十年,寫成震撼文壇的《三都賦》,「豪貴之家,競相傳寫,洛陽為之紙貴」;
摯虞,長安人,字仲洽,與左思同年。少年時師從皇甫謐,才學通博,始泰年間中舉,武帝命其為東堂策問。後來擢為太子舍人,歷任秘書監,衛尉卿。惠帝官至太常卿。有《三輔決錄注》、《文章別流集》等著作;
鄒捷,新野人,頗富文才,任散騎侍郎,歷任下廷尉、太簿參軍;
郭彰,太原人,字叔武,是皇后賈南風的堂舅,賈謐的親舅。他才思敏捷,屬當時文壇中的老前輩。歷散騎常侍,尚書,衛將軍,封冠軍縣侯;
陸機,東吳大將陸景之弟,字士衡。從小有奇才,少時就文章冠世。吳國滅亡,著《辨亡論》兩篇。太康末年和弟弟陸雲一同到洛陽,歷任太子洗馬、著作郎、平原內史,有《陸平原集》;
陸雲,陸機之弟,字士龍,少年時與其兄陸機齊名,號「二陸」,任浚儀縣令時,全縣上下稱其神明,後任清河內史、大將軍右司馬,有《陸士龍集》;
歐陽建,世為冀州右族,字堅石,石崇外甥。從小就很有遠大理想,他的文章「才藻美蟾」,任馮翊太守;
杜育,字方叔,幼年聰穎過人,號神童。長大后,也是一名健碩的美男子,才貌俱佳,時人號稱「杜聖」;
劉訥,沛國彭城人,字令言,比石崇年長三五歲。文才頗佳,官至司錄校尉;
劉隗,時年二十,年輕氣盛,字大連。是劉訥的侄兒,少時就寫得一手好文章;
牽秀,觀津人,字成叔,才學淵博,性情豪爽,年紀很輕時便得美名,時任尚書;
劉琨,魏昌人,字越石,「少有雋朗之目」,賈氏滅后,任范陽王虓司馬,加封廣武侯,愍帝時拜都督並領冀幽三州軍事。與祖逖有「聞雞起舞」之美談。與其兄劉輿結識二十四友后因日漸看不慣金谷園的過份奢華而憤然離去;
杜斌,是大將軍杜預的堂兄,很有才學聲望,也是二十四友中最年長的一位,官至黃門郎;
諸葛銓,字德林,官至散騎常侍;
王粹,在文學上頗有建樹。後來陸機任都督時,成為陸機的部屬。陸機河橋兵敗與王粹、牽秀等人不肯效命有關,最終導致陸機被殺;
崔基,文才頗佳,早年曾與潘岳同在楊駿府為掾屬;
陳眕,惠帝時任左衛將軍、右衛將軍,明帝時任幽州刺史;
和郁,字仲輿,才望頗佳,以清望著稱,官至尚書令;
周恢,字盈濤,汝南人,才思敏捷,恬靜持重,對任何人都是和顏悅色,頗有人緣;
許猛,字應元,汝南人,與周恢同鄉,放蕩不羈,為人豪爽大方,從不羨仕途,一生拒不為官;
賈謐權傾一時,年紀輕輕卻是金谷二十四友的當然首領。起初,賈謐頗為謙遜,勤奮好學,對文人們恭恭敬敬:年稍長的,他開口必尊「老師」;與自己年紀相仿的,他開口必稱「學兄」。
首先到達金谷園的自然是歐陽建,還有與綠珠混得稔熟的劉琨、劉輿兄弟。其實他們昨天已到了白鶴鎮,找了戶農家住了下來,放量品嘗此處的特產——金澗芳梨。
他們特意用車拉來了一大筐。
綠珠見是芳梨,笑道:「金谷園中多的是芳梨,何故要從白鶴鎮帶回來?」
劉琨道:「珠兒有所不知,晏子曰:『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葉徒相似,其實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異也。』白鶴鎮距金谷園雖然不算太遠,畢竟土質有異,所種之芳梨,其味亦有異也。」
綠珠連忙吩咐冰兒和清兒,到金谷園芳梨林中也摘一筐個大水嫩的梨子來,讓文友們分別品嘗,以分高低。
不多時,賈謐和文友們先後來到園中,他們聚到了紅芸館。
陸雲看著換了匾額的館舍,忽然狂笑起來:「好好個瞻溪館,怎的改成『紅芸』了?」
話音剛落,陸雲只覺著身後括起輕輕一陣風,轉頭間自己的下巴已被一隻纖纖玉手捏住了,生疼!
「專為我紅萼改的,紅芸之草,清香四溢,怎的啦?我還怕被你等小男人弄臭了!」
學過些許武功的陸機一把抓住紅萼的手,想掰下來卻紋絲不動:「小姐姐息怒。我兄弟生來愛笑,看見螞蟻打架也會笑的。」
紅萼鬆了手:「放心,既來到園中,我也知是季倫之友,不會捏碎他下巴的。」
歐陽建和劉琨兄弟趕了過來:「士龍,你該笑不該笑時都亂笑,這下惹著女煞星了吧?人家紅萼姑娘可是個武功高強的俠女,當年與我小舅打了個平手。」
面對眼前這位絕頂美貌卻武功高強的姑娘,文友們不禁驚呆了眼兒。
牽秀和王粹已按耐不住:「紅萼姑娘,拜你為師如何?」
陸雲早忘了疼痛,大笑起來:「紅萼姐姐只能教我的,剛才捏我下巴便是收下我了。」
陳眕道:「我、鄒廷尉、陸士衡、牽成叔、王粹和劉越石都是習武之人,加上也纏著紅萼姑娘想習武的陸士龍,剛好是金谷七俠士,一併拜紅萼姑娘為師,豈不更妙?」
陸機笑道:「不好不好。我們金谷文友別分出個什麼金谷七俠來,不倫不類,弄不好人們以為竹林七賢的糟老頭們起死回生了。」
杜斌老頭開口了:「就他們幾個小後生調皮,一心二用,文友相聚怎能心野野又想著習武?你們是想拜師學藝,還是想餐人秀色?」
紅萼也不多言,她打了個拱手:「學士們,習武不習武的,隨緣吧。」說完轉身一躍,三步五步便沒了蹤影。
文人們又是一陣驚嘆。
老成持重的杜斌看看大家:「崔基呢?往日他頗為積極,今日何故姍姍來遲?」
說話間遠處傳來車馬聲,果然是崔基來了。他還帶了兩位從不涉足官場的朋友,一位是周恢周盈濤,一位是許猛許應元,兩人是同鄉,汝南人。二人的文才都名噪一時,卻厭惡官場,從不做官。崔基是好說歹說,說是金谷雅集純粹是以文會友,絕不涉足官場,這才將二人拉了過來。
賈謐笑盈盈執著周恢和許猛之手:「久仰久仰,盈濤兄的文章詞藻華美,情義綿長;為人忠厚實誠,體貼細膩。應元兄則用辭辛辣,起伏跌宕;為人俠肝義膽,為朋友兩肋插刀呀!」
周恢和許猛作揖道:「慚愧,慚愧。」
寒暄畢,杜斌點了點人數:二十四人。
賈謐道:「二十四,好數字。乾脆我們便稱為『金谷二十四友』,如何?」
石崇恭維道:「『金谷二十四友』,此名絕好!賈侍中親命如此佳而雅的名字,『金谷雅集』的傳世之作源源不斷矣!」
說話間,綠珠和紅萼帶著冰兒和清兒,抬來兩筐芳梨。
綠珠道:「各位文友,這裡有兩筐金谷特產——芳梨。其中一筐產於白鶴鎮,一筐產於金谷園,眾位文友不妨一嘗,看哪位能分辨出哪筐是白鶴鎮芳梨,哪筐是金谷園芳梨?」
賈謐擊掌道:「哈,此事有趣!辨別謬誤者罰詩一首,評判不過關者再罰一首;辨別正確者當評判官。注意,每人只許四句。我呢,就是當然評判官了。」
二十幾位文友笑了笑,也不多說什麼,小心翼翼地品嘗起來。只有那陸雲還在一旁傻傻大笑不止,趁眾人不注意,他湊到綠珠耳旁悄聲道:「珠兒姐姐,快告訴我哪筐是白鶴鎮芳梨?」
這一動作早被劉輿發現,他一把揪過陸云:「士龍休得作弊!」
結果可想而知,除劉琨兄弟和歐陽建心中有數外,其餘的都猜錯了。為什麼呢?原來白鶴鎮的芳梨要比金谷園的芳梨更加鮮嫩可口,文人們為巴結石崇,都將好吃的白鶴梨猜作金谷梨。
紅芸館的喧鬧,驚動了紫竹苑的紫鳶,她帶了竹兒和翠兒湊熱鬧來了。
石崇一時興起,命賁禮到蘭菱閣將繆蘭也請過來。繆蘭不喜喧鬧,借口身體不適推託。
賁禮對繆蘭早生仇恨,他陰陰地說道:「繆蘭姑娘不給賁禮的面子,難道連石將軍的臉面也要駁了回去?」
繆蘭無奈,只好帶著菊兒和馨兒來到了紅芸館。
金谷園四大美女齊聚一堂,這還從未有過。樂得文人們屁顛屁顛的,爭先恐後地吟詩作賦,以顯擺自己的才華。
紫鳶向魁梧英俊的杜育拋了個媚眼:「這位哥哥是第一個猜錯,當他先吟。」
劉隗附合道:「對!方叔兄聰穎過人,幼年時便號稱神童,如今還有『杜聖』的美譽呢。」
杜育也不推辭,得意地吟道:
瑤台無蟠果,仙女下凡來,
荊扉獨一處,金谷梨早摘。
諸葛詮道:「方叔果不愧為『杜聖』,巧借瑤台,美化了金谷。不過……」他有意盯了左思一眼,「我就奇了怪了,有的人既能寫出攪得『洛陽紙貴』的《三都賦》,如今為何悄悄蟄伏於陰暗旮旯偷窺秀色呢?」
「誰、誰個偷窺秀色了?」左思本來就有點結巴,被諸葛詮如此嘲弄,更是口吃得滿臉通紅。
杜育推了左思一把:「太沖兄,別理會那亂嚼舌頭的諸葛德林。不過你也該顯顯山,露露水了。」
身材矮小,長相平平的左思本來就自慚形穢,如今要他在四位天仙般的美女面前吟唱,豈不是要收了他的老命?只見他紅著臉兒,狂跳著心兒,深埋著頭兒,結結巴巴地吟誦道:
凡梨皆佳味,品者另所悟:
卓犖憑枝幹,形駭彰風骨。
「太沖兄,你是吟芳梨乎?吟枝幹乎?」
「太沖兄是另有所指:絕世之美必有絕世之丑支撐著。誠如兄那不敢恭維之貌,支撐著絕世之作《三都賦》也!」
接著,牽秀、周恢、許猛、崔基等人都吟了芳梨詩。有的辭藻華麗,有的中規中矩,有的俏皮風趣,有的遣辭生僻。只聽得那紫鳶在一旁「吃吃」發笑。
諸葛詮道:「紫鳶姑娘一直發笑,定是心中有了好詩,不吐不快。紫鳶姑娘,快快吟來。」
那紫鳶的確是個出得趟的角色,只見她止住笑聲,清清喉嗓,果真吟誦起來:
芳梨嫩如蜜,饞者都想吃。
哪管產何地,噎死還痴迷。
這下是眾文人掩嘴「吃吃」發笑了。
潘岳道:「你們別笑,紫鳶姑娘用的都是鄉間俚語,通俗易懂,雖有幾分俗氣,但也透出了幾分道理。」
劉琨道:「要說鄉間俚語,還是珠兒姐姐的歌仔調有趣。」
賈謐來了興趣:「珠兒姐姐果真有此本事?快快來一首,也是五言四句的。」
綠珠笑罵道:「越石多事!那歌仔調如何上得大雅之堂?」
「未必。大魚大肉吃膩了,還興腌瓜酸菜解膩呢,況且歌仔調如此動聽。」
綠珠推託再三:「繆蘭姐姐文才高妙,請她吟來。」
繆蘭頭一側,笑出了甜甜的小酒窩兒:「珠兒怎的就點我的將了?我看這樣吧,劉越石惹出的事,著他先吟一首,我再胡謅一首。再請珠兒來一首五言四句的減字歌仔調,如何?」
眾人皆擊掌叫好。
劉琨無奈,開口吟道:
窮林傳梨香,嘗輒驚意趣,
同種不同塬,品質竟相異。
賈謐伸出拇指:「越石之詩不同凡響,深刻,深刻。」
繆蘭略略思考,接著吟道:
凄寂懸一生,蒂落付銷魂。
空懷嫦娥願,痴情系冰輪。
大家聽了,明知是繆蘭的幽怨發泄,又不好多說什麼。還是歐陽建機靈,馬上開言:「好詩,好詩。輪到我小小舅娘了。」
綠珠扯扯紅萼衣角:「紅萼姐,還是你來吧。」
「別!我五音不全,也不會編詞兒。」
綠珠想了想,唱道:
飲酒莫忘酒粬,吃飯莫忘曬坪,
爬山莫忘拄棍,嘗梨莫忘種梨人。
石崇趕忙給翻譯,大家聽了眉頭全蹙成一堆。如此連用三次排比的明喻來推出最後的主題,是他們所讀所寫過的詩歌中從未見過的。既樸實無華又準確生動,是鄉調俚曲卻又蘊含深刻道理。
大家是被震住了,卻又不知如何讚賞,也不知該不該讚賞。
綠珠看看大家:「我說我唱不好嘛。見笑了。」
紅萼推了綠珠一把:「別人都是五字一句,就數你亂七八糟。」
「誰要死摳一句五個字啦?我覺著能說清我的意思,管他五字六字還是七字呢。」
「好詞,小小舅娘唱的就是好詞。」
大家附和著歐陽建,恭維了一番。
綠珠喜歡與二十四友在一起,他們無拘無束,他們隨意嬉鬧。那些討厭的皇親國戚、達官要員,綠珠卻十分厭惡。
所以,但凡官員來,綠珠避之;二十四友來,綠珠迎之。
其實這也是石崇所願,他更不想綠珠在達官貴人面前露臉,誰教綠珠是自己金屋所藏之「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