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出現在沈尋眼中的這張照片，外表看起來似乎已經很有些年頭了，因為照片中的絕大部分色彩都是由深深淺淺的黑白灰色構成，就像是沈尋當年翻開奶奶的老匣子時看到的那些黑白照片。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第一印象，沈尋才會先入為主地認為這是一張老照片。

可等到沈尋回過神來細細打量時，才發現這張照片不但一點都不顯得陳舊，甚至它也並非真的只由黑白灰構成。

只見這張照片似乎拍攝於某個出征的前夜。照片中的少年身穿黑白相間的筆挺軍裝，身姿挺拔，意氣飛揚，但面容卻年輕極了，甚至讓人懷疑他是否已經成年。他對著照片外拍攝的人舉起手中疑似軍徽的徽章，神態驕傲又有點孩子氣的矜持，眼瞳中的一抹湛藍驚心動魄，分明美得令人屏息，但卻又含著不符合年齡的堅毅與寬慰，像是在對照片外的人說「我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我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這一刻，沈尋凝望著少年眼中的那抹湛藍，神思有瞬間走神，飄遠。

然後他恍惚一下，好像真的聽到了這個少年的聲音。

——不要傷心，也不要難過……我並非是在為了無意義的事而獻身……

——我答應你我會平安回來，但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死去，也請一定要為我驕傲……

——媽媽……

沈尋驀然回神，從那微妙而恍惚的境地中脫離。

他滿臉驚愕，忍不住抓了抓自己的頭，滿心荒謬：他剛剛是不是聽到有人叫他「媽媽」？！！

「我一定是打掃太累了……都累糊塗了……」

否則他怎麼會聽到美少年叫自己媽媽？

媽媽？

認真的嗎？

媽媽？！！

沈尋喃喃自語：「要不我還是先睡一覺吧……」

沈尋這樣想著，回頭一看卻還沒到九點，實在不是他平日里睡覺的時間。

於是沈尋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捨得放下手機。

他懷著微妙情緒打量了一眼照片里的年輕人，將目光艱難移開，在屏幕點擊兩下想要關掉照片，但沈尋沒想到的是，一張照片之下，竟還有另一張照片！

這第二章照片，似乎是被什麼人抓拍的，所以被拍照的人一臉不耐煩，扭頭看向照片外的人，眉頭倒豎，像是想要罵人。

這時，離第一張照片拍攝的時間似乎已經過去了好些年，照片中的人面容與少年時已經不太一樣了，面上屬於少年人的青澀稚嫩褪去，胸前原本結構單調的軍徽也變得複雜許多。

但這人卻依然好看，好看得不像話。

在照片中、在他被抓拍的這一瞬間，這位已經長成的軍人正站在一片晦暗的戰爭廢土上。在他的腳下，是一片荒蕪廢棄之地，而在他的頭頂，是布滿塵霾和不明飛行物的漆黑天空，無盡的壓迫感與危險感撲面而來。

這一刻，沈尋心臟再度劇烈跳動，比看到上一張照片時更深的心悸感襲來。

他再度晃神，恍惚間好像投身照片之中，親自站在這戰場之上，置身這片令人窒息的塵土與血腥味中：頭頂是鋪天蓋地的飛行物，令人毛骨悚然的嗡鳴響徹天地，腳下則是地震般的搖晃感，好似他並不是站在大地上，而是站在暴風雨中的海船！

沈尋感到太陽穴突突直跳，頭痛欲裂，一陣陣的天旋地轉。

身前，嘈雜的戰鬥聲、爆炸聲、呵斥聲交織成密密的網。

「……誰把他帶來的……」

「……戰地記者不要上前線……」

「……上將，母蟲找到了……」

「……它在反擊！它的智商太高了，它發現我們了……」

「……上將……」

「上將……」

「上將！」

層層疊疊的呼喊匯聚成海。

這一刻，沈尋驀然抬頭。

在他身前，那個有著驚心動魄的湛藍眼瞳的人抬頭凝望黑色的天空，沉聲施令。

「都讓開！」

沈尋感到「自己」被什麼人提了起來，疾速向後撤退。

「自己」像是預感到了什麼，沒有半點掙扎，反而舉起相機，抓拍下了這一瞬間。

在「自己」拍下的這一瞬，那雙湛藍的眼瞳側頭瞥向「自己」，注意到了「自己」的小動作，眉眼間很有些不耐煩的樣子。

但對方並沒有多做理會。

因為下一刻，這個有著令人動容的美的人，就在眾目睽睽下甩下自己沾血的外套，粗暴地扯開襯衫，露出了他布滿疤痕的精赤胸膛。

被扯開的衣扣崩落在「自己」臉上。

那隨著輕微刺痛襲來的，還有一股令人窒息的粗糲與野性。

沈尋與「自己」都頭暈目眩起來，忍不住屏住呼吸，心臟也為之顫慄，可下一刻，更令人目瞪口呆的奇景出現了。

只見在沈尋眼睜睜的注視中，這個被叫做「上將」的人縱身一躍，身軀變化，最後竟化作一條遮天蔽日的白龍，狂暴地向天空的黑暗撲襲而去！

畫面於此定格。

漆黑的天空與蟲群。

雪色的白龍與風暴。

危險與壓迫，力量與美感。

這一幕極致的黑與白，令沈尋震在原地。

沈尋腦中一片空白，好半晌才從這驚心動魄的幻覺中回過神來。

他心中激動極了，一股澎湃的情緒與靈感在他胸口涌動，令他難以按捺，從床上跳起來，在卧室中反覆踱步。

這一刻，他忘記了自己銀行卡里的餘額與現實的艱難，忘記了第二天的打工計劃與這間簡陋的卧室，甚至連自己都忘記了，滿腦袋裡只不斷回想著那個沉冷壓抑的戰場，與那條充滿了美與力量感的白龍！

——令人顫慄的危險感，永不屈服的對抗感，攝人心魄的美感！

力量，抗衡，美麗，不屈。

這一切的一切，都在此景交織，匯聚成驚心動魄的美。

這樣的一幕，如果不用畫筆將其記錄下來，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對，沒錯，就是這樣！

他應該把這一幕畫下來，應該把這一刻永恆定格！

他能做到的。

他一定會做到！

想到這裡，沈尋再不遲疑，從行李箱中翻出了自己的畫具。

沈尋手上的畫筆與顏料並不多，畫紙只有寥寥幾張，而畫板畫架更是完全沒有帶出來。

可沈尋渾不在意，取了一張四開的畫紙鋪平，壓住邊角，就這樣直接在客廳的餐桌上畫了起來。

他畫得如痴如醉，也畫得小心翼翼。

他從黑夜畫到白天，又從白天畫到黑夜。

他忘卻了時間，忘記了自己，甚至期間不停響起的手機鈴聲也沒能喚回他的神智，最後不得不耗盡電量，不甘熄滅屏幕。

最後，當沈尋耗盡了自己手上僅有的顏料，成功將自己「看」到的那一幕定格在畫紙上后，他自豪又痴迷地看著這幅畫，慢慢回神，腳下一軟，踉蹌坐倒在地。

沈尋茫然眨了眨眼，聽著自己震天響的肚子，這才感受到了自己身上的酸軟虛脫感，還有腦袋裡一抽一抽的痛。

「奇怪……怎麼這麼餓……」

而且不但是餓，還有種所有思緒都被抽空的茫然感。

錯覺吧。

沈尋晃了晃腦袋，扭頭看了一下外頭的天色。

窗外，天空依然黑漆漆的，與沈尋開始畫畫的模樣並無二致。

沈尋有些驚訝又有些驚喜，覺得自己真是超棒的，竟然超常發揮，一個晚上沒到就搞定了這樣一幅畫！

「我真厲害！」

沈尋由衷感慨。

「沒想到我畫畫的速度這麼快……還能畫得這麼好……」

沈尋還要對著畫作繼續欣賞下去，但他很快聽到了胃的抗議。

「好餓啊……奇怪……」

雖然沈尋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餓，但還是遵從了胃的提議，給自己做了碗泡麵，在廚房裡把肚子胡亂應付了過去。

吃完泡麵后，沈尋感到了強烈的疲憊與困意，但基於飯後不能立即睡覺的習慣，沈尋強撐著給「莫名其妙沒電了」的手機插上充電器，一邊無聊地撥著床頭柜上的老式收音機。

出乎意料的是，這破舊的收音機不但能用，而且還真的轉到了一個本地電台。

「……關於幾天前那場反常的天文現象，大家應該都知道了，不知道的應該也從各種社交軟體上目睹過那場反常的白晝……」

「……不過知心哥哥今天要說的不是這件事，而是在這場天文現象之後，各地頻發的各種反常現象……大家有聽過影子怪人的故事嗎？」

沈尋頭皮發麻，忍不住抖了一下。

天吶，知、心、哥、哥？

現在的電台都是這種風格了嗎？

「……所謂的『影子怪人』，是最近在S市老城區流傳的一則都市傳說，目前已經有不少聽眾粉絲來信，說是自己這兩天親眼目睹過這個『影子怪人』，甚至還有粉絲說受到了『影子怪人』的襲擊，也發來了自己拍攝的視頻，想要證明『影子怪人』的存在……」

「……不過在知心哥哥看來，這所謂的『影子怪人』其實只是一種視線錯覺而已，並且知心哥哥最近也找到了權威人士來解釋這一現象，接下來我們將連線這位權威人士，聽聽他的解釋……」

沈尋沒再聽下去了。

他被這一口一個「知心哥哥」的自稱雷得心肝亂跳，忙不迭轉了台，漫無目的地聽著各種音樂甚至交通頻道的電台。

十五分鐘后，沈尋再也支撐不住，關掉收音機，扭滅檯燈，在床上倒頭睡去。

他睡得極快，也睡得極沉，所以他也沒有注意到，隨著室內燈光熄滅，窗外的如水月光突然顫慄起來，滴落在地，化作一灘黑色的水。

這一灘水停駐在玻璃窗外，久久「凝視」著床上的沈尋，而後，這黑色的水漬慢慢扭動，長出了手，輕輕敲擊沈尋的窗。

篤篤——

篤篤篤——

黑暗中，莫名的幽森與危險感在此刻蔓延。

深眠中的沈尋眉頭緊皺，眼皮顫動，好像就要醒來。

但他還是太累了，所以對近在咫尺的聲音並沒有立即作出反應。

窗外的影子堅持不懈。

篤篤篤——

篤篤篤——

它敲窗的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快，越來越重。

而就在它要衝破這層薄薄的玻璃窗，沖入室內的那一刻，一聲似獸非獸的嘶叫從客廳響起。

吼！！！

這一灘黑色液體驟然劇烈顫抖起來，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它再不敢敲窗，扭動著自己的身軀，頭也不回地消失在窗外。

但沈尋卻還是被這陣陣異動驚醒了。

「誰……什麼聲音……」

沈尋揉著眼睛，昏昏沉沉地抬起頭來。

恍惚間，他看到客廳有一抹隱約浮動的白影！

沈尋一個激靈，嚇了一跳，瞬間清醒過來。

「誰？！誰在那裡？！」

鐵打的無神論者瞬間直起身，扭開檯燈，快步衝去客廳就想要去抓賊。

可沈尋到了客廳后，氣沖沖的腳步卻停下了，臉上浮出愕然。

只見在沈尋的視線盡頭，一隻不知從哪兒鑽來的巴掌大的雪白奶貓正蹲坐在他還未乾透的畫布旁。

它身上是一團毛茸茸的白，眼睛則是漂亮又似曾相識的藍。它軟綿綿的四肢像是撐不住自己圓滾滾的貓身，走一步晃兩晃，最後一個不小心從餐桌的那一頭滾到這一頭，暈頭暈腦地露出它粉紅色的爪墊，和茫然委屈的貓臉。

沈尋：「……」

好不容易回神后，它好像終於看到了沈尋，自帶眼線的貓瞳眨巴眨巴，驀然跳起來，用力板起貓臉，向沈尋露出一個超凶的表情。

「咪嗚~」

沈尋：「……」

沈尋的心都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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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尋尋晉陞有貓一族（鼓掌啪啪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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