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自蘇兼回京,又過去了幾日。
綿綿雨期過去,天放了晴,蘇瑤便打算去冷宮瞧瞧慕衍。
當然了,打著的旗號自然還是找尋她的玉環。
蘇皇后聽說她要去冷宮,手中的銀剪一張一合,咔嚓一聲剪掉蘇兼新搜羅來的綠菊斜枝,「可還有夢見雪團?」
蘇瑤茫然一瞬,才想起自己先前找的借口,低頭囁喏道,「沒……沒有再夢見了。」
宮婢遞上巾帕,蘇皇後接過擦了擦指尖,才看向立在桌案前的小女郎。
「你說那葯湯有問題,我已經派人去查了,想來不久便會有消息,我們暫且莫要張揚。」頓了頓又道,「去吧,若是也尋著雪團,便將它帶回來。」
蘇瑤驚訝抬頭,就這麼放過她了?
她心裡嘀咕著,領著月枝幾人出了宮,才看了看身旁沉默許多的婢女。
「那日姑母問你的,你都照實跟姑母說了么?包括冷宮裡看見的那個小郎君?」
月枝默了一瞬,才羞愧點頭。
這就奇了,蘇瑤回頭看了看鳳儀宮,深青雕花的檐角高高翹起,像極鳥兒張起的翅膀,也像極她的姑母,凌然獨立,幾乎要羽化登仙而去。
她的那番說辭敷衍得了月枝,姑母不可能看不出一點端倪,竟會這般輕輕放過。
蘇瑤一路尋思著,眨眼就到了冷宮不遠處。
似曾相識的刀劍鎧甲嘩啦聲整齊行來,蘇瑤一轉身,那日在冷宮外遇著那個斯文俊秀的少年郎身影便自轉角處繞出。
「長寧縣主安好。」對方不閃不避地上前行禮。
蘇瑤面無表情,也不說話,任由那人俯身長揖,身後的婢女察覺兩人間氣氛詭異,俱是面面相覷。
還是那人先起身,挑眉笑道,「觀縣主言行,只怕是已經從則昭兄處得知我的身份,不止,應是還生出些誤會。」
「誤會?」
蘇瑤面頰鼓起了一瞬間又恢復,滿臉寫著不高興,「若不是衛郎君閑極無聊,將你看見我從冷宮出來之事告知阿兄,阿兄才不會知道我去哪了!」
那日回後殿她就問出來了,阿兄就是入宮途中遇著這位衛賢妃和衛昭儀的侄子——衛家新入京的七郎君,才知曉她去了冷宮。
這人生得斯斯文文的,居然這般多嘴多舌,蘇瑤腹誹著掃他幾眼。
衛岕失笑,看著面前還不到他肩膀高的小女郎,粉雕玉琢玉雪可愛,正在氣鼓鼓地說他的不是,忽而想到家中小妹養的一窩幼兔,即便氣急了想咬人,也是這副乖巧可憐的模樣。
「我初來京師,便與則昭兄興味相投結為摯友,看見他最疼愛的妹妹急匆匆地自冷宮出來,偶然提及一句,豈不是常事。」
蘇瑤不想理他,繞過這人就走。
卻被衛岕攔住,他家中有幼妹,深知小女郎心思多變,哄哄才能好,語氣便又誠懇了些。
「若是縣主因前事怪罪於我,我自當賠罪,不知縣主缺些什麼吃的玩的,只管開口,我定會替縣主尋來。」
蘇瑤腳下一頓。
蘇衛兩家早些年關係並不好,尤其是姑母嫁給承熙帝做了皇后,衛家的嫡女卻只封了賢妃,連四皇子都生在了太子阿兄之後。
等林貴妃入了宮,衛賢妃看清承熙帝心心念念的只有那位昔日表嫂,便開始著意與姑母來往,蘇衛兩家這才漸漸交好。
也因此,她落水之時,同樣出身衛氏的衛昭儀才會拚死相救。
儘管如此,這位衛七郎也有些殷勤太過。
蘇瑤揚起小臉,贈送一記不達眼底的笑,施施然地繞開他往冷宮去。
阿兄只說這位衛七郎是他新結識的友人,可沒說是什麼摯友,這人也忒會攀關係了。
「乖乖,這小女娃子也太傲氣了,眼睛都要長到頭頂上了!」衛七郎自家鄉帶來的隨從一口鄉音。
衛岕收了臉上的笑,語氣淡淡,「這可是敬國公的嫡長女,皇后的侄女,陛下御封的長寧縣主,便是嬌氣矜貴,也多的是人疼寵。還有,此間是大昭宮,需得說洛京雅言。」
隨從磕磕絆絆地答應,又嘿嘿笑道,「嬌氣就嬌氣點,沒壞心才好。要是像郎君以前遇見的貴人,說不定要記恨欺辱人呢,我瞧著這位縣主雖說是氣惱了,也不過是說說而已,像只紙老虎一樣。」
想起往事,衛岕嘆口氣,往大昭宮地勢最高的含元殿方位望去,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不過是我人微言輕罷了。」
「郎君在說甚?」三大五粗的隨從掏掏耳朵。
「無事,走吧,繼續巡守各處。」
……
天氣放晴,冷宮裡的陰鬱氛圍就都去了不少。
蘇瑤領著一隊人走在迴廊上,忍不住撫摸袖袋,那裡面裝著的就是宮人正在低頭仔細尋覓的玉環。
怎麼把這些人支開,去瞧瞧慕衍的現狀,這倒是個難題。
等她坐在鋪好的軟墊上,支著下巴看宮人撥開草叢碎磚到處摸索時,就突然有了主意。
「月枝月枝,」她招手示意婢女過來,湊在一起嘀嘀咕咕。
「你說,那玉環是不是掉在了我們看見惡犬的地方了。要不我們留幾個人在此處找,讓流霜看著她們便是,再帶上姑母指來的瑩雲,我們幾人一同入內去找找?」
月枝權衡一會,提議道,「只我和瑩雲可不成,說不定那惡犬還在呢,我們得再帶幾個人一道去。」
「兩個?」蘇瑤伸出軟軟的指頭比劃著。
月枝為難,「兩個怕是不成,再多帶一人吧,其餘的留在此地尋覓,若是見狀不好,便大聲呼救,也是來得及的。」
蘇瑤皺皺鼻子,卻也沒更好的說辭,就起身拍拍裙擺。
「那我們現在過去,速去速回,運氣好的,就不會遇見惡犬了。」
那間宮室破敗得緊,大約是這幾日風雨飄搖,僅剩的半扇木門都掉了,踩上去吱嘎作響,仔細看上面還有些凸凹花紋,隱隱閃著光澤,是曾經描金的紋樣。
蘇瑤身後的幾人都綳著臉四處張望,直到臨近塌了一角的大殿門口,草叢裡都靜得很。
月枝鬆口氣,「看來那惡犬是不在的。」
她的心才放下一半,就見自家縣主三兩步邁進殿門,往裡走去。
正值午後,陽光正好,透過漏雨的缺口,剛好給殿中靜坐的那位小郎君鍍上一層暖色。
蘇瑤心情複雜地打量眼前垂著頭,用支樹枝在地上勾畫塗抹的小少年。
上回是她初初得知後事,心潮翻湧之下才會不顧後果地跑來用磚塊砸了他,這幾日靜了靜,心裡反而有了主意。
慕衍又不是一下子就能成暴君的,光是培植他自己的勢力就得數年,期間還能沒有她細細籌謀之時?
反倒是使了粗暴手段鬧出事來,說不定就讓她那位便宜姑丈注意到自己糊裡糊塗還有這麼個子嗣,那才真是壞事。
「小郎君是何家子?見著我家縣主緣何不行禮?」瑩云為人端正古板,看見這小少年低著頭只顧手上,皺起眉。
少年手一頓,這才慢慢仰頭。
他的眉眼生得極好,目若點漆,瑩雲本是不悅此人無禮,看清了他的真容都有些怔忪。
只是也更奇怪了,怎地這般容貌的少年竟是獨自一人躲在這冷宮裡。
時人尚風儀,對待容止出眾者多是崇尚,她聲音放柔不少,「小郎君可知我家縣主,她封號長寧,更是敬國公府的嫡出小娘子,你此時應當起身行禮才是。」
讓暴君給她行禮?
蘇瑤緊張了一下,不僅沒有制止,還裝腔作勢地附和一句。
「你是誰?見到本縣主緣何不行禮?」
慕衍也在端詳著眼前這些不速之客。
他安靜打量著眼前虛張聲勢的小女郎,慢慢站起身來,學著看見的那些宮人模樣,行了個禮,「縣主安好。」
聲音微澀,像是久未開口,語調也有些古怪。
身後有那藏不住心思的,噗嗤一聲笑出來,得了瑩雲的眼風,才算老實。
蘇瑤又轉身看了一眼,竊笑才徹底消停。她轉回來看著眼前的少年,皺眉道,「你怎麼行的是女子的禮數,郎君們行禮,應當要作揖的。」
慕衍眸子里浮現出疑惑,似乎在問她,什麼是作揖。
蘇瑤咳嗽一聲,怎麼也沒想到,原來此時的慕衍,不光雅言說不好,竟是連最基本的禮數都不會。
這般便一下子從話本里喜怒無常,高高在上的暴君,變成了個冷宮藏身的小可憐兒。
她饒有興緻地繞著慕衍走了半圈,對上慕衍望來的眼睛,竟能看出些無辜的神色。
這可讓蘇瑤心裡樂開了花。
這些時日積攢她心頭的陰霾頓時一掃而空。
原來慕衍還有這麼可憐的時候!
還以為他一直是夢裡欺負自己,拿蘇家人威脅自己的那個暴戾模樣呢,嘖嘖嘖。
她繞著未來大暴君現在小可憐轉了一圈又一圈,樂不可支地歪著頭打量他,從蓬蓬的頭髮,清澈的眼神,一直到他身上殘破漏風的衣衫,到……他未曾穿鞋履的雙足。
發覺她在看自己露出的腳,慕衍不自在地挪了挪,試圖讓垂下的布條遮住它們。
怪不得他方才不肯起身!
蘇瑤不敢置信地盯著小少年玉色耳根上的一點紅,幾乎要笑出聲來,隨即就又發現點別的。
「你剛剛是在練字?」
她指著地上亂糟糟的線條,仰起下巴看向比她還略高一點的小少年。
還未等眼神迷茫的少年搭話,蘇瑤又發覺到奇怪之處,他居然沒受傷?
就算自己手抖沒砸中他,那隻惡犬竟也沒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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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衍:感覺機會來了……
蘇瑤:突然興奮!
嗚嗚嗚,今天特別開心!考試通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