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白日夢
聽到身後聲音,本來都準備從窗外跳下去的阮玉又直起身子,她轉頭看見來人,臉上登時就露出笑容,眼睛彎成了一對月牙兒。
「莫問,是你呀。」
阮玉:又夢到這美男了。
我就說嘛,夢到別人成親有什麼好的。
她都在夢裡穿了喜服,怎麼著也得給自己安排個俊俏的新郎。
瞧見莫問身上那袍子,阮玉皺了下眉頭,接著便按照新郎官的樣子給他換了一身,等莫問也換了一身喜服,胸口系著綢花時,阮玉興匆匆地小跑到莫問跟前,將紅蓋頭一下子搭在了莫問的頭上。
阮玉本想說的是,「搶什麼親,我又不瞎。」
話到嘴邊,又倏地一變,她一臉促狹地道:「對啊,搶親,搶你做我的新郎官可好?」說罷,阮玉還伸手一推,想將人直接推倒在床上,本以為這般瘦弱之人,她一手就能推倒,哪曉得手按在對方肩頭,用上全部力氣他也紋絲不動,好似推的不是個人,而是一堵冰冷沉重的石牆。
逢歲晚沒想到自己會在夢裡被夢主輕易換了衣服。
她不僅換了他的衣服,還給他蓋了紅蓋頭,想將他推倒在床上……
這世間,怎會有如此恬不知恥的女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合歡宗專門修習采陽補陰邪法的女魔頭。
逢歲晚伸手,欲扯下頭上紅綢,手指剛觸到蓋頭一角,他的手就被對方握住,緊接著,輕佻的聲音響起,「這蓋頭,可不是叫你自己揭開的。」
被那隻柔軟且溫暖的小手捏著手指,逢歲晚冰冷的指尖都像是被烈火灼了一下,他勉強平復下心情,曲指想要一彈,結果手指頭抽動兩下,仍是沒從對方手心裡掙脫開。
他,曾經正道魁首,仙門第一人,竟被困在此間,連個凡人的手都掙脫不得,宛如一個受氣的小媳婦一般,一想到這些,逢歲晚便覺意難平。
他臉色沉下來,目露寒光,腳下更有黑氣縈繞,就連身上大紅的喜服上都悄悄染上了墨色。
……
忘緣山外,看守結界的弟子唰地一下站起來,他抬頭,注意到山內異相瞳孔一縮,想都沒想直接敲響了立在桌上的一口銅鐘。
銅鐘剛響三聲,古青桑就從穿過結界,臉色鐵青地從山內出來,她臉色蒼白,唇角還有一絲鮮血,顯然是受了內傷。
飛奔過來的李蓮方看到古青桑問:「怎麼回事,大白天的,怎麼魘氣就有失控之兆?」他這一天天的可真忙,屁股都沒坐穩,又出來了,這般下去,何時才能靜下心來修鍊哦。
守在結界外的弟子,對裡頭的了解可比不過眼前這位。李蓮方一邊問,一邊從袖中掏丹藥,只不過古青桑依舊不接,她低低咳嗽兩聲,「以往沒有出現過白日魘氣失控。」
古青桑頓了一下,「我懷疑,是那凡間來的小姑娘在睡覺。」
刑堂長老洛存真氣得吹鬍子瞪眼:「大白天的,睡什麼睡!」在那忘緣山上,她居然也能睡得著!
離雲忍不住道:「凡間是有午後小憩的習慣。」
又沒告訴她真相,她自然按平時的生活習慣來,想到那個連爬山都嫌累的小姑娘,離雲覺得她累癱了直接睡過去也不是太奇怪。
「現在怎麼辦?」
李蓮方重重嘆氣,「還能怎麼辦,只能等。」
洛存真則道:「若此次她能醒來,我定要在門規上再加一條,白日不得午睡,否則罰抄門規萬遍!」
他一甩袖子,「大好的時光不拿來修鍊,居然用來睡覺!」
離雲心想,那也得人醒得過來才行。
一個凡人,在魘氣明顯失控的情況下,還能順利醒過來嗎?或許,她會死在山上,因為其他人都無法上山,到最後,只有那簡陋的機關人替她收斂屍骨,將她葬在忘緣山的玉蘭樹下。
那個一心想回家的小姑娘。
她,再也回不了家了。
他們這些人,就為了一點兒虛無縹緲的希望,把一個凡人扔在山上,真的合適嗎?
正心神不寧時,離雲聽得他們驚呼,「魘氣,又消失了!」
執道聖君還在夢域之中掙扎,他們這些人,到底能為他,能為這天下蒼生做點兒什麼呢?
山上的夢境仍在繼續。
無法抽出手指,逢歲晚便想斬出一道劍氣劈開那礙事的紅蓋頭,然而沒等他劍氣施展,蓋頭便被輕輕揭開,笑容明媚的少女手裡拿著一個酒杯,將杯中清酒送到他唇邊,說:「喏,還有交杯酒。」
她笑容太過耀眼,強光之下,那些陰暗都無所遁形,他心中戾氣,竟也被這笑容給撲滅了一瞬。
或許是嘴唇乾裂,逢歲晚看著那送到唇邊的酒杯,下意識地抿了一口。
等清酒入喉,他才反應過來,在她的夢境里,他一直被她牽著鼻子走。就好似,他真的只是她夢裡臆想出來的一個人一樣。
「酒也喝了,是不是該入洞房了?」阮玉繞著逢歲晚轉了一圈兒,還不滿地道:「你這新郎官,怎麼跟個木頭人似的,杵在這裡一動不動。」
她又沒真的成親過,哪曉得接下來該做什麼?話本里倒是聽過一些,但也就寥寥幾句,無非就是吹熄了燈,床幔落下,帳中人衣衫褪盡,肌膚相親。
剛給人穿了身新衣服,現在,又要扒掉他衣服了么?
都夢到了這裡,總不能就這麼算了。
阮玉一方面覺得反正是個夢,自然怎麼開心怎麼來,真要去扒俊俏小郎官衣服的時候,她又有點兒害羞,索性轉身抱了一壇酒過來,咕咚咕咚地猛灌幾口,一邊打嗝一邊說:「喝酒壯膽!等我膽子大了,再,再來……」
糟了,怎麼有點兒頭暈。
阮玉視線模糊,眼前的新郎都有了重影。她雙手撐著桌面想要站起來,結果手軟腳軟一點兒力氣都沒,最後只能半趴在桌上,一邊拋媚眼,一邊沖新郎官勾手指,「你,你過來呀。」
桌上的少女喝醉了酒,雙頰飛霞。她頭上的鳳冠歪了,流蘇遮了半張臉,露在外面的一隻眼睛眨呀眨,好似抽了筋。
夢中酒豈會是醉人的酒。
她會醉,不過是自己想醉罷了。
還以為是個多大膽的人,原來也不過是只紙老虎。
「你過來呀。」聽得她語氣急促幾分,感覺到身邊魘氣若隱若現,逢歲晚不再猶豫,快步走向桌邊。
還未走攏,就見她頭一軟,磕在桌上,發出咚的一聲響。
本以為人撞了腦袋會喊疼,哪曉得她竟呼呼大睡起來,夢主陷入沉睡,這夢境就變成了一團混沌,逢歲晚無法繼續呆下去,直接被彈出了夢境之中。
出了夢境,四周便是無邊無際的夢域,他坐在夢域中央,魘氣形成的七道鎖鏈緊緊纏在他身上,像是雜亂又繁複的墨色花紋,塗抹了他原本雪白的衣裳。
他封印了那隻憑空出現卻強悍無匹的夢魘魔獸。
自那日起,他也背負起眾生的恐懼和夢魘,每一個日夜,元神都在被魘氣腐蝕。能堅持多久,逢歲晚,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