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極印痕
一
驅車進入北極圈,是歐洲之旅最後一段艱難行程。從赫爾辛基到羅瓦涅米八百五十公里,全被冰雪覆蓋。
雪越下越大,我們的車像是卷進了一個天漏雲碎的大旋渦。
不時下車,在雪地里頓腳跳躍算是休息,然後再啟程。十幾個小時后,終於完全頂不住了,只得把車停在一邊,打一會兒盹。
頃刻間車身車窗全部大雪封住。千里銀白,只有這裡閃爍著幾粒暗紅的尾燈。突然驚醒,驚醒在完全不像有生命存在的雪堆里。趕緊推門四處打量,找不到星光月光,卻知北極已近。
二
北極村的土著是游牧民族薩米人。
他們的住處是尖頂窩棚,門口蹲守著幾隻狗,中間燃燒著篝火。窩棚頂端留出一個大窟窿,讓白煙從那裡飄出。但是,紛紛白雪也從那裡湧入,兩種白色在人們的頭頂爭逐。
好在主人昨天已砍好一大堆木柴,我們幫著劈添,為白煙造勢。只見主人的女兒雙眉微微一蹙,她在擔心此刻耗柴過多,後半夜會不會火滅棚冷,難以棲宿。
高低不同的樹樁便是桌子凳子,有幾處鋪有鹿皮,那是長輩的待遇。
窩棚外的天色早已一片昏暗,無垠的雪地泛起一種縹緲的白光。主人為歡迎我們,在窩棚前前後後都點上了蠟燭,迎風的幾處還有麻紙燈罩衛護。
暖黃的燭光緊貼著雪地蜿蜒盤旋,這個圖景太像玲瓏剔透的童話。注視片刻便忘記周圍的一切,只知這是一條晶瑩的路,可以沿著它走向遠處。
三
在北極村的一個狗拉雪橇前我們停下了。這個雪橇已經套了八條狗,這些狗今天還沒有出過力,條條精力旺盛,搏騰跳躍,恨不得把拴在樹樁上的繩套掙斷。
戴著長毛皮帽的主人看出了我們想坐雪橇的心思,說等等,現在你們都坐不住。說著便獨自站在雪橇上解開了繩套,剎那間眾狗歡吠、撒腿狂奔,只見雪霧騰騰,如一團遠去的飛雲。
過不久雪霧旋轉回來,正待定睛細看卻又早從眼前掠過。如此轉了幾圈,眾狗泄去了最初的瘋勁兒,進入正常奔跑狀態,主人從雪橇上伸出一根有尖刺的長棍往雪地里一插,自己的手像鉗子一樣把長棍握住,雪橇停下來了。他這才朝我們一笑,說現在你們請上來吧。
我坐在雪橇上想,這些薩米人懂得,人類對於自然之力,只有避其鋒銳、泄其殺氣,才能從容駕馭。因此,他們居然在如此嚴酷的北極,一代代住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