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林四郎推了長寧縣主?
太學里一片嘩然。
方才眾人都在關注慕衍與韓御史的談話,未曾留意窗邊動靜,卻沒想到會鬧出此事。
長寧縣主何許人也?
蘇大將軍的女兒,蘇皇后的侄女,林蔚都敢當眾推她?
哦,對了,上一個行此作為的,也是林家的小娘子,難不成林家教出來的子女都這般張狂無教養,只會動手推人?
慕珏也顧不得彆扭了,三兩步圍過來,急得團團轉,一疊聲道,「瑤妹妹,你可有哪裡傷著了?有哪裡疼嗎?」
見蘇瑤無事,上前就狠推了林蔚一把。
「你們林家人當真是好樣的!前腳林茵才推了阿瑤落水,你就敢在太學推她!」
「若是阿瑤有什麼不妥,我打斷你的腿!」
蘇瑤:「……」
方才縮著不敢承認的是誰,這會兒倒橫起來了。
蘇瑤沒出聲,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不想附和慕珏,就裝作柔弱不勝的姿態,往慕衍的懷裡又縮了縮。
可下一瞬就覺得不對。
小女郎心情複雜,慕衍是何人,即使她現下不想要他的命了,他們哪裡有這麼親近,怎麼能大大方方地窩他的懷裡。
蘇瑤癟了癟嘴,直起身稍稍挪開些,不動聲色地跟抱住她的那人拉開了點距離。
慕衍察覺到身上重量一輕,正從袖袋中取出帕子的手就頓了下。
但還是很快將帕子取出,替懷裡的小女郎擦了擦淚珠。
懷中的小女郎臉頰微鼓,白皙里透著淺淺的粉,嬌柔軟糯,似乎一戳就破。
慕衍手下的動作越發輕柔,猶豫著,有些磕磕絆絆地安慰她。
「縣主,無事的,莫怕莫怕。」
他當然知道小縣主是裝的,卻還是附和著她,乾巴巴地哄了這兩句。
小郎君過目成誦,卻從沒有過哄人的經驗,他微微蹙著眉,絞盡腦汁地開始思索,該是怎麼個說辭才比較適宜。
她有什麼可怕的,蘇瑤聽得好笑,偷偷摸摸地在他腰間掐了兩下,才繼續裝委屈。
躲他?又掐他?
到底是不懂小女郎的百變心思,慕衍眉心微折,又恢復平靜,繼續低聲哄她。
還好脾氣地任由她把自己身上原本平整的衣襟抓揉得皺皺巴巴。
另一廂,林蔚已經被慕珏狠狠地推搡了幾下。
一開始他還顧忌著慕珏的身份和他身後的衛家,兀自忍著,只是到底被林家寵壞了,又仗著林貴妃的勢,忍不住開始還手。
兩個半大郎君,都沒個輕重,澄泥硯,凝霜紙,松煙墨,沉漆筆,價值不菲之物稀里嘩啦地掉了一地。
一直跟著慕珏身邊的衛氏郎君倒想拉偏架,可他們平日清高慣了,落不下臉,也不知從何下手,焦急得不行。
各家的小娘子們卻沒什麼心理負擔,有幾個與蘇瑤有些面子情的,還過來跟她說幾句不痛不癢的安慰話,其他的則是在一旁三五成群地看熱鬧。
倒是把韓御史氣了個仰倒。
他正欣慰於撿到個好苗子,這會兒見到這些文房之物被糟踐,幾乎要嘔出血來。
多少寒門學子,連紙筆都用不上,倒能讓他們這般糟蹋!
為官多年,韓縝的眼光何等老辣,哪能看不出這些少年人尚顯稚嫩的彎彎繞繞?
方才林蔚幾次三番為難蘇瑤,他不開口,一方面真想試試那少年人的才學,另一方面則是蘇家與林家如今越發水火不容,可惜太子又病弱,他不好摻和其中。
可現下鬧成這樣……韓御史舉起戒尺用力敲了敲桌面,厲聲道,「都給我停下!」
可那兩人哪裡肯聽?
「都住手!」韓縝用戒尺又敲了幾下。
與此同時,屋外傳來道溫潤的男聲。
「四郎,住手。」
蘇瑤眼神一亮,一下子從慕衍懷裡掙脫出來,牽著裙擺往門口去。
小郎君懷中頓時空空如也,他怔了下,才提步跟上。
半闔的屋門被推開,轉出個面如冠玉的溫文郎君來。
素衣玉簪,青衫落拓,周身的氣度幾乎讓人忽略了他的容貌,只覺像是一副空山新雨後,畫師醉酒時揮筆落下的潑墨山水畫。
一見此人,蘇瑤本來是裝的,都突然覺得出幾分委屈了。
她三兩步撲到那郎君懷裡,細聲細氣地喚他,「阿兄……」
屋內眾人楞了下,也都上前行禮。
隨同眾人一道行禮的慕衍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
原來這便是東宮太子慕珣。
「哭什麼,」慕珣笑了笑,拍撫幾下懷裡撒嬌的妹妹,溫聲問,「可有人欺負阿瑤了?」
他向來禮數周到,安撫幼妹幾句,就走到韓縝面前,親自扶起這位御史大夫。
「今日偶有閑暇,又想起阿瑤今日要回太學讀書,便想來接她一道回鳳儀宮,倒是來得唐突了。還請韓御史莫要見怪。」
韓縝此時臉上滿是欣喜。
太子是中宮嫡出,品行上佳,他們一眾老臣算是看著慕珣長大的,對其向來愛之重之。若非是他病弱,又怎會舉棋不定?這回見慕珣身子大好,已然是笑眯了眼。
迫不及待道,「殿下何時大好的,打算何時回朝?我與幾位老臣,可都還盼著殿下。上次與殿下所說的……」
慕珣極有耐性,溫和地一一應答。
蘇瑤這會兒臉上的淚痕都幹了,見韓縝握著太子阿兄不撒手,她扯扯慕衍的衣袖,附在他耳邊小聲地嘀嘀咕咕。
「韓老頭對著我們就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倒是喜歡太子阿兄。這下好,阿兄來了,我們定不會吃虧了。」
溫溫熱熱的氣息拂動小郎君未被束起的碎發,有些痒痒的,慕衍稍稍直起身,離遠了些。
他很容易就辨別出小女郎抱怨語氣里隱隱的自豪之意。
小少年抬眼看了看那位溫煦如春風的太子,又將身側小縣主歡喜的神態盡收眼底。
方才縣主眼巴巴地央求他背書時,便加速了許多的心跳聲驟然平復了下來。
他面無表情地想,這位太子殿下一舉一動,的確給人以如沐春風之感,縣主與太子一道長大,敬佩兄長也是應當。
慕衍垂下眼,陡然覺得心口悶得難受。
像是有什麼東西丟掉了一樣。
可小縣主本就不是他的,也不會只對他一人好。
小少年有些茫然,頭一次意識到自己的心裡隱秘的想法,他竟是想要縣主只對他一人好么。
可這分明是做不到的。
他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隨從,怎麼可能讓縣主只待他一人好。
蘇瑤絲毫未曾察覺到身邊人心情驟然低落。
她見慕珣言笑晏晏地應對韓御史,過了半晌兒才止住話頭,就上前嬌憨地挽住他的手臂。
「阿兄是要接我回鳳儀宮的么?」
慕珣頓了下,摸了摸她的發頂,又看向孤零零站在一旁的小少年。
「阿兄是來接你和六郎一道回鳳儀宮的。」
他伸手招呼著慕衍,「六郎,來。」
見眉眼俊美的小少年乖巧過來,慕珣眼裡的笑意更深幾分,拂了下他的肩,便對韓御史客氣地揖揖手。
「六郎聰慧,卻是開蒙晚了,實在有些可惜。日後倒還需勞煩韓御史多多費心了。」
韓御史本就愛才,見太子殿下又替慕衍開口,自然是一口應下。
想來殿下與他一樣,也是惜才之人,韓縝老懷欣慰。
「四郎,」慕珣自然沒放過那瑟瑟縮縮,儘力減少自己存在感的少年郎,語氣轉冷,「過來。」
「二兄……」慕珏笑得比哭得都難看。
「是你上課時走神,還用紙團砸阿瑤?」
蘇瑤在一旁,如小雞啄米般點頭。
她還扯扯慕衍的衣袖,讓他附和自己,皺著臉道,「連六郎都看見了!」
慕珣蹙著眉看了看四弟,也不指望他解釋。
「讀書需得心靜,你如何整日都毛毛躁躁的?便罰你去抄上十遍清心訣,但念在也是關心阿瑤,你才會大打出手,便容後日再交上。到時務必記得讓人送來東宮,我會親自查驗。」
噗——蘇瑤差點沒笑出聲。
抄書什麼的,可不是要了慕珏的命。
清心訣抄上十遍,還要後天送到東宮,太子阿兄這一出手,可真是了不得。
她抱著慕珣的手臂,忍笑到肩頭不住打顫,狐假虎威道,「四殿下可千萬別寫成鬼畫符,要不阿兄可是不認的!」
慕珏哭喪著臉,心如死灰。
原來這位四殿下最怕的是抄書,慕衍聽出他們的話中之意,暗暗記了下來。
慕珣並未處置林蔚,只淡淡掃了他一眼,就嚇得後者跌坐在地。
蘇瑤也沒吭聲。
等一行人緩緩走到竹簾遮風的迴廊上時,她才納悶問道,「阿兄怎麼不罰林蔚呢?」
聽了這話,慕衍也微微側目。
見年幼的弟妹皆是不解,慕珣便招呼著他們近前些,一手一個地將兩個小身影牽起。
小少年眼睫微顫,卻也不敢拒絕。
「陛下……阿耶他偏愛林貴妃,但凡涉及林家之事,便是我們有理,也不可先聲奪人。」
慕珣溫溫笑著,「便如上次,阿瑤你被推落了水,阿娘氣急之下與阿耶爭吵,可林五娘還不是被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由此可見,爭吵置氣,並非上上之選。」
「那阿兄是有法子了么?」蘇瑤追問。
「阿瑤且先等等看?若我所料不差,過不了幾日,朝中便會有人就此事彈劾林家。」
欸?蘇瑤疑惑地眨眨眼。
難不成是跟蘇家有關的門生故舊?
卻是慕衍抬起頭,輕聲道,「是韓夫子么?」
慕珣挑了挑眉,讚賞地多看幼弟一眼,並未否認,「六郎果真聰慧,不如我們且待幾日,看看六郎說得可對?」
雖然太子阿兄基本默認,但是蘇瑤卻將信將疑。
韓御史先前姿態幾乎是擺明了,並不想過多摻和此事,一切秉公處置便可,又怎會為此事上摺子。
所以等過幾日,果真傳來了御史台聯合上書,怒斥林家跋扈,教子無方,任由子女公然欺辱陛下御賜縣主的消息時,她便將慕衍堵在了耳房。
一回生二回熟,偷偷開了鎖,趁夜溜進來的小女郎一絲不自在也無。
明亮燭光里,她跪坐在端端正正、提筆練字的少年身邊,撐著下巴歪著頭看他,一雙眸子眨巴著,熠熠生輝。
「你是怎麼猜出來是韓御史會彈劾此事的?」
與此同時,林家得知此事,書房裡燈火通明。
滿臉陰鬱的林茵與林蔚跪在堂下,對視一眼,都恨上了那位長寧縣主。
林家家主狠狠將一方硯台砸到林蔚頭上,厲聲道,「你們若是手腳乾淨些,何至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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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瓜眾人:打起來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