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帶血的記憶
三月的春日,風中還帶著几絲涼意,院落里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蕭蓁緩緩睜開了雙眼。
她頭一陣針扎似得疼,想要坐起來,又狠狠的摔倒在床榻上。
「大小姐!大小姐!你們都給我滾開,今日我定要找大小姐要個說法!我要親自問問大小姐,誰家做嫡姐的會搶親妹妹的親事的……」
「陳姨娘,你莫發瘋,大小姐何時搶了三小姐的親事?你這話要是被人聽了去,咱們蕭府豈不是要被人笑掉了大牙?到時候老爺怪罪下來……」
「蒼朮姑娘,你少攔著我!你與其在這裡和我說這些大道理,不如留著和你家主子說!今日我就要好好問問大小姐,她能做得,我就不能問得?」
這一聲高過一聲的聲音是陳姨娘的?
那有些祈求的少女聲音是蒼朮的?
蕭蓁有些發懵。
她重新坐起來,雙手抱著頭緩緩抬起,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
這裡是……是她在娘家的閨房?
她搖搖頭,還是不敢相信。
直到她目光掃到多寶閣上,一尊琉璃花樽在視線里漸漸清晰,那是外祖母給母親的陪嫁。
因著她見了喜歡,母親在她十三歲的時候給了她。
她要出嫁前,並沒有將母親給她的這尊琉璃花樽添到嫁妝單子里,而是將這尊琉璃花樽送還給了外祖母,算是給外祖母留下的念想。
可如今,這尊琉璃花樽還在!
還有那刺繡精緻的多子多福石榴圖屏風,這是她娘親手為她刺繡的,言明是給她的嫁妝,將來要陪著她出嫁的!
娘親走了之後,她思念母親就拿出來擺在了她閨房內室里……
蕭蓁還未想明白,她的門帘子就被人粗魯的甩開了,幾個小丫鬟驚呼聲此起彼伏。
「大小姐你今日無論如何也要給卑妾一個說法……」
蕭蓁看著眼前這個不過三十左右,穿著桃紅錦裙,滿頭珠翠的美艷女子,一陣恍惚。
果然是陳姨娘!
可是,她明明記得陳姨娘在她出嫁後半年後因犯了事,被她父親著人拖到鄉下莊子里亂棍打死了的……
如今她還這等富貴鮮活,現在還張牙舞爪的站在她面前,見鬼了么?
「大小姐,你別裝傻不吭聲呀?和李家大郎定親的分明是三小姐,你作為長姐豈能看著李家大公子人才相貌絕好,就要搶奪了呢?」
李家大公子?
她說的是李睿!
這個名字被提起后,蕭蓁臉色瞬間雪白,心猛地一痛,像是被無數根尖利的銀針紮上去一般。
幽州李家,也是出了名的傳承上百年的古老世家。
只是,李睿不過是幽州李家的旁支一族。
且他家那一房子嗣單薄,父親早逝,倒是伯父叔父一堆。
他父親是武將,倒是掙了不少軍工,也積累了不少的家產,可惜他父親死後,那些家產也就被那一堆伯父叔父的聯手蠶食了去。
自小,他由著寡母在貧困交加中帶大的。
好在他本人才華極佳,姿容絕倫,在十三歲就考上了秀才,十八歲中舉,並成為那一年幽州本籍的解元。
於是,他便被父親相中,認為他將來定是一個能出人頭地的大好青年,遂將她的庶出三妹也就是陳姨娘所出的三小姐定給了他。
蕭家三小姐蕭柔,人如其名,溫柔純麗,誰見了都說是個乖巧柔順的可人兒。
李睿是真心喜歡蕭柔的……喜歡了她一輩子。
陳姨娘咄咄逼人,聲浪一浪高過一浪,蕭蓁的臉色卻越來越慘白。
接著一段埋著恨的刻骨記憶慢慢清晰起來。
是她最後的記憶!
那是一個炎炎夏日,知了在樹上沒命的嘶叫,她被扔在京都近郊的一個莊子里,身邊只有一個留著頭的八九歲小丫頭。
她病了,劇烈的咳嗽,喘不過氣來,那小丫頭嚇得跑出去找人去了。
片刻后,一陣香風襲來,刺激的她差點將肺子都咳出來。
來的人出乎她的意料,是廣陵王側妃。
哦,她自己則是廣陵王正妃。
這位廣陵王側妃年不過二十四五,她純麗淑和,溫柔可親,比之少年多了些許端莊貴氣,卻更讓人移不開眼睛了。
反之如她,形容枯蒿,生機斷絕,只餘一把皮包骨頭。
半分不見當年清河蕭氏嫡女的清艷絕倫,風華無雙。
廣陵王側妃走上前來,從容恭敬的在她床前給她行禮,她雙眼含著徹骨的寒意,臉上卻溫柔似水,她行禮后抬頭看她,平靜的問:「長姐怎的如此了?」
蕭蓁諷刺的笑了一下,只是她自己也知道笑得比哭還難看。
廣陵王側妃卻不在意,伸手輕輕掖了掖她的被角,「長姐瘦的都脫了形了,夫君要是看到了定會心疼的,長姐怎地不好好照顧自己啊?」
瞧,對著她這麼一個將死之人,還句句綿里藏針。
她如今這副模樣,不都拜她這個廣陵王側妃所賜么?
不過也怪不得人家狠,是自己蠢而已!
蕭蓁呼吸急促了些,到底還是壓下了即將要上來的咳嗽。
廣陵王側妃察覺她刻意忍耐,拿著帕子捂著唇輕輕笑了一下,「長姐,好在夫君領兵去了漠北,怕是一年半載都不會回來了,他看不見你這副模樣也是好的。」
殺人誅心,明知道她曾經一顆心都在李睿身上,卻故意這樣說。
蕭蓁被激的呼吸一窒,強行壓下了喉中的腥甜。
「蕭柔你真歹毒……」蕭蓁聲音發澀,是她眼瞎,被這個一直以為溫柔善良的三妹算計了一輩子。
蕭柔還是一貫溫柔無害,似乎還有幾分受傷的委屈,「長姐這話說的人真傷心啊……這些年柔兒處處替長姐著想,為了長姐心中所愛,都願意替長姐嫁給裴家那個早死的病秧子,否則今日的廣陵王妃不就是柔兒的么?」
「是你設計我!」蕭蓁頂住喉中的腥甜,雙眼發紅。
早知如此,還不如當年嫁給了裴家的裴昭,她不但害了自己一輩子,也害了那個無辜的裴家二公子。
那也曾經是個風華絕倫,驚采絕艷的少年郎啊。
若是他一直活著,定是個定國安邦的良才!
和那些同樣滿身才華的青年一般挽救這風雨飄搖的大夏王朝。
若不是因為自己,蕭家最終改了和裴昭定親的人選,讓裴昭備受打擊,失去了和蕭家嫡長女聯姻機會的他也不會那麼快就被裴家放棄。
也許沒那個打擊,他總還能撐一撐不會那麼早死了。
蕭柔靜靜打量著蕭蓁,片刻后,冷冷的勾起唇角,笑了。
她伸手溫柔的將耳邊垂下來的髮絲抿到耳後,冷冷盯著蕭蓁已經失去光彩的雙眸。
「長姐說什麼呢,我如何算計長姐了呢?誰人不知我當年為了成全長姐,差點做了寡婦呢?如今,又因為長姐身子骨不好,父親命我嫁給夫君,命我給夫君生下長子,好記在長姐名下……長姐看,妹妹這一輩子都是在為長姐奉獻啊,長姐怎地還這般詆毀我?」
蕭蓁終是沒有忍住,一口血噴了出來。
「呀……」蕭柔臉上浮出一抹嫌惡,後退兩步,離的蕭蓁的床榻遠了些,偏著頭打量她,「長姐,你可千萬要撐著啊,你還沒聽見我和夫君生的嫡長子喊你一聲母親呢!」
蕭家和李睿都同意了,蕭柔生下兒子就記在蕭蓁這個廣陵王妃名下,那自然就是嫡長子了。
蕭蓁唇角下巴都是血,怨恨的看著這個設計了她一輩子的女人。
她是快撐不住了。
這個惡毒的女人不就是為了來看著她是怎麼死的么?
廣陵王府後宅這女人進府後就被她牢牢掌控了。
她利用李睿的寵愛已經成了廣陵王府真正的女主人,雖然她只是一個側妃。
她蕭蓁這輩子就是個笑話。
十七歲那年嫁給李睿,如今已經十年了,和李睿卻依然不是真正的夫妻。
當年懷著少女真摯的愛意嫁給了他,得到的是他的嫌棄和不屑。
但她依然滿腔希望,覺得自己只要好好陪著他,陪著他度過那些艱難又痛不欲生的日子后,他會慢慢愛上她的。
事實上,是她太天真了。
他的心裡一直愛的那個人從來沒有變過,一直都是眼前這個女人,她的三妹蕭柔。
但其實在他年少時救他的一直是她蕭蓁,也不知他為何誤會是蕭柔救的他。
她和他解釋,卻被他厭惡說她不擇手段,連這樣救命之恩的功勞都要搶妹妹的。
……
「長姐,你眼裡都是恨呀,怎麼,你不愛夫君了嗎?」
蕭蓁這個時候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清河蕭氏,傳承近千年的頂級世家大族,她是蕭氏最正統的嫡脈嫡長女,就連宮裡那獨孤姓的公主都要艷羨她的清貴。
如今成了這樣的笑話,落得這麼個下場,她如何能不恨?
「長姐,你是恨我嗎?還是恨夫君?」蕭柔面容不再溫柔,漸漸猙獰起來,如地獄出來的惡鬼,「自小長姐就特別喜歡我是不是?也特別相信我是不是?知道你為什麼會這樣嗎?」
「為什麼?」蕭蓁也想知道。
「這是個秘密呢,長姐就不用知道了。」再次溫柔一笑,雙手交叉在小腹上,溫溫柔柔的,「哦,還有你母親,她死的那麼早……也是有原因的呢。」
提到娘親,蕭蓁雙眼一紅,「我娘她……」
接著就劇烈的咳嗽起來。
「還有咱們的長兄,他求仙問道好不快活,怕是已經羽化登仙了吧?」
「你……將我長兄如何了?」蕭蓁咳嗽的更厲害,伸出如枯骨的手朝蕭柔抓去。
蕭柔捂著唇咯咯笑彎了腰,「那也是妹妹的長兄,妹妹能將他如何呢?不過是長兄自己選擇的罷了……」
蕭蓁面如金紙,心痛的呼吸都上不來了。
她的長兄也被這個蛇蠍毒婦給害了嗎?
似乎見著蕭蓁這樣是達成了自己的目的,蕭柔諷刺完面容再次溫柔起來。
偏著頭瞧著面如金紙的蕭蓁,故意道:「好了,不說這些了。長姐你這輩子過的這麼糊塗,到地下也做個糊塗鬼好了。
妹妹還要多謝你,你用了你全部的陪嫁扶持夫君建功立業,給妹妹享受了也是一樣的。」
蕭蓁喉嚨里一陣輕響,再次噴出一口血來。
蕭柔這次倒沒露出嫌惡的表情了,還溫柔的笑了一下,眼裡是興奮的快意。
「長姐你將自己身子骨給作踐壞也無妨,今後就讓妹妹徹底代替你籠絡夫君好了。父親已經表示等你去了后,就將我記在你母親的名下,成為蕭家的嫡女,蕭家今後有我照拂,姐姐會放心的吧?」
蕭蓁是真的說不出話來了。
「瞧,說來說去都怪長姐你自己蠢,你自己說是不是?嗯?」
是,是自己蠢……蕭蓁胸口痛如火燒,喉嚨一陣響,再也忍不住接連嘔了幾口血,噴了一地,隨即眼前一黑。
「蓁蓁!」
隨著一聲男子的驚叫,一個偉岸的年輕男子旋風一般沖了進來。
蕭柔見到來人,瞳孔一縮。
蕭蓁的瞳孔卻漸漸渙散,她已經看不清來人的長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