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逃婚
夜已深,皓月當空,繁星滿綴。
點點影影綽綽月光下,依稀可辨一襲瘦銷身影,躡手躡腳的靠伏在牆邊,窸窸窣窣蹣跚而行。
行至一處牆邊停下,藤蔓的植物幾乎覆蓋住了整面牆,安思郁小心撥開附著在牆上的植物,赫然露出了一扇門!
勉強可以稱作是一扇門吧!這門實在小的可憐,若有體態富態之人想要通過怕是不能的,但瘦銷的她可以!
左右相顧片刻,確定四下無人,安思郁咬了咬嘴唇,口中嘟囔道:「爹,哥哥,郁兒對不住你們,但是郁兒,真的是沒辦法……」
念畢,她從腰間取出一枚鑰匙,小心翼翼的打開了那扇門,迅速將背上的包裹、藥箱,逐一從門中拋出,隨即自己從門中出去,再輕手輕腳的關上。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自從來到燕都,搬到這裡,安思郁沒少做這件事,但幾乎都是在白天。當她父親要求她在家中安靜的做個淑女、不允許她在外面亂跑之時,她通常都從這裡溜走再溜回,屢試不爽。而她父兄朝中事務繁多,誰也未曾留意這個毫不起眼的小門,居然就成為了安思郁的自由之門!
小門外,便已不是安家家宅的範圍。溜出家門的過程,比想象中要輕鬆地多,安思郁淺淺的鬆了一口氣,重新背上行囊和藥箱,抬步要走,卻怔在原地……
她要往哪裡去呢?
去「濟世堂」么?師父開的醫館,那裡幾乎是除家之外,自己在燕都的第二個家,可眼下師父似乎不在燕都,即便在,若知她因何事出走,也會把她的手腳捆的結結實實,狠狠扔在她爹面前!
若不去「濟世堂」,又能去哪裡呢?
安思郁很茫然,也很沮喪,倏然發現燕都雖大,卻無絲毫可容身自己的地方,頓時心中難過不已,只得踏著月色星光,一路向城外方向走去。
此時已是五月天氣,白晝暖人,夜露卻微寒。安思郁只著平日里一身男裝醫師打扮,夜風吹起,不免讓人身心寒涼。安思郁邊走邊思考,從今以後她要怎麼辦?要隱姓埋名嗎?是躲起來一陣子,還是一輩子?明日發現自己失蹤,父兄又要怎麼辦?這些問題,在她腦海中猶如亂麻纏繞,越想,便越糾結頭痛,難得安寧。
不知走了多久,身上寒意比方才似乎更重了些,安思郁不由緊緊抱住雙臂取暖,停下腳步查看,竟然已走到燕都近郊的「鏡湖」。
所謂「鏡湖」,景如其名,湖水清透如鏡,站在湖旁,便可清晰照出自己的影子,如攬鏡自照一般。白日景色就已十分怡人,夜晚更甚。安思郁不由讚歎景色之美,突然,她的目光停滯了……
不遠處,一襲白衣束髮男子依湖靜立,月光之下,他面容俊美清冷異常,雙眼清靈深邃,繁星都無法相及,恰如湖心升起的仙子一般,不食半分人間煙火……
是他!
安思郁收緊了自己的呼吸。
原以為,此生怕是難再遇見這個與她匆匆一面卻在她腦中心中盤旋不停的男子,卻又在這個意外的時間,意外的地點,意外的再次相遇……
似乎感覺到了有人靠近,男子轉身相望,月光下,面前之人的裝扮在他的記憶中漸漸清晰起來……小小的身軀,大大的藥箱……他不由道:「是你?」
安思郁的心瞬間提到了喉間,方才從家中偷溜出來,似乎都沒有此刻緊張無措。見他居然還記得自己,心中又驚又喜,忙回道:「是我……」
「出診?」男子掃了眼她身後背著的藥箱,問道。
「不……不是出診,太晚了……」安思郁緊張的話都有些打顫,不由心中暗暗慶幸,還好是夜晚,否則她此刻面如緋紅晚霞,豈不是要都落入他的眼底……
聞言,男子只是淡淡點了點頭,繼續望湖沉思。空氣中一浪接著一浪的沉默,似乎悠長無比,似乎沒有盡頭……
見他並無反感自己的意思,安思郁鼓起勇氣上前幾步,與他並肩站立,心卻跳的很厲害。沉默良久,安思郁率先開口道:「我是逃婚出來的……」
話出口的一剎那,安思郁頓然後悔了!她原本只是想說些什麼打破這些沉默的尷尬,卻不知怎的說了這樣一句。對眼前仙子一般的男子而言,一個陌生人的現狀,誰會去關心,又想要去了解呢?
然而,一陣沉默后,安思郁卻清楚的聽到了回應:「我也是。」
安思郁驚訝的望著身邊的男子,見男子面容依舊,沒有看她,也沒有任何錶情,她不由追問道:「難道你也是,被逼著和自己不喜歡的人成親?」
男子沒有回答,算是默認。安思郁沮喪的低下頭,喃喃道:「原來,命運被捏在他人手中的人,不止是我自己……」
聽她所言,身邊的男子似乎動了下,卻也沒再說什麼,依舊望湖沉默。安思郁看了看他依舊美如冰雕般的側顏,忍不住又問道:「那你下一步,預備怎麼做?」
「接受。」男子平靜答道。
安思郁驚訝的看著他,眼中流轉除了驚訝,還有些隱隱的失落。她不解道:「可是接受,就意味著你要和一個不喜歡、甚至沒有見過的人,一起生活後半輩子,這簡直……簡直不可想象!」
男子聞言,淡淡苦笑道:「如果,不接受的後果,你可以承受的住,那麼,就不要接受。」
這下,換安思郁沉默了。
不接受的後果,她的確承受不住。正如她爹之前所說,她的一時任性,賠上的不只是父兄的仕途,很可能還有全家的性命!這不是危言聳聽,畢竟抗旨,不是一般的罪過。她這樣一走了之,
這罪過,她又何嘗不知,只是她又何嘗心甘情願自己的命運、姻緣就這樣被草草擺弄?她將臉別向一旁,緊咬雙唇不想眼眶中似有似無的淚滴落下,心中難過無比,囁嚅道:「我知道後果是什麼……只是我不甘心……」
「如果,你的一舉一動,牽動著所有你在乎的人的命運,那麼你的不甘心,便毫無意義。」男子緩緩望向她,繼續道:「你可以一走了之,但留下的人,將要為你的出走承受什麼,你可知?」
安思郁鼻尖酸楚無比,她狠狠閉上了雙眼,任憑眼中一滴淚落下,剩餘的淚被她封在眼眶內……深吸一口氣,她緩緩睜開眼,道:「我知道了。」
頓了頓,又道:「謝謝你。」
男子並未答言,只是轉身默默離去。
「等等!」安思郁阻止道。
或許過了今夜,她與這個男子,此生怕就無緣再見了!見男子腳步停滯,安思郁定了定神,鼓起勇氣,問道:「那你的心裡,是否有喜歡的人?」
男子背影微動,良久,道:「有。」
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安思郁失落感無以復加,像心中的某處被狠狠剜走了一般,轉而卻又想,像他這樣如潤玉如嫡仙一般的男子,有自己喜歡的人,抑或有喜歡他的人,難道不是一件再正常無比的事?
原來,自己那自以為是的暗戀和心動,其實根本不值一提!
發覺腿似乎有些木了,她才緩緩的往回走,此刻才驚覺,她居然忘記問對方的名字!
然而,她即便問到了名字,又能怎麼樣呢?
動心終不得,恨只恨,相遇的過晚,錯過了最好的時間,終究是無緣……
拖著疲憊又沉重的身體,按照原路返回到家,打開自己房門的一剎那,卻先嚇了個激靈!
明明燈火下,她的父親安如柏滿面怒容的端坐在正廳,一旁侍立著她一臉愁容的兄長安亦恆。
見狀,安思郁綳了一個晚上、甚至可以說是幾個月來的情緒再也忍不住,瞬間傾瀉而出,大哭著跪伏在父親面前,道:「爹,女兒錯了,不再逃了……」
倏然見她如此,安父頗為意外,卻也沒橫加阻止,任憑女兒宣洩著心中煩悶的情緒。一旁的兄長幫將她扶起,本以為安父會大發雷霆家法伺候,卻未曾想,安父只是深深嘆了一口氣,口中道:「你還知道回來?」
說罷,便搖搖頭,負手而行離去了……安亦恆則留下安撫著妹妹的情緒,待她漸漸停止抽泣,拭乾她的眼淚,這才輕嘆道:「你可知,方才爹和我說了什麼?」
安思郁搖搖頭,抬起哭腫的雙眼望著哥哥,安亦恆道:「爹說,若你就這樣走了,走便走了,對你來說,未必是件壞事。」
又道:「爹覺得,把你委委屈屈的嫁給一個你連面都沒有見過的人,怕是連娘在九泉之下都要罵他。」
說罷,拍了拍她的雙肩,安亦恆也起身離去。安思郁睜大了雙眼,無視淚痕依舊爬在臉頰,驚訝的望著哥哥!她原以為,這一次父親不會放過她,她決定回來,也做好了承受所有後果的準備,萬沒想到的是,父親為了她,竟然真的願意抗下一切後果!
女兒最終還是選擇回來了,去面對一場她不願意麵對的婚姻,以保住安家的一切,或許,在安如柏的心中,哀傷,還是大過欣喜多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