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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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前些年來柏林匆匆忙忙,想到柏林大學看看,問了兩位導遊都茫然不知,也就作罷了。

這次剛開口一問便有了答案,原來它早已改名為洪堡大學,紀念一個叫洪堡的人。

叫洪堡而又與這所大學密切相關的人有兩個,是兄弟。哥哥威廉·洪堡,柏林大學的創始人,傑出的教育家。正是他,首先提出大學除了教育之外還要注重科學研究,大學里實行充分的學術自由,國家行政不得干涉。這些原則不僅有力地推動了科學發展,後來也為世界絕大多數國家的大學所採納。弟弟亞歷山大·洪堡,是自然科學由十八世紀通向十九世紀的橋樑式人物,柏林大學名譽教授,去世時普魯士政府舉行國葬。這兩個洪堡,都非常了不起,那麼洪堡大學的命名是在紀念誰呢?就整體學術地位論,弟弟亞歷山大·洪堡高得多,但我猜想作為大學,還會取名於那位哥哥威廉·洪堡。其實這事一問便知,我卻不問,覺得說錯了也不要緊,反正是兄弟,只相差兩歲,兩人的塑像都豎立在校園裡。

校園裡危樓很多。那幢主樓顯得更有歷史,我進進出出、上樓下樓無數次,幾乎把每個角落都走遍了。走廊間有一扇扇木門,這些門都很高,有些新裝了自動感應開關,有些還須用手去推,很重。想當年黑格爾和愛因斯坦們,也總得先把厚厚的皮包夾在臂下,然後用力去推。還是這些紋飾,還是這些把手,從未更改。

也有一些中國人推過這些木門,像蔡元培。他作為留學生在這裡輕步恭行,四處留心,然後把威廉·洪堡的辦學主張帶回中國,成功地主持了北京大學。還有陳寅恪,不知在這裡推了多少次門,回去后便推開了中國近代史學的大門。

二樓門前有一個小型的教授酒會,好像是在慶祝一項科研項目通過鑒定,卻沒有什麼人致詞,各人來到后便在簽到簿上籤個名,然後拿一杯酒站著輕聲聊天,一片斯文。他們身後的過道牆上,很隨意地掛著一些不大的黑白照片,朦朧中覺得有幾幅十分眼熟,走近一看,每幅照片下有一行極小的字,伸脖細讀便吃驚。原來,這所學校獲諾貝爾獎的多達二十九人。這是許多大國集全國之力都很難想象的數字,這裡卻不聲不響,只在過道邊留下一些沒有色彩的面影,連照片下的說明,也都印得若有若無、模糊不清。照片又不以獲獎為限,很多各有成就的教授也在,特別是女教授們。

這種淡然,正是大學等級的佐證。

想到這裡我笑了起來,覺得中國大學的校長們能到這裡來看看,回去也許會撤除懸挂在校園裡的那些自我陶醉的大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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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無疆2019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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