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成婚
轉眼間,便是六月十八了。
這天的天氣格外的好,晴空萬里,艷陽高懸,半絲浮雲也無。安思郁起得比選侍那次要早很多,或者可以說,一夜未眠。
過了這天,她就徹底的離開了家,離開了父親和兄長,進入一個完全陌生的家庭,成為一個完全陌生男子的妻子……
想想有些滑稽,有些心酸。她的終身大事啊!此生相伴之人,就這麼被草草定下,還不容駁斥。
那日風雪中偶然相遇的人,那個月夜下白衣如雪的人,曾在她的心上微微泛起了波瀾,也曾帶給她對未來所期之人一絲嚮往……
她懊惱自己未能與他再多說些什麼,心中仍隱隱期盼是否還會再次與他相見……
然而,又能怎樣呢?今日之後,一切的一切,便全部都支離破碎了!
天還未亮之時,她便由著喜娘、侍女擺弄,行過開臉之儀,身著大紅喜服,頭著金絲鳳冠,烏髮挽髻,面著敷粉,柳眉星目,硃唇皓齒。
「好美!」身旁的侍女不由讚歎道。安思郁下意識的看了眼銅鏡中的自己,剎時愣住了。
這是她第一次在銅鏡中,見到一個不認識的、卻光彩奪目的自己!鏡中的她,比平日妝容濃重太多,卻將她面容優點襯托的恰到好處。冰肌玉骨,月容儀俏,好看得有些不像話。
「新娘子,笑一笑啊,要不然會不吉利的。」旁邊的喜娘輕推了推她,她才回神注意到自己神情依舊木然凝重,略牽了牽嘴角,勉強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這個難看的笑容險些毀了這張精緻的面容,喜娘不再說話,專心為她侍弄裝扮,待到天亮之時,終於收拾妥帖。安思郁起身,行至正堂,拜別父兄。
「父親在上,女兒不孝,今拜別父親,嫁與他人,無法繼續奉孝父親,惟願父親身健長壽,常念女兒……」安思郁跪別父親,說到最後一句,聲音微微顫抖,強忍著不讓淚珠落下。安如柏聽罷沉默,一語不發,一旁的安亦恆卻紅了眼眶,道:「郁兒,若妹夫欺負你,或在言家受了什麼委屈,定要告訴哥哥,哥哥定會為你做主!」
安思郁聞言,用力的點了點頭,安如柏緩緩開口,聲音聽上去比平日沙啞了些:「入了言家,不再比自家一般自在,須得謹言慎行,莫要主動招惹是非,也不要太過委屈自己。」
頓了頓,又道:「去祠堂拜別你母親吧,你母親知道你今日出嫁,定是歡喜的……」
安思郁心知,待嫁這幾日,父親嘴上不說,心裡卻是滿滿的擔心憂慮,並沒有怎麼好好休息,而今日他定是一夜未眠,抬眼望去,見父親雙眼微紅深凹,滿眼儘是疼愛與不舍,又見他提起母親,心下一陣心痛,再也忍不住,任憑決堤淚水奪眶而出,撲入父親懷中,像個小孩子似的哭泣不止。這哭聲中,既有濃濃不舍,又有絲絲無奈,深遠綿長……
安思郁哭了好一會,便又來到祠堂拜別母親。見到祠堂正中懸挂的母親畫像與神位,畫中的母親,依舊微笑的望著她,如往日一般,安思郁忍不住又放聲大哭起來。
如果母親還在,看到女兒這樣不聲不響就嫁給了一個陌生的男子,開啟了一段完全未知的生活,不知會是何等心境……
「娘,女兒不孝,今日就要離開家了。
「您知道的,我不想嫁人,我只想做個醫師,行醫濟世,無愧於心。但是我沒法子……爹也沒法子,您不要怪他……
「您說,那個人……他會知道,女兒今日出嫁么?」
不經意想到這裡,安思郁不免一怔,隨即搖了搖頭,苦笑想到:那個人,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萍水相逢,大概早已忘記她這個人了吧!又怎會知曉今日便是她出閣之日呢?
即便他還沒忘記自己,即便他知道,又能怎麼樣呢?
此一去,此生,怕是無緣相見了……
……
巳時剛過,吉時已至。
言家迎親隊伍已經到了。因不能誤了吉利時辰,不好再做耽擱,她最後拜別了父兄,拜別了祠堂的母親神位,任憑喜娘為她蒙上喜帕,依依不捨的上了言府的迎親花轎。
一路到了言家,耳聞各種喧囂熱鬧之聲,道賀、寒暄之聲不絕於耳,聽來也知,這子爵標準的排場定是不小。雖有喜娘在旁時刻提點自己需要做什麼,也不時覺得頭昏眼花,等至戌時拜了天地,她便被攙扶至喜房,靜待她的夫君歸來。
折騰了一整天,安思郁腹中空空,晨起雖進了些小食,早就不知道消化到哪裡去了,此時除了頭暈,腹中似還隱隱作痛。
為她掀起喜帕之人還未回來,蓋了一整天,她有些憋的難受,突然間,她似想到了什麼,心緒一轉,喜帕下的雙眼似亮了起來,小心翼翼的在衣袖中摸索著,少時,似摸到一物,她便將此物捏在手心,心下似是安定了幾分。
那是一根銀針,亦是安思郁善用之物!
如若一會那人敢造次,就讓他嘗嘗這根銀針的厲害!
不知又過了多久,她有些昏昏欲睡之時,忽然聽到一陣緩慢、似有些躊躇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她頓時呼吸斂起,清醒了大半分,心跳也莫名快了幾拍,有些緊張起來,忙捏好手中之物,恢復了正襟危坐。
那人輕推門而入,復又輕輕將門關上,便徑直向安思郁走來。
一步,兩步,三步……每走近一步,安思郁的心就提起一分,手中握拳,不由得也更緊一分……
那人行至安思郁眼前,停下,並無其他動作,似乎在猶疑著什麼……
安思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感覺此生從未這麼緊張過……
那人手臂微有動作,似乎取了什麼在手,「大約是去拿喜秤了吧。「安思郁覺察著此人的一舉一動,緊張之餘,腦中卻未停止思索。還未反應過來,忽覺眼前一亮,紅光盡除,她下意識抬起了頭,下一秒,眼神正正對上了用喜秤挑起她喜帕之人!
就這一秒!只一秒!眼神對上的瞬間,安思郁全身的血液彷彿都衝上了頭頂,猶如一道驚雷在她頭頂炸裂!
是他!竟是他!
明明今日之前,安思郁已經下定決心,在心裡永久塵封住那雙眼睛、那個人,可這一刻,那雙風雪中一面匆匆、卻時時入魂的眼睛,此時身著和她一般的大紅喜袍,挺拔頎立在她的眼前!她萬萬沒想到,她嫁的這個人,三品將軍言子期,竟就是他!
剎那間,安思郁有些無所適從,手腳似也無從安放起來,她的心緒全亂了!恍然間,忽覺手心一痛,她不禁「哎呦「叫出了聲。她忙下意識攤開手心,那根原本想要「修理」對方不軌行為的銀針,此刻已直直插入了她的手心中……
壞了!怎麼在這個時候……?
五分驚異,五分尷尬。驚異於他突如其來的發難,尷尬於被他發現的小心思。
安思郁自學醫起便針不離手,習慣性會將銀針別在袖口之內,以備不時之需,饒是身著喜服,也習慣性的取了一根別上。蒙著喜帕獨坐之時,她偷偷取出了藏匿在袖中的銀針握在手心,想著若是等下對方欲對她不軌,則可用來防身。而剛剛確認她那莫名其妙的夫君竟就是他!心中大驚之餘,亂了思緒,手中一抖,未注意針尖微移,竟傷了自己!
蠢到家,也糗到家了!她忙將銀針拔出,試圖藏於身後,握著針尾的手腕卻驀然一緊,被面前之人死死鉗住,身體被陡然拉起,差點與他撞了個滿懷!
那雙眼睛近在她眼前,眼神中,滿是冷峻的狐疑、警惕,正似一把鋒刃一般,在她面前無死角的審視,似要將她生吞活剝一般!她不禁打了個寒戰,勉強的擠出一絲笑容,道:「你……抓疼我了。」
聽到這個軟糯的聲音,似曾相識,她的新郎先是一怔,手上的鉗制不自覺的鬆了一些,仔細的注視著面前自己的新娘,只是眼神中,方才的狠厲警惕,幾乎消失殆盡!
「我們……是不是見過?」他試探道,聲音一如從前一般的低沉,磁性,悅耳。
安思郁臉上有些發燒,幸好她渾身上下都是紅色,連同這間屋子,連同面前的這個人都是一樣的大紅,正正掩蓋住了她此刻的窘態。此時,見他並未完全認出自己,她心下隱隱的有幾分失落,同時也暗暗鬆了口氣……
畢竟,之前相遇的那兩次,即便給他留下了些印象,也多是狼狽、窘迫的自己。既然如此,不如希望他不要將自認出,那樣反而會好些……
「沒有……」安思郁忙將臉別過一旁,小聲道。
她實在不善於撒謊,她的閃爍神態,恐怕只會讓對方更加狐疑。
果然,她的新郎並未有任何言語,而是將握著她手腕的手突然翻過一邊!同時,另一隻手將她手中銀針迅速抽走,使她不得不將自己的手心張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