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良配
言將軍班師回朝已數日有餘,婚期將至。六月十八,算算也沒有幾天了。
這些時日,納吉、納徵……在安思郁渾然不覺的情況下,成親的一切準備工作卻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皇上亦下旨,婚禮全部規格參照子爵標準,這無論對言家還是安家,都是至高無上的榮耀。而全府上下,都在為這場婚禮裡外忙活著,除了安思郁,婚禮的主角……
自逃婚那日之後,她便被父親下了禁足令,每日呆在家中,除了擺弄她的那些藥材,便是在祠堂母親靈位前坐著發獃,肉眼可見的落寞,通通寫在了臉上。她的貼身侍女寶雅,原是一個只有十五歲的孩子,見她日日如此,還以為她是成親前的害怕焦慮,便將自己道聽途說來關於言將軍的事說給安思郁聽,什麼「言將軍西北平叛瑟查部一戰,一人可抵十萬之軍,一劍便斬對方將領於馬下」,還有什麼「皇帝嘉獎言將軍平亂有功,賜黃金千兩,他卻將賞賜的黃金,盡數分給參戰將士……」然而,每提一次,安思郁臉上的憂愁之色就更多一分!
這些聲音,這些忙碌的身影,彷彿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她:你就快要嫁給這個人了!
這日,安思郁依舊無精打採的坐在飯桌前發愣,手中的竹筷拈飯而起,還未入口復又落下,如此反覆多次,她卻渾然不覺。
安亦恆無奈的看著她,自從被指婚的那日起,她便如掉了魂一般,定了婚期后,更是神不守舍,日日如此,他都習以為常。安父安如柏卻在一旁看不下去,「咳咳」乾咳兩聲,將安思郁的魂瞬間拉了幾分回來。
「丫頭,你說說你……」安父深深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語氣中儘是深深的無奈,道:「如今婚期將至,你在家中無規無矩的也便罷了,如若嫁去言家,你這個性子可如何是好?」
安思郁聞言,臉色似乎更難看了些,胃口更無了,索性放下了筷子,小聲嘟囔道:「一定要嫁么?」
見父親鬍子又被氣的吹了起來,安思郁忙掩住口,囫圇道:「嫁嫁嫁!我嫁還不行么?」越想越賭氣,她索性放下了掩著口鼻的手,道:「安思郁就是這個性子,改是改不了了……」
安如柏見她如此,正欲出言教訓,卻聽一副爽朗笑聲傳來,一副略嘶啞的中年男子嗓音飄至:「郁兒說得對,她這個性子,怕這輩子都難改了!」
聽到這個聲音,安思郁眼前一亮,幾乎跳將起來,「師父!」
此人正是安思郁的師父,也是醫館「濟世堂」的主人、安思郁母親的師弟李濟世,他體型消瘦,身著一襲白衣長袍,看起來多了幾分恬淡閑適的味道。他向安如柏拱手笑道:「如柏兄,叨擾了。」
「濟世賢弟,」安如柏笑著拱手回禮道:「此次瑟查一戰,賢弟隨軍出征,著實辛苦。」
李濟世雖為大醫館的東家,一身醫術亦是十分有名,但卻不願將自己拘泥於一方醫館之內,而更願四方遊歷,行醫濟世,若有戰事必隨軍參戰,拯救我軍將士於水火之中,故在軍中多有美名。此次西北平叛,他亦奔赴救治傷員,日前才隨軍歸來。見安如柏誇讚,李濟世忙道:「賢兄言重,本是愚弟分內之事。」頓了頓,看到一旁的安思郁,半笑半認真的道:「若論最辛苦之人,自當屬郁兒的夫君最甚。」
聞聽師父提到「郁兒的夫君」,安思郁頓然聞言大窘,漲紅了臉道:「連師父也要取笑我……」
這些天來,安思郁對諸此言辭均是拒絕的,而聽聞師父竟如此直白的取笑自己,心裡十分不悅,李濟世卻未察覺,還以為她是做嬌羞之態,便又笑道:「言將軍雖年紀不大,卻戰功赫赫,更難得的是品貌極佳,當為郁兒良配……」
「師父!」見師父又在信口開河,安思郁也顧不上尊師禮儀,直接打斷,滿滿的不悅已經都寫在了臉上,道:「師父再這樣取笑,我就要走了。」
「安思郁!」安如柏怒斥道:「你怎敢這樣和你師父說話?」
李濟世見此情形,似乎感覺有些不對,又見安亦恆悄悄向他使了個眼色,暗暗地搖了搖頭,李濟世大為困惑,不解道:「怎麼?難道郁兒對於這門親事,並不滿意?」
安思郁低下頭,苦笑道:「談不上滿不滿意,只是接受罷了。」
李濟世見狀,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見安思郁起身,向他恭敬行了一禮,道:「徒兒今日言語衝撞師父,並非有心,還請師父原諒。」說罷,又施一禮,道:「郁兒今日身體不適,先告辭了。」
見這個一貫古靈精怪的徒弟,今日大反常態,李濟世更為困惑不解。見安思郁走遠,安如柏從旁道:「濟世兄,良配此言,未曾見得吧?」
李濟世一怔,反問安如柏道:「聽聞如柏兄,前日曾上疏以不敢高攀言家為由拒婚,卻遭皇上駁回,可有此事?」
安如柏點頭道:「確有其事。」
李濟世不解道:「如柏兄,言將軍其人,年少成名,品貌出眾,在同齡世家子弟中,當為佼佼者,乃國之棟樑,如何不能為郁兒良配?」
安如柏微微皺眉,道:「言子期其人,我不知如何,不予置評。但其父言敬,身居高位,深受皇恩浩蕩,竟做出叛逃之舉,為人不齒。」
李濟世微微搖頭道:「如柏兄,此事尚未有明確定論,況且……」他微頓下,道:「我昔日曾隨言敬將軍軍務,深知言敬將軍為人。若說他叛逃,我是不信的。況傳出此消息之人是何人?廣郡王!那廣郡王當日回燕后,其神志不清,狀似瘋癲,瘋癲之人的話,如何可信?」
安如柏聽罷沉默,沒再說話,安亦恆早在一旁侍立,不解問道:「師叔,依家父所言,言敬將軍既已有叛逃嫌疑,為何當今聖上如此器重言子期?此次延嗣亭選侍,還冊封其姐為妃?」
李濟世還未答話,安如柏卻出言制止道:「恆兒!聖意不可揣測,這不是你該問的事情!」
安亦恆聞言,恍悟到私下議君犯了大忌,忙低下頭不敢再說話。李濟世卻不以為意,答道:「言子期將軍年少時,為皇帝近侍,自與旁人不同。況當今聖上初登大寶,邊境動亂不止,若無言將軍,則如斷了一臂,何保國家安定?言敬將軍之事,尚未蓋棺定論,自然不會為此事棄言將軍,動了軍心。」
聽聞,安如柏似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只是微微搖頭,深深地嘆了口氣……安亦恆見父親沉默,小聲試探問李濟世道:「師父……那言子期將軍,為人如何?」
這便是為了妹妹而問的了。李濟世略一思索,正色道:「言子期將軍,為人正直磊落、冰魂雪魄、不同流俗、體上察下;品貌皆佳,朗星皓月!」
聽聞這一串誇讚之詞,安亦恆像是鬆了一口氣似的,緩緩道:「如此,郁兒嫁過去,便會令人心安了。」
不遠處,安思郁倚靠影壁后,垂首靜思。她其實並未回房,只是心裡亂些罷了。關於師父所講言敬將軍的部分,她首次聽說,也不甚了解過。但想想自己被指婚那天至今,除了她自己無精打采,似乎父親都不怎麼高興,原來癥結竟在於此!
父親安如柏為當世大儒,對氣節全無之人一向深惡痛絕,故言敬之事雖未傳聞,無論真假,父親多少都是有些介懷的。父親也曾上疏為自己拒婚,只是聖旨已下,有如覆水難收,無法抗拒罷了。
而聽到師父談起關於言子期將軍的部分,尤其是那句「品貌皆佳,朗星皓月」,她眼中一閃而過的,竟是那個人,那雙漂亮的眼睛!
明知此生,怕是難與那雙眼睛有任何交集,那眼睛的主人,卻仍時時在安思郁的思緒、心內,不停閃回。
每閃回一次,失落更增一分,心上亦悶悶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