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慈母的慰藉
她提著燈,走到書桌旁,見到躲在書桌底下哭泣的兒子,隨即跪到地上抱住他那弱小的身子,心疼地說:「我的孩子,你怎麼一個人躲到這兒來了,知不知道額娘有多擔心你,你突然不見,額娘還以為仙人要將你帶回去呢。」
她摸著兒子的臉頰,替他擦拭淚水,說:「我的心肝寶貝,你怎麼哭了呢?誰欺負你了跟額娘說,額娘替你做主!」
載洸說:「額娘,孩兒無能。」
「這說的是什麼話?額娘的兒子可聰慧了,今日,我聽王爺跟孫大人都對你的才識讚不絕口呢。」
「額娘,孩兒有罪。」
「傻孩子,你有什麼罪?」
「孩兒明知國家民族正處於危機中,卻什麼都做不了。」
婉貞搖搖頭,溫柔地對載洸說:「孩子,這不是你的錯,你還小,怎知這世間險惡。額娘雖不是在朝為官,但是耳濡目染,對這為官之道早已心知肚明。有時候,不是有才能的人就會有所作為。
你看看你皇伯恭親王,即便他是股肱之臣,德才兼備,不也是受人擠兌,革職歸隱了嗎?你要記得,大人做事只看利益,不分對錯,特別是在官場上行走,更得洞察其中的厲害之處。」
載洸站起身來,對著自己母親說:「額娘,難道,孩兒就這樣空有一身的本領,卻無能為力嗎?父王為何不向朝廷舉薦我?」
婉貞撫摸著他的額頭說:「孩子,你忘記了你才五歲嗎?即便你現在要有所作為,也要在靜候些時日,如多爾袞這般英雄人物,也是以八齡幼童才躋身於參預國政的和碩額真行列。何況朝廷現在黨派林立,鬥爭激烈。
表面看上去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涌動,你父王不想讓你淌這趟渾水,也是為了保護你。常言道,伴君如伴虎,皇太后可是雷厲風行之人,我這個姐姐,可是厲害得很,如果你稍有不慎,仕途盡毀啊,更甚者,性命不保。」
載洸認真地聽著,覺得有幾分道理,突然覺得自己為這事哭泣,很滑稽,可能是在孩童的身體里,自然而然地就多了幾分孩子氣罷。
而婉貞此時也放鬆了許多,兒子自從康復以來就變了個人,成熟得像個大人,讓她覺得很陌生,此刻,看著剛剛哭過的孩子,才覺得有幾分親切感。
載洸問:「那依額娘的意思,孩兒今後該作何打算?」
「你要像天底下的學子一樣,熟讀四書五經。」
「那些東西,用來教化國人可以,若拿來安邦定國,則一無用處,外國人又不跟你用理學辯論,都是拿槍炮說話。」
婉貞笑了下,語重心長地說:「你甭管這些東西有沒有用,朝廷用八股取士,以儒術理學教化人,那些讀書人跟當官的就信這一套。
你要干大事,得先讓人認可你,接納你,不然,即便你雄才大略,高瞻遠矚,要是沒有滿腹經綸,別人一樣視你為異類。
你若想在官場混得好啊,還得學會左右逢源,八面玲瓏,不管清官貪官,能臣庸臣,你都得學會去了解他們,甚至是投其所好。這賭場有賭場的規矩,考場有考場的規矩,官場,也有官場的規矩。」
載洸反駁道:「可孩兒不想墨守成規。」
婉貞點了一下載洸的額頭,「在你沒有能力打破這種規矩之前,你最好先迎合它,或者說,利用它。」
「孩兒明白了。」載洸似乎明白了這種道理,他帶著滿腔的熱血跟理想來到這個世界,剛開始的時候,是有點飄了,期望越高摔下來就越痛,看來,是時候收一收自己身上的傲氣,向現實妥協一下了。
依偎在母親溫暖的懷抱里,讓載洸感受到了久違的安全感,在這個陌生的異世界裡面,他還是有親人在的。
婉貞抱著孩子坐到自己大腿上,親親地拍著載洸的背部,輕搖著他的身子,說:「孩子,你若是真想報效朝廷,有的是機會,不必急於求成。
你想啊,你的阿瑪是當朝的醇親王,領班軍機處跟總理衙門,當今皇上是你的胞兄,連皇太后都把你當成親兒子來看待,普天之下,論仕途,誰有你敞亮?」
婉貞的一番話讓載洸備受鼓舞和啟發,從那一刻起,他開始對自己的人生有了一個明確的規劃,同時,他也意識到,即便自己現在有摧枯拉朽的才能,但如要積累政治資源,卻不是一時半會可以完成的事情。
欲速則不達,只有穩紮穩打,步步為營,才能在關鍵時刻力挽狂瀾,扶大廈於將傾之時!
真是獨處光陰易過,倏忽又是一年春天,此時,正是百花爭艷,花枝招展的季節,一枝海棠探到窗內來,眉目傳情地注視著執筆揮毫的少年。
這一年來,載洸將自己在現代學到的知識與中國古典語言文化相融合,創作出了許多令人拍案叫絕、立意鮮明的詩句和文章來。
雖然這些作品距離古代聖賢有一定差距,但是畢竟是出自一名五六歲的孩童之手,不得不讓人贊口不絕。書房裡,正當載洸全神貫注地練習書法時,娟兒端著茶進來,說:「貝子寫的字,可是越來越好看了呢?」
載洸提筆,問:「娟兒,可識得此句?」
「貝子雖平日里教娟兒識字,但是娟兒愚鈍,大字不識幾個,哪裡曉得這詞句為何意。」
「這是辛棄疾的《破陣子》,我最喜歡的一首宋詞,來,我念給你聽聽,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
載洸念著詩句,不禁悲從中來,「多有志氣的一個人,真是可惜了,空有一身才能,終究是壯志難酬。落得個『可憐白髮生』。」
娟兒望著這個滿臉憂傷的孩子,覺得有些喜感,就笑了起來,「貝子今年才六歲,怎說起話來,倒像個歷經滄桑的老頭。外人都道世子乃當今奇才,通曉天地,博學古今,貝子何故嘆息?」
「你大字不識幾個,這拍馬屁的本領倒是越來越精湛了。」
娟兒又捂著嘴笑了下,「平日里,誇貝子的人太多了,我跟在貝子後面,經常聞到這馬屁味,自然對這拍馬屁的本事就嫻熟了。」
載洸由喜轉憂,苦笑了一聲說:「你不懂我現在的心情,辛棄疾是廉頗老矣,我是嘆我年幼不能上場殺敵,保家衛國,如今法國人正侵略我國廣西跟台灣,而我卻只能在書房裡舞文弄墨。」
「世子不是料事如神嗎?你說跟洋鬼子這一戰,朝廷是勝,還是敗?」
載洸停頓了一會,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說:「勝了,但也敗了。」
娟兒晃了晃腦袋,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世子說話越來越讓人摸不著頭腦了,什麼叫既勝了,又敗了呢?」
「不敗而敗!」載洸平復了下心情之後,將寫好的詞句交給娟兒,「來,你幫我把這幅字收好,名字進宮的時候,我再獻給皇太后。」
「娟兒這就收好。」
載洸走到窗外,聽見不遠處傳來陣陣歡呼聲,隨即問:「府上何故如此吵鬧?」
「王爺今日雅興,邀請了一眾王公大臣在靶場射箭呢,來者還有各家的公子。」
「我怎不知?」
「王爺說貝子在書房苦讀,讓我們不必驚擾。」
「這種場合怎麼能少了我?走,我們也去湊湊熱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