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聽說,」流霜憤憤,「娘娘今日在衛昭儀處,遇著了林貴妃!」
蘇瑤不高興了。
「林貴妃與衛昭儀素來沒什麼來往,怎會去了衛昭儀宮中,還恰巧撞見姑母?陛下不是與阿耶保證過,無故貴妃不得去叨擾姑母么?」
要知道自林貴妃入宮,帝后不合久矣,承熙帝自知理虧,又礙於蘇家地位,平日里也刻意約束著林貴妃少往姑母面前去,連月初月中的拜見都免了,就怕兩人起了什麼矛盾,鬧得不好看。
若不是宴飲佳節,連蘇瑤這個打小在宮中長大的都鮮少見到林貴妃其人。
流霜吸吸鼻子,眼淚撲撲簌簌,「婢子哪裡知曉這些。縣主,這下可怎麼辦啊!娘娘鮮少動怒,今日怕是要來真的了。」
蘇瑤不自然地撫撫衣袖,軟聲道,「都是我思慮不周連累了你們,我們快些回去吧,我跟姑母說些好話求求情,她素來心疼我,好好央求幾句,一定能免了你們的責罰。」
月枝與流霜俱是幼時阿耶送進宮陪伴她長大的婢女,情分不同一般,她可斷斷不能看著她們挨罰。
流霜想到方才蘇皇后氣極的模樣,肩膀一縮,「娘娘分明是氣急了,說不定要連縣主一起罰呢。」
「莫哭了莫哭了,」蘇瑤摸出帕子,踮起腳替她擦了擦眼淚,眨眨眼保證道,「從小到大,姑母何曾罰過我?我一會兒好好跟姑母說清,一定不會讓你們挨罰的。」
不敢再耽擱,一行人急匆匆地回鳳儀宮去。
繞過梅林,芙蓉池,踏上懸著竹簾風鈴的廡廊,遠遠的,蘇瑤就看見鳳儀宮的正殿外站著些漪瀾殿的宮人。
為首的那個,可不就是林貴妃的貼身宮婢之一,名喚珍珠的那個。
林貴妃居然跟來了鳳儀宮?
蘇瑤皺下眉,轉身就看見身後幾個婢女都垂著頭,臉上是大限將至的慘淡陰雲。
她想了想,用帕子纏著手,從一旁樹上折了幾枝桂枝,便領著她們大大方方地進了殿。
撲面而來的便是一股暖意。
當年林貴妃進宮之事,蘇皇后與承熙帝爭執,意外小產傷身後,鳳儀宮裡就常年供著炭爐。
這幾日落了雨,宮人早早便在爐中添了足足的銀絲炭。
只是今日似乎還摻雜了些別的。
蘇瑤輕輕嗅聞,辨出是千金難求的石葉香的氣息。她往白煙裊裊的博山爐望了眼,就忍不住彎唇輕笑。
方才得知消息之時,她最怕的便是姑母見到林貴妃時會想起失去的那個孩子,從而傷心難過。
可如今姑母還有心力在這等小事上逗趣,足以見得是厭惡不喜更多些。
她把心放回肚子里。
鳳儀宮正殿上,楠木雕花的漆案邊,蘇皇后倚著憑几,面無表情地撥弄著手中的茶盞,好似沒看見她進來。
坐在下首則是服色艷麗的林貴妃,眯著美目似笑非笑。
「姑母,」蘇瑤好似完全沒看見蘇皇後面色微沉的模樣,行禮后湊到她跟前,厚著臉皮,笑盈盈地晃了晃手中青翠欲滴的桂枝,「您看我折的桂枝可巧?」
蘇皇后鳳眸輕挑,看了她片刻,待看得她不自在了,才隨意點頭。
林貴妃搶在蘇皇后前笑著湊趣道,「縣主病過一場,清瘦幾分,瞧著倒是出落得越發好了。」
明明是林五娘把自己推落水中,害得自己大病一場,貴妃居然還好意思拿此事來說嘴。難不成自己還要謝謝林茵不成?
蘇瑤撇了撇唇角沒應聲,把桂枝插進壁邊銅瓶,就挨到疼愛自己的姑母身邊,嬌聲嬌氣問道。
「姑母怎地改用石葉香了,您不是說這石葉香太過馥郁,失之大氣么?」
蘇皇后瞥了看似笑得天真爛漫的侄女一眼,見她眉角眼梢雀躍著鬼機靈,心一軟,鬱氣便削減幾分。
「這不是貴妃言說有事要與我商議,既是有貴客來,」她意味深長道,「便該取些好物來招待。阿瑤,姑母素日所教你的待客之道,都讓你拋到腦後不曾?」
蘇瑤憋著笑,肩膀聳動了兩下,乖巧應道,「姑母教導的是,阿瑤記得了。」她拉長了語調重複,「有貴客來,自然是該備上些好物招待,這石葉香最合適貴妃娘娘不過了。」
石葉香者,文帝時流傳於世,迭迭如雲母,其氣可避污濁瘴癘。……污濁瘴癘,她的好姑母是拿林貴妃開涮呢。
一旁垂手侍立的宮人俱是低頭掩笑。
林貴妃聽得雲里霧裡,卻不妨礙她聽出石葉香的名號。
據說很是難得。
周圍宮人都在竊笑,莫不是在諷刺她出身的林家已經敗落,用不上這等好香。
林貴妃的臉色一沉。
若是她出身好些,這中宮之位早就是她的,哪裡輪到上蘇氏。
她假作不經意地瞥過蘇皇后裙擺上的鸞鳳牡丹紋樣,眼底生熱。
不過……想到自己今日的打算,林貴妃端起茶盞輕呷,指尖輕拂過腰間,忽而又生出幾分得意。
且看待會自己如何扒下蘇氏的那張端莊麵皮。
懶得看林貴妃神色變幻,蘇皇后早就有些不耐,見侄女已回來,便開口趕客.
「貴妃,既然陛下已經發話,早些把闖禍的林茵送回林家去,可都收拾妥帖了?你來此閑話這半晌,倒不如回去替你那侄女收拾收拾細軟。」
這話著實打臉,蘇瑤忍著不笑出來。
林貴妃的臉色更難看幾分,她撫了撫腰身,岔開話題。
「我此來原自是有事想與娘娘商議。這會倒有些好奇,方才縣主進殿時,手中所折,不過是個連花都掉沒了的老枝,折來何用?」
想到自己殿中擺著的那些含苞待放的翠色,她眸里多了些神采,掩唇嬌笑。
「我宮裡倒是有陛下新賜下的綠菊,陛下見我喜歡,便吩咐人此回貢上的綠菊都送來了漪瀾殿中,倒是忘記給娘娘留幾盆,回頭我便叫人給鳳儀宮送些來。」
「不過是幾盆綠菊,貴妃自己留著便是,也不是什麼稀罕物件。」蘇皇后不急不緩道。
「雖不是什麼稀罕物件,到底是陛下賜下的,這不是顧念著娘娘這沒有,才想給您送些來賞玩……」
「貴妃有心了,倒也不必如此。」
林貴妃捂著心口,神情楚楚,「娘娘,這可就折了我的一片好心了……」
蘇皇后微微蹙眉,將茶盞一叩,送客之意明顯。
可林貴妃愣是直挺挺地坐在原處。
這人當真是討厭,蘇瑤看著林貴妃出神。
前世的此時她還纏綿床榻,倒是不知曉林貴妃這會竟是如此難纏,分明是在暗暗拿她受寵之事來譏諷姑母。
二嫁之身,膝下唯一的公主更是早早夭折,只不過是仗著承熙帝的那點寵愛罷了,如此囂張,倒像是賴在鳳儀宮裡不肯走。
腦海中有什麼一閃而過,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林貴妃艷麗嫵媚的面容,忽然想到前世一樁影響深遠之事。
差不多也就是自己才醒的那幾日,姑母與林貴妃起爭執時,被承熙帝撞個正著,不出意外地又與他大吵一架。
這也是承熙帝一意孤行納了林貴妃入宮之後的常態了,眾人也都沒放在心上。
帝后雖是不合,但太子已經長成,承熙帝子嗣單薄,林貴妃膝下無子,蘇皇后又有蘇家撐腰,爭吵罷了,也不是什麼大事。
可當場暈倒的林貴妃竟是傳出了有身的喜訊,承熙帝在歡喜之餘便對姑母生出不滿。
等到林貴妃的小皇子出生不久便夭折,他們兩人竟是將這筆賬記到姑母頭上。
盛怒之下,當著眾多宮人的面,承熙帝高聲斥姑母為妒婦,直言她不慈不賢,不堪后位。
甚至於,結合著話本的描述來看,慕衍能從冷宮出來,也是因著林貴妃傷了身子不能再生育,偶然瞧中了他,去母留子地記在自己名下。
蘇瑤心裡一驚,難不成就是今日?
她不動聲色地打量林貴妃,這位話本里慕衍的未來養母,果然發現對方似是時不時便會無意識地輕撫腰腹。
心裡警鈴大作。
一定不能讓這人算計姑母,更不能讓慕衍有機會成了她的螟蛉養子。
尋思幾息,見姑母蹙緊眉,隱忍將發,蘇瑤伸手勾住蘇皇后的衣袖,眼淚吧嗒吧嗒地掉,聲音委屈又可憐。
「姑母,我膝蓋好疼……」
「怎麼了?可是磕著碰著了?」
蘇皇后平靜冷淡的面容當即變色,她伸手攬住侄女,不悅地質問月枝。
「你陪著阿瑤出去,怎地沒能看顧好她?方才你們出去到底發生何事?還愣著做什麼,速速去御藥局請醫師來。」
「姑母……」蘇瑤裝模作樣地小聲呼痛,心想自己裝病,林貴妃總不能再賴著不走。
「不哭不哭,快給姑母看看,可是磕到了?」
蘇皇後作勢想撩起她的裙擺,卻被蘇瑤攔住,就見侄女咬著唇瞥了眼林貴妃。
她徹底失了耐性,轉臉冷聲道,「貴妃今日到底是有何事?需得在我鳳儀宮盤桓這許久,難不成就是想送那幾盆綠菊?」
林貴妃坐立不安。
今日本是她細細琢磨好才來的,只是都這會兒了,陛下居然還不曾到。
她勉強笑道。「縣主可是不小心摔到了?我宮中有些林氏祖傳的傷葯,只是需得看看傷勢如何才能使用。娘娘不妨讓我留下替縣主看看?」
「御藥局的醫師即刻便到,」蘇皇后眼裡沒有一絲溫和之意,「無需勞動貴妃。」
「可……」
林貴妃似要說些什麼,卻被蘇瑤打斷。
「姑母,阿瑤好疼的,我們回後殿好不好。」
「姑母,我疼呢……」她細細地撒嬌,聲音弱弱的。
「好,好,阿瑤乖,我們這就回去。」蘇皇后心都要碎了,招手讓宮人取來春凳,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腿,連聲吩咐,「小心些將阿瑤放上去,莫要碰疼她!」
一時間,鳳儀宮正殿里人仰馬翻,宮人個個撩袖奔走面色焦急。
林貴妃心下冷笑。
方才分明是蘇瑤自己走進來的,這會又喬張作致地喊疼。
她起身過來,裝得急切,「娘娘,先讓我來替縣主看看如何?若是縣主這般喊疼,如何能等得到那些慢騰騰的醫師……」
「不必!」
蘇皇后見貴妃竟是不管不顧地要靠近蘇瑤,蹙著眉心,輕輕揚袖欲揮開她,織金鸞鳳的衣角眼看著就要擦到林貴妃身上。
蘇瑤大驚,伸手去攔。
就是此時,林貴妃眼神閃爍著,軟軟地一側踉蹌了下。
殿外驀得傳來一道男子的沉聲質問。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要完……
蘇瑤僵著臉,怔怔地轉頭往殿門處望去,來人一身只有天子才能家常穿用的褚黃袍,果然是那位便宜姑丈。
承熙帝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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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瑤:別想找靠山!
還在冷宮窩著的慕衍:……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